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似乎注定這必是一個顛覆許多人命運的夜晚,但出乎意料的是,應該處在風暴中心的那個人——李無瑕,這一晚的前半段卻過得十分平靜。準確的說,李無瑕其實並沒有她看起來的那麽輕鬆,她那一身新傷舊傷再加上天牢內惡劣環境的侵蝕,雖然這幾日一直有太醫用藥物幫她撐著,但畢竟也是幾乎虛弱到極致的人,能在眾人麵前表現得精神煥發如同常人一般亦是極不容易的事。


    等到宴會過去之後,她就被送迴靈秀宮中——離開了一些日子,這裏已經完全變得不同:所有屬於她過去的那些東西都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則是許多明顯富有西羌特征的陳設,就連地上的地毯都給換成了整張整張的獸皮,書架上滿滿擺放的古今典籍也沒了去向,倒是多掛了兩三把雕飾華麗的長弓。


    這是要她徹底變為羌人麽?李無瑕無所謂地輕歎了一聲,她畢竟已是乏透了的人,這會子哪有精力再去關注這些,接過西羌宮女送來的溫熱奶子茶一飲而盡之後,她便倒在榻上昏昏沉沉進入了夢鄉。如今能歇息就先歇息一會子吧,待會兒羌帝來了怕是耗費精力的時候還多著呢,雖說已經進了宮、受了羌人的冊封,但那人想要她“徹底臣服”的念頭隻怕還正方興未艾呢,說不得也隻好見招拆招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羌帝元頡居然一直沒有到靈秀宮來;李無瑕這裏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子倒還是被外麵傳來的腳步聲和吵嚷聲給驚醒的。她側耳聽了片刻,沒有頭緒,便向一旁伺候的羌國宮女詢問打聽,那宮女迴道:“啟稟娘娘,是明陽宮那邊不知怎麽的走水了,那些人都忙著去救呢。”


    走水?李無瑕眉頭一皺,心中不由得立即升起某種猜想,她急忙坐起身來走到門口向外觀望;隻是這靈秀宮距離失火的明陽宮到底還有一些距離,站在這裏實在看不出什麽。欲待走出去細看,卻見裏裏外外伺候的西羌宮女太監們望著自己的眼神都充滿了警惕,想來這裏的戒備比之天牢應該也不遑多讓,她苦笑一聲終究還是放棄了出去的打算。


    可是事情的發展卻沒有這麽簡單,沒過多久,就有宮女衝進來稟報道:“娘娘,禦膳房方向好像也走水了!”事情到這個程度就可以定論了,必然是花容他們在想方設法引開羌人的注意力想要搭救自己,李無瑕一念至此遂故意皺眉道:“啊喲,禦膳房離咱們這裏也不遠了,但不知火勢會不會蔓延過來?”


    那宮女也有些驚慌道:“聽說火勢當真不小呢,奴婢這就去請示皇帝陛下,看看能不能讓您先移宮?”看來果然如此,沒有元頡的命令自己竟是寸步都不能離開這座靈秀宮,花容他們想要渾水摸魚又談何容易?李無瑕隻得做出幾分著急的樣子忙道:“是了是了,你快去請示陛下,另外這宮裏伺候的人能幫忙的也都快去幫著救火吧!”


    那宮女答應一聲快步離去,之後院子裏伺候的人果然少了許多,這次再無需出門,來到窗邊都可以看到紅彤彤的火光——看來花容他們的確也是下足了本錢了。可是事情還沒有完,不一會兒又有其他宮殿失火的消息傳來,這下連剩下的那些西羌宮女太監們也都慌亂起來,李無瑕再度吩咐他們盡快前去協助救火,於是這靈秀宮終於徹底安靜下來,她身邊的“看守”隻剩下寥寥三四人。


    身著西羌宮女裝扮的花容就在此時從外麵一躍而入,她快逾閃電般躥上去劈手就先打暈了一名宮女,又點了另一人的穴道,還剩下兩個驚叫一聲剛奔逃到門口,就被一身羌國侍衛打扮的周長老瞬間解決。周長老身後還跟著好幾個麵生的西羌“侍衛”和“太監”,他們個個都手提兵刃神情剽悍,一看便知都是精通武藝的練家子。


    同樣打扮成西羌宮女的尉遲芳最後一個邁入殿中,她一見到李無瑕就驚喜交集熱淚盈眶地奔了過來:“公主殿下!都是奴婢不好,這陣子真是苦了你了……”李無瑕看到外麵的陣勢早料到必是花容他們設法營救,卻沒想到尉遲芳居然也跟他們在一起,當下不禁也十分歡喜,抱住了尉遲芳連聲問道:“芳姐你近來沒有音訊原來是跟花少幫主她們在一起麽?你過得可還好?”


    花容見她二人居然還有心在此寒暄,頓覺得有些著急,遂過來催促道:“有什麽話咱們出去再說!如今羌人都給調開了,我們外頭還有一些接應的弟兄,公主殿下快跟我們走罷!”尉遲芳也道:“是啊,這次混進來可當真不容易,大夥兒好容易走到這一步,殿下你快跟我們走吧!”


    李無瑕倒微微猶豫了一下:“這個……多謝你們不顧自己安危前來救我,隻是我已經答應了羌帝,隻要他肯釋放我的父皇和皇兄皇弟他們,我便心甘情願下半生都待在這皇宮中寸步不離的。”火急火燎來救人,好不容易快要救到了,卻想不到這個被救的居然還不幹脆,花容當真有些急了,跺腳道:“殿下你這不是糊塗了麽?!同他們羌狗說的話又哪裏是能夠當真的!他們殺了咱們多少漢人,你怎麽還要同他們這些韃子講什麽信義,豈不是太迂腐了麽!”


    李無瑕聽她這麽說,倒是又想起了更要緊的事,急忙又問道:“這麽說羌帝沒有釋放我父皇他們?”花容道:“放倒是放了,本來我老爹帶了人是準備營救他們的,誰知宴會剛完他們就給羌人裝上馬車徑直送出城去了,如今究竟去了哪裏也不知道,我老爹已經帶了幾個長老和黃河幫、武當派的許多人分頭去追了,想必不久就會有消息迴來吧。”


    李無瑕躊躇道:“既然羌帝已經如約放人,我這裏又怎能……”花容沒等她說完就怒氣衝衝打斷她的話喝道:“你隻顧著同羌人講什麽承諾信義,那麽我們這些舍生忘死衝進來救你的人難道你就不顧了不成!我們和外麵那些江湖好漢的性命又算得什麽?!”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李無瑕當即再無猶豫,立刻說道:“你所言不錯,是我太過迂腐了,咱們這就走罷!”


    誰知她這話剛一出口,就聽外麵有一人悠然說道:“果然你們華國漢人的所謂一諾千金原來當真不值一屁麽?倒枉費了朕還打算要相信你一次!”這語聲穩健低沉中又帶著三分揶揄,卻正是羌帝元頡的聲音!


    李無瑕臉上遽然變色,她立即湊近花容低聲道:“待會兒若有機會你們就想法子不顧一切先衝出去,我來拖住羌帝!”花容還沒開口,元頡那邊已篤悠悠地又道:“你就不用再費這些心思了,我已經將這靈秀宮團團圍住,外頭那些放風的、聯絡的、縱火的也盡都全數落網了!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本事?”


    隨著這句話,一身戎裝意態悠閑的西羌皇帝元頡已經不緊不慢地走進這靈秀宮的正殿之中,他身後跟著高壯如鐵塔般的狼目,再往外看去,果然見無數西羌侍衛繩捆索綁押解著許多穿羌國宮人裝扮的人——看來他的話果然不虛,花容帶來的那些江湖人竟是生生跳進他掘好的陷阱中,已然盡數都被擒住了!到了這般地步還有何話說,李無瑕麵色蒼白,慘然道:“原來這些都是陛下安排好的?”


    元頡冷冷道:“自從上次阻撓屠城之事開始,你就令朕難以安心——之前在法場救你的想必也是這班人吧?後來在上京城放火鳴鑼的自然又是他們;如今好了,全部落網,也不枉費朕特意鬆懈宮中防務安排布置了這一番!”


    羌帝忽然出現,花容她們自然也大吃一驚,但見外麵那千軍萬馬之勢,便知自己等人已經落入圈套今日勢必無幸,江湖中人刀頭舐血生死不懼又哪裏會畏懼這些?她立即冷笑向元頡喝道:“我們一時不察落入你的圈套,你這狗皇帝要殺便殺,若皺一皺眉頭我們也不算是英雄好漢!”連素來沉默寡言的周長老也道:“正是,事既不成,我等有死而已!”其他幾人的臉上也都露出堅決不屈的神色。


    元頡卻看也不看他們,隻一步步向李無瑕走來,雙目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事已至此,你怎麽說?”李無瑕吸了口氣,昂然道:“今日這事無非又因我而起,若是陛下能夠開恩放了我的這些朋友,那我自當遵守從前所發之誓言,從此老死宮中侍奉陛下決不外出一步!但如果陛下定要治他們的罪,便正如那位英雄所言,我們既然事敗,有死而已!陛下請將我們這些人一並處決便是!”


    元頡嘿然冷笑起來:“你說的倒便宜,但朕怎麽會殺了你?你可是我大羌國堂堂的左皇後呢!朕隻會在你麵前一個一個殺了他們這些人而已,還要他們每個人都死得慘不堪言——為了一網打盡這些宵小之輩,朕不得不容忍他們在這皇宮中多有放肆,甚至焚毀宮殿!這樣的滔天之罪可萬萬不能便宜了他們。”


    李無瑕也冷笑道:“我等死尚且不懼,又何懼慘死?不過勸陛下還是殺了我才好,不然隻消我還有一口氣,你今後便再也沒有安寧之日可過!你以為你抓了他們就是斬斷了我的手足?可即便你果真斬斷我的手足,我也有法子讓你付出代價!”她如此強硬的態度毫無意外地激怒了元頡,後者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獰笑道:“別忘了,你已經是朕的人了!朕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本事!”


    “我是我自己的!”李無瑕毫不示弱地迴視著他,元頡麵對著她那如寒冰利刃般的眼神,隻覺得心頭怒火越來越熾,正要吩咐狼目將這些人全部拿下,卻忽見有個宮女渾身狼狽不堪驚惶失措地從外麵闖了進來撲倒在地:“陛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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