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覺得自己的喉嚨很痛,酸澀發漲,帶著強烈的針刺感。


    就像是渾身上下精心打造起來的防護自己的盔甲在一瞬間粉碎成渣滓一般。或許離開禁宮並不是給過往一切糟糕的迴憶畫上句號,可能隻是複而推開了一扇通往更無望未來的大門罷了。


    她背身對著蕭阜嶼,在可怕的沉默中獨自沿著徑道往假山石的方向走了幾步。她甚至沒有分心去看顧腳下的道路是否平坦順利,在踩中一粒凸起的石子時險些受絆跌倒,若非蕭阜嶼眼疾手快將她護在懷裏,隻怕她真的要全然拋下公主的慎重高傲一頭栽倒下去。


    即使是在蕭阜嶼的懷裏,她也一點兒沒有感受到安慰。像是浸泡在可怕難耐的冰水裏,連骨頭都向外透著寒氣。


    “你知道那個暗衛跟了我多久嗎?”


    她幾乎是鼓足了勇氣才把這句話完整地說出口。


    蕭阜嶼沒有隱瞞:“據我所知,如果你離宮的話,就會有暗衛跟著你,但並不清楚是否一直都固定是那天受傷的暗衛。”


    “不。光是這些就已經夠了。”昭陽麵色慘淡地勾唇笑了一下,“別的姐姐們呢?平姚姐姐,鹿拾姐姐,安城姐姐,嘉華姐姐,她們身邊也會有暗衛嗎?”


    蕭阜嶼的視線落在昭陽的頭發上,看到了那支輕顫晃動的海棠點翠步搖。


    “隻有你身邊有。”


    “現在呢?現在還有嗎?”


    “自從白日持刃傷人案發生之後,你身邊就沒有再被派過暗衛。”


    “是啊。那是因為自那之後,我就很少再出宮了。即使是離開禁宮,也沒有再登門拜訪過平沅姐姐。”昭陽迴過頭,半側著臉迎向日光,她明豔精致的眉眼、鼻子、嘴唇,都在陽光下變得朦朧而柔和,一下子竟讓蕭阜嶼覺得有些晃眼。


    “父皇這個皇帝,做得真是疲憊勞碌啊。他原來有那麽多的人都要防備。甚至是我這樣一個胸無大誌、囂張跋扈的公主,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孩子,他都不能放下戒備之心。可他到底是不放心我,還是不放心那些以我中心而被牽扯維係起來的人呢?哥哥已經死了那麽多年,母妃也死了那麽多年,外祖家搬離京城,我也與他們再無往來,可即使是這樣,父皇也不願意放下戒心。”


    蕭阜嶼的手掌輕輕附在昭陽的發頂,以大拇指溫柔地摩挲著她柔軟的長發:“這不是你的錯。事實上,你是一個很幸運的孩子。即使是莊懿淑妃與明烈親王去世後,在這個世界上依然有那麽多的人關心你、愛護你。威北侯府雖然離開,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保護你。寧國公府顧家也多年在暗中庇護你。還有皇後娘娘,待你如親生女兒,不是嗎?”


    昭陽抿著唇難耐哀傷,隨著嘴角弧度漸漸上揚,不真心的笑容與情不自禁留下的眼淚同時存在於一張麵孔上。她紅著眼眶,眼淚滑過顴骨,沒入發間。


    “你在北境待得太久了,所以你什麽都不知道。如果因為他們對我的嗬護而給他們本身帶去禍患的話,我情願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活著,也不想拖累任何人。就像哥哥,如果因為哥哥的出生,而給威北侯府帶去帝王的猜忌與旁人的針對的話,哥哥會感到很傷心。很久之前,哥哥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因此難得向我吐露真心。他一直覺得,母妃的去世,和他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母妃曾經是很受寵愛的。那個時候,父皇幾乎七日裏要有三四日都在未央宮。他會教哥哥寫字,會拿著調羹喂我吃蛋羹,會什麽事情都不做隻陪在母妃身邊。那時母妃很愛笑,你們都說我嬌氣任性,可我沒見過比母妃更嬌縱使氣的女人。但父皇從來都不生氣,好像是一片平靜的深海,能夠包容母妃所有的性子與脾氣。”


    “但是後來什麽都變了。即使母妃端莊溫婉,父皇也不會再來。哥哥加倍努力,以為隻要他的學業足夠出色,就能換來父皇一個讚許的眼神。可不是這樣子的。父皇隻會對太子哥哥言傳身教——自然,太子哥哥是嫡子,是裴皇後的孩子。但哥哥又做錯了什麽呢?如果父皇根本不曾施予關愛,那麽哥哥也就不會眼巴巴地希望能夠恢複從前的父子關係。”


    “再後來,母妃幾乎成了禁宮中最讓父皇心生憎惡的女人。他看到了她,也隻當作沒有看到。母妃哪怕是跪在他的腳邊祈求他的原諒,他也隻會報以冷漠的眼神。母妃曾是那樣一個明耀的美人,父皇得到了她的真心,卻又踩在腳底下肆意踐踏。母妃受不起這種委屈,就病了,繼而病來如山倒,到了百病纏身的地步。”


    “母妃從最初病發,到去世,整整在病榻上熬了三年。這三年間,又有誰對母妃報以關心呢?她們都說母妃當年盛寵時得罪了太多的人,以至於連裴皇後都不願意撐著場麵上的大度,對她有幾句過問。可人都會為自己的言行找借口。母妃不是惡女,也不是對別的人心懷妒忌報複心,我從未見她中傷過誰。可當母妃去世,所有人都覺得像是告別了什麽沉重的負擔。”


    “哥哥占著長子的身份,早就被他人看不慣了。當他離京時,曾對未來的生活充滿願景。他跟我說,哥哥會迴來的,會照顧妹妹,承擔起母妃當年托付給他的責任。可他還是沒有迴來,永遠地留在了北境。”


    蕭阜嶼無言地以唇吻輕觸著昭陽的頭發。他不知道該對自己剛過門的妻子說什麽安慰的話。這一貫不是他擅長做得事情。而昭陽也的的確確是傷心至極,把這些年壓在心底裏不敢向外人言說的話都盡數吐露。


    “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很感謝母後。如果不是母後,我可能也會死在禁宮裏,毫無波瀾,毫無聲響地死去。你們都說寧國公府在庇護我,威北侯府在照顧我,可是禁宮之內,又哪裏是他們這些原本就已經被皇帝親眼盯著的家族能夠輕易插手的呢?如果不是母後收養我在膝下,我甚至活不到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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