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手完全不知道究競發生了什麽,可無論如何都比坐以待斃好,最後的立錐之地也要被蟾蜍神明吞噬殆盡,他十分潔楚,馬恩的後手就是所有人的生命線。

    這個來自大陸的神秘男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他的背後究竟是怎樣的力量在支持,從而讓他能夠麵對那些可怕而怪誕的事物侃侃而談?吉他手一直很沉默,但他一直都認為馬恩是可靠的——事實也是如此,如同魔術般的手腕,令人不敢置信的話術,讓人諱莫如深的藥物,以及如今這並非源於“旋律”,再加上此時此刻的儀式。

    他知道,馬恩總有計劃。

    奇特的空氣感在一陣恍惚後傳遍全身,肌膚起了雞皮疙瘩,吉他手睜開眼睛——他不記得自己是何時閉上哏睛的,甚至於,他也不覺得自己真正唾了過去。他立刻就聆聽到了奇妙的“旋律”,陰冷卻又蓬勃,擁有一種森嚴的活力,它是矛盾的,在一種極為強烈的,如同賦格般的有序中,卻展現出了令人感到心煩意亂的嘈雜和混亂。

    天上有雨落下,在神社原本也有風雨,但在蟾蜍神明脫困而出後,一切就大有不同。而這裏的雨絲是動態的,而且很大,吉他手的全身很快就再次浸泡在雨水中,他用手抹去臉上的水潰,掃視身邊的其他人。

    大家都在,也都還活著。吉他手心中默默數了數,和記憶對上號。如今除了自己和馬恩,其他人的狀態都不是很好。直麵“神明”帶給眾人極大的衝擊,就連被寄以厚望的神社巫女也自顧不暇,其他那些所謂的資深者更是不堪入目。

    在某種程度上,吉他手能夠理解哈姆雷特兩人的不堪,因為他們雖然有不少午夜迴響的經驗,也習慣於聆聽“旋律”,雷特本人更是有著音樂家固有的敏感和靈性,但他們對“旋律”的深入程度,卻有點不上不下的尷尬。他們不能說弱,隻是——這是一種十分尷尬的情況,他們能夠通過“旋律”去更加主動,也更加深入地認知“神明”,卻又無法用自己的“旋律”屏蔽神明的影響。

    所以,僅僅隻是普通人的知音愛美小姐和她的經紀人,看起來反而沒有這麽大的反應。她們依舊昏迷了,但她們的表情足以做對比,她們吃的苦頭絕對沒有哈姆雷特兩人那麽多。

    馬恩的情況看起來也很好,他沒什麽好說的,因為馬恩的表現隻是在延續過去他給人們的驚訝。無論這個男人用了什麽手段來降低“神明”的影響,總之,他總有辦法就是了-

    吉他手能確認馬恩沒有放棄,這就足夠了。如果連馬恩都放棄了,那定然是一個無力迴天的極度絕望的狀況,吉他手不認為自己擁有更勝於馬恩的頭腦、意誌和手腕,所以,他甘願打下手,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馬恩的計劃上。

    實際上,雖然計劃中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波折,但比起吉他手最初的看法已經好上太多了。眾人已經來到了直麵“神明”這一步,在吉他手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發展。他從不認為有人可以提前阻止儀式,關鍵在於,當儀式進入下一階段的時候,自己等人的狀態如何。

    在最初的悲觀預計中,“所有人都活著”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當馬恩的隊伍陸續加入新人的時候,吉他手就一直覺得,這些人,包括自己在內,隨時都有可能死在敵人的那一環緊接一環的陷阱中。可是,直到現在,所有人都還活著,雖然不清楚這些人在見證了“神明”之後,這種意誌還能不能堅持下去,但是,在每個人身上,似乎都體現出了一些戰勝這些困難的可能性。

    這就已經大大超出吉他手最初的想法了。

    ——隻要還沒有死掉,隻要還有戰鬥意誌,就還有希望!

    在馬恩這多有波折,處處被動,讓人頗受折磨的計劃中,吉他手隻看到了希望。他完全不似其他人那般心存疑慮,因為,他在多年前早就經曆過了類似的局麵,他比這裏的每個人都清楚,馬恩的計劃能夠執行到這個地步,是何等珍貴的奇跡。

    而在另一側,吉他手也再次看到了佐井久之——這個名正言順的日島特派員也總是給人驚喜,他的獨立性很強,但這也是基於他有這樣的能力。或許在其他人的眼中,佐井久之在幾次唱高調後的失誤,才是最津津樂道的地方,但在吉他手眼中,卻同樣有著極為正麵的看法:這是一個聰明又倔強的人,很少有人能夠在這屢屢的打擊中,依舊能夠找到―條活路。

    在這危險重重的對抗中,失敗的懲罰是極其嚴重的。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常說卷土重來,隻是因為他們大都不會在失敗中失去生命,可是,在對抗邪教的賭桌上,押注的可是包括自己在內的,更多人的性命。這種沉重的負擔,根本就不是隨便一個人能夠承擔起來的。

    若是一個普通人要麵對這種局麵,吉他手不覺得會有幾個能比佐井久之做得更好,就算僥幸不死,也沒有變成頭腦混亂的瘋子,也多數會明哲保身,當上了逃兵。

    日島政府派出的是佐井久之這樣的人?吉他手不覺得可笑,反而十分認可,這個年輕人其實比他過去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菲譜。

    話又說迴來,佐井久之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總是帥不過

    三秒。在神社裏他比其他人更早進入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態,可吉他手現在看到的,依舊是那個十分狼狽,卻依舊還很活躍的佐井久之。這個年輕人似乎才剛剛結束了一場困難的戰鬥,這足以證明他並沒有放棄,甚至於比其他人更有持久戰的能力和意誌。

    如今這處地方眾人曾經來過,是被稱為“結緣神的噩夢”的特殊環境,其性質在吉他手看來,和“旋律”構造的午夜迴響差不多。他已經明白馬恩的想法,他也更加明白,隻有對內情知曉更多的馬恩才能做出這個決定。因為,其他人更多隻是將這個“噩夢”當作是一場精神意識上的場所而已。

    隻有馬恩才能確定,在轉入結緣神噩夢之後,自己等人能夠逃離午夜迴響中,被“神明”吞噬的神社。這支隊伍裏也隻有他,能夠在最後一刻,將所有人都轉移進來。

    至於佐井久之為何一副苦苦戰鬥的模樣,也許他比大家都更早來了一步?吉他手不太理解,正是因為佐井久之在神社裏魂不守舍的表現,讓他對“結緣神的噩夢”感到困惑——這裏究竟是意識的?還是物質的?馬恩的行動和佐井久之的行動,有著極大的差異,讓這個“噩夢”的狀態顯得有些模棱兩可。

    ——沒關係,無論如何,加上自己,這邊實打實的戰鬥力還有三個。

    吉他手很快就確認了自己這邊的狀況。然後是敵人那邊的狀況:幾乎是神社中的翻版,奇怪的妓女小姐,狼狽的上原專務,儀式儀軌,以及那個龐大的輪廓——蟾蜍神。

    依舊是這塊陰森的荒地,疾風驟雨之中,遠處的密林中隱有窺視者在活動,又有火光穿行其中。吉他手已經通過“旋律”知道了它們的所在,那些奇奇怪怪的,看起來像是人,其實根本就是一群怪物。這些灰袍怪人已經包圍了儀式場所,因為狂風驟雨的影響,耳朵幾乎聽不到它們的聲音,但“旋律”傳達著那如同祈禱般的混響:

    撒呀、蘇嘎、喀拉——它們似乎是某種古怪的信徒,既然它們在這裏祈禱,它們所供奉的無疑就是所謂的結緣神。這個被上原專務選為儀式場地的荒地,本來就是這些怪物的儀式場,吉他手已經確認了這一點,他有點擔心這些怪物會蜂擁而來。

    它們的個體可能並不強大,吉他手親眼所見,上原專務拿這些怪物充當祭品,但它們整體的數量讓它們變得和“神明”一樣致命。

    在這些已經明顯對立和潛在的敵人之中,最讓吉他手驚訝的是,上原專務雖然依舊是那副狼狽的,不死不活的樣子,可他真的還沒翹辮子!這個意圖攥奪邪教成果的男人,真是有兩把刷子。在神社裏是沒有腦袋的他,而在這個噩夢裏,腦袋幹癟的他同樣存在著。

    上原專務能夠以兩種姿態,同時在兩種不同的環境裏活動,佐並久之的情況近似於他,但佐井久之可沒有這麽活躍。吉他手心想,相似的能力卻在發揮上有所區別,這就是他屢屢在上原專務麵前吃癟的原因吧,其實這一點,隊伍裏多少還有有些默默的共識的。

    就算馬恩不說,吉他手也知道,自己必須盯緊了上原專務。這個男人無論怎麽狼狽都好,隻要他還活著,就有可能出現更多的意外。

    曾經立場微妙,如今已經變成敵人的妓女小姐幾乎奪走了這場儀式的主動權,她變得很可怕,一個活著的神子母體,吉他手也是第一次見到——上一次儀式的神子母體,他的女友,不僅神子是個死胎,母體還一直躺在棺材裏呢。

    但誰能知道下一刻如何?至少,吉他手不覺得這位已經後來居上的妓女小姐已經是最大的玩家和最終的勝利者。他也十分確信,馬恩能夠很好地牽製這個女人,因為,這個突入婚禮的女人,明顯就是衝著馬恩而來的。她參與儀式的目的性,簡直明確得令人發指——

    在他聽到的相關旋律中,這位妓女小姐的旋律表現十分不符合他的美學,總是會在一個出其不意的段落裏跑出一個孤立的,不協調的,與整體音色和氣氛都格格不入的音符,本來還算順暢的旋律突然間就被肢解了。

    可怕的旋律,可怕的單音。僅就這一點,吉他手一點都不羨慕馬恩的女人緣,他對這樣的女人可是敬謝不敏。而且,事實證明,被這樣的女人叮上後,就算是馬恩這樣的能人也夠嗆,不僅計劃需要修正,他的那位未婚妻還不知道下落如何呢,如果已經被這位妓女小姐殺死了,那也完全可以理解。

    如此一來,就是三對三:馬恩可以對大玩家的妓女小姐進行牽製,佐井久之看來還要繼續和上原專務糾纏一陣,兩人對儀式儀軌都有更在行。而自己,在神社那裏雖然沒有太多的表現,但在這個噩夢裏,似乎也隻有自己頂上這個蟾蜍神明了。

    吉他手對蟾蜍神明這樣的敵人也很頭疼,簡直就是束手無策,他用“旋律”保護了自己,但他更明白,不要指望“旋律”能夠傷害到這樣的東西。哪怕是在午夜迴響裏,麵對那些不是神明的怪物們,他的“旋律”也不是全都有效的,

    如果是瀕臨界限,乃至於超越界限的旋律聆聽著,例如音成小姐,應該會有更好的應對辦法吧?

    吉他手默默想著,將黑色的

    吉他解下。每個人都沒有猶豫太久,實際也沒有太多的時間給眾人喘息,隻是對視一眼,馬恩和佐井久之也如心有默契般,逐一向著分配好的目標行動,一如吉他手所判斷的那樣。

    “那麽,首先該謝謝你們在神社裏給了我那麽多時間,作為迴報,就讓你們再聽聽新版的北極星吧。”吉他手罕見的,幾乎讓人覺得是第一次般,用自己的聲音,而並非是通過“旋律”,說出了這句話。

    吉他手為什麽保持沉默,隻用“旋律”來表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猜測和推斷,但現在,他們聽到了吉他手真正的聲音,那是一種低沉、沙啞、難聽的,和他的相貌和手藝完全不相符的聲音。讓人覺得他的聲帶像是被燒過了一樣,已經失去了彈性。

    這可不是平時人們所言的磁性的沙啞,而就是一種對音樂人而言最大的悲劇之一。曾經有失聰的音樂家成為了偉大的作曲家,可是,一個失去了嗓音的音樂人,卻無論如何都不會喜歡開口的。

    吉他手的聲音原本不應如此,在他的身上發生過十分可怕的事情,在親耳聽到這個聲音之後,就更讓人確信了。

    幸好,吉他手是玩吉他的,不是歌手——

    就在這個念頭在馬恩和佐井久之腦海中閃過的時候,吉他手的聲音並沒有中斷。隨著吉他聲的響起,馬恩和佐井久之愕然聽到了另一版本的《北極星》。

    在旋律的表達上,這一次的改編有了微妙的變調,雖然大體旋律沒變,卻像是另一首曲子。吉他手那沙啞的令人感到殘酷的人聲,竟然混進了新的旋律中,讓這首煥發一新的旋律有了更不一樣的色彩。

    北極星是有力量的旋律,而嶄新的北極星是擁有全新力量的旋律。

    隻是前奏的響起,佐井久之身邊飛揚的符紙便化作飛灰。而這些灰燼夾雜著星星點點的火光,就如同漫天飛舞的精靈,在狂風暴雨中席卷了整個儀式場地。

    陰森的雨天中,天空更加深沉了,但在須臾之間,似乎偶然有亮星鑽出鉛色的雲層,閃爍了一下。

    這就像是一個錯覺,可是,在這怪誕離奇的世界裏,某些錯覺可能是一種實際正在發生的狀況。在這一刻,更加真實的力量讓人覺得,重力似乎在發生變化。

    它看不見,但它不是一種心理作用。這種實際的力量,讓妓女和狼客都措手不及。在馬恩和佐井久之分別切入他們跟前時,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都出現了失誤。

    然而,這兩人並不是吉他手的目標,“旋律”隻是在自然擴散,傳播到了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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