呂不韋看著他沒說話。


    李牧沉默了一會,笑了:“我是不是該感謝呂先生?”


    “別謝我,謝秦王。”


    李牧:“……”


    我在諷刺你你沒聽出來嗎?


    “國師曾經講過一個故事。”呂不韋一邊說,一邊自顧自的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有一個國家叫song,它曾經有希望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可它重文輕武,以至於武人地位低下。”


    “他們很有錢,有錢到哪怕打贏了戰爭,但為了盡快恢複和平,可以以戰勝方的身份給敗者錢財。”


    “後來異族進攻,這個國家國都被攻破,還活著的兩任君王和大量王族被異族擄走,男子被當成兩腳羊,女子被當成……”


    “後來,這個國家重建了,卻偏安一隅。”


    “有一位將軍,抱著為國雪恥的心北伐征戰,他的威名讓本國百姓振奮,讓敵國敬佩且痛恨。”


    “就在他的征戰大奏凱歌時,君王卻因為內心軟弱,選擇聽信小人讒言,連發十二道金牌讓其撤退……”


    “後來啊,他迴到了國都。”


    “帶著他和將士們無盡的憤恨,帶著那個國家最後的征戰希望,帶著他那已經涼了的滿腔熱血,被君王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


    “那一天,六月飛雪。”


    “……”


    嶽飛的故事,無論在何時都讓人感到惋惜。


    有人問:嶽飛為什麽不造反。


    又說:將軍若是不還朝,又誰可奈你分毫。


    但這終究隻是後人對嶽飛惋惜之情的表達。


    在那個軍隊人事權和財權都被朝廷掌控的情況下,在國君還占據大義名分的情況下,單一將領哪怕威望再高,造反都不可能成功。


    更何況,他叫嶽飛。


    呂不韋說的這個故事,讓李牧聽入了神。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將軍,帶著無盡惆悵,在滿城百姓和士卒那不舍的目光下走向末路;而那個國君卻在宮殿裏和小人對飲,歡慶著所謂新的和平。


    和自己……


    不對,不像……


    若此刻自己死了,趙國百姓估計會冷眼旁觀吧?少部分心裏陰暗或者受到貴族謠言毒害的人,還會拍手叫好?


    “呂先生這口才,莫非在名家進修過?”


    “他們還不配讓老夫去進修。”


    李牧沉默了一下。


    “這故事是貴國國師編造的?”


    “也可能是他依照你的後果改編的。”


    李牧:“……”


    這是他讓自己第幾次無語了?


    怎麽呂不韋現在這說話風格,跟傳聞中的他好像不是一個人?


    “故事中的嶽飛,明麵上麵對的是秦檜這個小人。”呂不韋說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瓶子,從裏麵拿出了兩個糖,隨後將瓶子遞給李牧。


    李牧知道,這是那個秦國國師新造的口香糖。


    “可眼下趙國,你李牧要麵對的,好像不止一個秦檜。”


    嚼著口香糖,李牧再次對那秦國國師感到不可思議,這東西居然都能造得出!


    “所以呢?呂先生是來勸我投奔秦國的?”


    “老夫不想勸。”


    呂不韋搖了搖頭:“國師也不想勸,國師覺得一個為小國陪葬的愚忠李牧、比跟著秦國腳步走遍天下建立不世功勳的李大將軍,要更符合你的性格。”


    “隻是大王看在你大伯一家的麵子上,讓老夫來六國辦事的時候最後勸你活一次;不然你死了你大伯的孩子們還得為你家辦後事,他們如今忙得很,大王不希望他們浪費時間在這種小事上。”


    “……”


    “你真是呂不韋?”


    “天下還沒有人敢冒充老夫。”


    這倒是。


    李牧點了點頭:“趙國還沒亡。”


    “其實已經亡了,從你被趙偃放棄的時候。”呂不韋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麽:“你是想說還有郭開吧?”


    “他救不了趙國的。”


    “據我們秦國的探子所知,在趙偃給你發那些國策的前幾夜,相國府的人去各個衙門搬運了大量文書;趙偃派人給你送信時,郭開也在王宮。”


    “你應該能想清楚,那些國策就是趙偃讓郭開製定的。”


    “以他的本事,他難道看不出趙偃此舉太過直接了嗎?他難道不知道如此做了可能會引發什麽後果嗎?他難道不知道勸諫?”


    “然而他照做了。”


    “按照趙偃的命令,參照我秦國法律製定出了發給你的那些國策。”


    “因為他知道,這確實是一條能讓趙國強大的路。”


    “這是一條能讓他向我秦國複仇的路。”


    “如此一個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人,即便他才智再高,他又能如何?”


    李牧沉默以對。


    他知道郭開是個聰明人,一直都是。


    既然是聰明人,他估計也能猜到,趙國如果和秦國一樣慢慢來需要多久、在有秦國的前車之鑒後趙國貴族們阻攔之下又需要耗費多少時間——這確實是一條開闊的前路,但這前路上沒有郭開複仇的機會。


    李牧沒辦法去指責郭開。


    因為死的不是他侄女,不是他家族裏的獨苗。


    呂不韋仿佛說完了,從椅子上起身:“老夫就住在秦國館驛裏,三日後迴。”


    李牧嘴角抽了抽,你就這麽確定我會跟你走?


    他也沒攔呂不韋,看著他離開。


    等呂不韋離開後,他自己獨坐了許久。


    第二天。


    針對李牧的調查還在繼續,趙偃甚至派了使者去北邊三郡,似乎是要找李牧的家人。


    郭開依舊在暗中送信,勸李牧離開。


    李牧沒迴。


    第三天,邯鄲城裏出現了一些言論,說是找到了李牧和秦軍有牽連的證據。


    然後當天傍晚。


    李牧就被王宮甲士帶入了廷尉衙門的大牢。


    這讓邯鄲城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真找到證據了?


    廷尉大牢裏。


    一個單獨的牢房被收拾得極其幹淨,牢房門甚至都沒有上鎖,門口還有兩個獄卒坐在地上休息。


    隻要李牧想,他甚至可以大搖大擺的走出大牢。


    深夜時分。


    當晚值班的一個獄長,帶著兩個人走了進來。


    獄長將兩人帶到這裏後,親自帶著門口兩個獄卒走到走廊外放風。


    牢房裏。


    躺在獄長給的被子上的李牧坐起了身。


    兩個人,一個他認識,另一個……


    “你有些眼熟。”


    “堂兄,小時候你還揍過我呢。”李信撓了撓頭:“我和我哥一起上都沒打過你,我哥還比你大呢。”


    李牧頓時認出了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語的郭開。


    他感覺今天有些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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