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剛才我正在炸素果,把油打翻在火上了。」


    剛說完,便聽有人大聲驚唿,再一迴頭,整個火房已被火焰吞噬,寒風吹來,可怕的火苗和飄舞的黑絮往鄰近的房舍飛舞。


    「不好!快,救火,快救火。快去把廂房的東西搬出來,快。」


    老主持和和尚們哪裏還顧得上水芙蓉,他們混亂的救起火來,有人衝進屋子裏拿東西,有人跑到井邊打水。


    瞬間,秋馬寺陷入混亂,火仍在劈哩咱啦地越燒越旺。


    一聽著火,葉家的老老少少亦在煙霧裏慌慌張張地逃出秋馬寺。


    層層煙霧,飄舞的雪花,刺骨的寒風,混亂的叫喊,葉家人突然的逃離,一切的一切,好似與那昂然不屈的男人無關。


    霍炎庭仍然巍然不動,他的雙膝緊貼著地麵,肩上附著的雪花被衣衫透出來的血色染紅。


    垂落的頭發,飄搖在深陷的兩頰間。


    「起來……霍炎庭,你起來!」


    霍炎庭如夢方醒,附著雪花的頭顱猛地仰起。


    「蓉兒?!」


    一臉蒼白的素衣女子,不是水芙蓉還有誰?


    「你……怎麽會?」霍炎庭馬上注意到她手上的傷,他猛地站起來,扶起她灼傷的手臂急問:「你的手怎麽了?!」他頓覺一柄沾了鹽水的鞭子猛抽心房。


    「我好好愛著的你,我無時無刻不想守護的你,我奉為神明的你,為何要放任葉家人作踐?為什麽?」水芙蓉拉迴自己帶傷的手,哽咽的質問,不爭氣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愛著他,想著他,可以包容他趕她走的事,但卻無法縱容原諒他的不愛惜自己。


    「我給你的感情,不需要你迴應,不需要你在意,但求你能好好對待自己。霍炎庭,你聽見了嗎?我對你這樣好,你怎麽能對自己不好?!」


    他從未見她掉過淚,經曆了那麽多事,她最多隻是情緒低落一陣子,從不在人前掉淚,此際她顆顆眼淚的重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恨不得拍死自己!如此好的她,竟然為他憔悴和心碎。


    他簡直就是個混蛋。


    「讓我看看你的傷……」霍炎庭一麵自責一麵懇求。


    「我不要!」她再次推開他伸過來的大掌。


    「如果你還想繼續自虐,我也不會好好愛情自己,我就傷重不治死掉算了,見你跪在這裏,比殺了我還要痛。」


    「蓉兒……」吵啞的聲線裏包含著感動和心疼。


    「答應我,霍炎庭,不要再跪了,十年了,如果葉錦娘還活著,她早已有了新的身分新的生活,如果她死了,百年之後,我跟你一起在地府跟她謝罪,霍炎庭,你不要再虐待你自己了好嗎?!」


    「原來你都知道。」他別過頭,不敢跟那幹淨清澈的眼睛對視,她知道了他的無能、他的失敗,他不值得托付終身。


    「是,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霍炎庭,那不是你的罪,不是你的錯,隻是意外,隻是你生命裏遇到的不好的事,你放過自己好不好?」


    「一個弄丟夫人的男人,不值得你這樣。」


    「值,這個男人,我知道他有情有義,我知道他把責任看得比什麽都重,我知道他很小便為父母解憂,我知道他願意犧牲生命去尋找妻子,我知道他救過很多人的命,要不是他,許多商隊早被山賊洗劫一空。你的存在,你所做的事,為好多人保全了性命和家財,這還不夠嗎?」


    「蓉兒!」他的眼底閃了閃光,動容地看著水芙蓉。


    「答應我,從今天起,把過去都忘掉好嗎?別再受葉家人的氣,別再來秋馬寺了!從今天起,做一個全新的霍炎庭,為過去十年的艱辛贖罪做一個了結,好嗎?」


    在他們的身後冒出了滾滾濃煙,火苗倒是看不見了。


    霍炎庭微抬眼,視線落在菩薩堂裏的長生牌位上。


    「你不答應,我就不治傷,我現在就去後山等死。」她主少一步往後退,語氣充滿堅決,她好怕他不答應,好怕他繼續作踐自己,別無他法,隻得以死相而且。


    「好,我答應你,今日是一個了結。」霍炎庭鄭重低啞地說道:「錦娘,不論你在哪裏,都願你擁有幸福!若你已經百年之後我會攜妻,好好向你贖罪後才入輪迴,好嗎?」


    莽莽大雪,隨風飄揚,卻輕柔地覆蓋著廣寰的大地,紅塵間已是一派銀裝素裹,水芙蓉唇角帶笑,脫力的身體倏地暈倒在冰冷的雪麵。


    「蓉兒?!」霍炎庭發狂一樣奔到她身邊,抱起她直奔寺外。


    他緊緊地將小臉護在胸膛,不讓寒風侵襲他的女人。從今日起,他是為水芙蓉重生的霍炎庭!


    今後他將為水芙蓉而重新振作,開啟他新一輪的人生。


    霍炎庭親自端著藥碗,來到水芙蓉的房門前,敲了敲,裏麵沒有動靜,斜入鬢角的濃眉皺起。


    「你找蓉兒呀?」田春光從旁路過,笑得賊眉鼠眼,自從霍炎庭帶水芙蓉迴來養傷後,這樣得逞的笑容就一直一直掛在自春光的臉上。


    每天夜裏,她都來找水芙蓉話家常,順道還打聽出在秋馬寺的種種,聽得她賊心大悅,哇哈哈哈,從此她的兒子再不會活在過去,畫地為牢,真是大快人心。


    那些想用葉錦娘要脅兒子的葉家人,再也無法作踐她的兒子、覬覦霍家家財了!


    「她又上廚房去了?」不是叫她不要再替大家煮食了嗎,她的傷還沒完全好呀。


    田春光搖頭。


    「迴芙蓉坊?」霍炎庭神色變了變,傷還沒好,就到處亂跑!


    田春光眉開眼笑地點頭。


    霍炎庭放下藥碗,轉身欲走,卻被田春光叫住。


    「別心急,芙蓉不會不見的,聽我把話說完,我已經派人到秋馬寺去了,秋馬寺所有損失由我們青睚堡負責,我順便叫他們把那個菩薩堂拆了重蓋,嗬嗬嗬。哎呀,別看芙蓉平時乖乖巧巧的,做起大事來就是有氣魄,燒得好!」拆了葉錦娘的長生牌位,看葉家人還怎麽鬧事。


    「母親想得周到,好,我會通知帳房把錢送過去。」霍炎庭一口應下,沒有任何猶豫,他知道娘這樣做的用意,他也認為這是最好的處置辦法。


    「嗯,行,去吧,找你的芙蓉妹子去吧。」田春光壞壞地催著兒子。


    不再多停留,心思全在水芙蓉身上的霍炎庭幾個起躍,到了馬房牽出龍駒直奔河東大街。


    「蓉兒呢?」他到了芙蓉坊裏,抓住三叔和三嬸問道。


    三叔和三嬸交換眼神,像有難言之隱似地搖頭。


    「喂!臭當兵的!為什麽你的湯餅比我的多?」


    「鬧什麽!本將軍的官階可是皇上親封的,清河小王爺是在罵皇上嗎?」


    「滾遠點,皇上是誤信讒言,才覺得你在前線有功。」


    「你說什麽?!本將軍我打退的敵人比你這輩子吃的鹽都多。」


    一對少年正在院中間的飯桌上你來我往地拌著嘴,他們一個身穿甲胃,一個身穿府綢儒衫,嘴上罵得歡,手上也很忙,兩人麵前各自有一碗湯餅,穿甲胃的把碗裏不愛吃的青菜夾到儒杉少年碗裏,儒杉少年把自己碗裏的雞塊全丟給穿甲胃的少年。


    好奇怪的兩個人……芙蓉坊隻是個食攤,從不留客人在內用飯的。霍炎庭沉吟了半晌,再看看三叔三嬸的神情,更是滿肚子狐疑。


    三嬸見那兩個少年還在鬥嘴,暗暗地朝霍炎庭努了努嘴巴。


    霍炎庭心領神會,朝三嬸努嘴的方向走去,出了院門。


    院門對麵停了一輛裝貨的馬車,車裏堆著厚厚的茅草。


    他敏銳的眼睛四處張望,可就是不見水芙蓉的倩影。


    「霍堡主。」一個悶悶的、低微的聲音叫著他。


    他迴身,還是沒看到人。


    「霍堡主,我在茅草裏。」


    厚厚的茅草堆裏冒出一顆頭,水芙蓉露出烏溜溜的水瞳叫著他。


    「你怎麽在這裏?」霍炎庭大步來到馬車前,驚訝地問。


    「裏麵那兩個瘟神走了嗎?」她今日獨自迴來芙蓉坊看看三叔三嬸,也好讓兩老放心,怎麽也想不到,絞盡腦汁想要避開的兩人就活生生地霸在芙蓉坊裏。這兩個人追來紫溪城,定不會饒了她和三叔三嬸,她想過要逃,但又怎能放下三叔跟三嬸?所以她就藏在門外,靜觀事態變化。


    「你說誰是瘟神?」清河小王爺趙世卿瘦得像竹竿似的身材已然來到草前。


    茅草堆裏發出一聲哀怨的低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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