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旬月,許老英雄威風更勝往昔。”


    見正主已到,任舟便放開了傅青衫,迎著許世亨走了兩步,拱了拱手。


    許世亨長髯輕擺,搖了搖頭,答道:“不過是領著一幫朋友混口飯吃罷了,哪及得上任大俠這樣威風無兩呢?”


    這番話雖是綿裏藏針,可任舟此來的目的業已達到,便不為已甚,恭恭敬敬地聚了三躬,見對方麵色稍霽,才說:“適才一時情急,之後我願擺酒謝罪,還請多多海涵。”


    所謂“一時情急”當然是句托詞,但任舟已然給足了麵子,是以許世亨也並不在此糾纏,溫聲道:“少俠也無需多禮了,他們技不如人,與你無尤,‘謝罪’一說也不必提了。”


    任舟剛要答話,許世亨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繼續說:“你我先前一見如故,可惜未能盤桓,此時倒是良機,我索性做個東道請你去喝上一杯,如何?”


    “固所願也。”任舟微笑著答道。


    見任舟首肯,許世亨過去向著莊家吩咐了兩句,又取迴了幾錠銀子要任舟收下。


    “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任舟知道對方要做個禮賢下士的樣子,也不推拒,想了想之後,從其中取出了最大的一錠裝在懷中,“許老太爺的心意我感激不盡,可餘下的我就不敢拜領了。”


    見狀,許世亨便將餘下的包了起來、遞給了一旁的傅青衫,朗聲道:“你雖敗在了少俠手上,那也怪不得你,無需憂懼,之後勤加練習也就是了。這銀子是任大俠給你的,權作修好之資,還不多謝?”


    傅青衫滿腹不願,可惜勢比人強,又兼有金銀開路,也隻好唯唯諾諾地衝任舟拱了拱手。


    後者當然也規規矩矩地還了一禮。


    在場諸位都將來龍去脈看得清清楚楚,心知許世亨說的“淵源”未必是實,可現在雙方有了交情卻也不假。見他輕飄飄幾句話便將前怨盡釋,還掙迴了麵子、平息了爭鬥,心中俱是佩服不已。


    此間事了,許世亨便踐行前言、引著任舟到了英雄樓中,撿了間雅座。


    各自落座以後,二人先是互相敘了些賓主之情、天南海北地聊了一圈。然後許世亨忽然止住了話頭,改而笑眯眯地看著任舟說道:“任大俠這麽大張旗鼓的要把老朽引出來,想必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吧?”


    任舟不動聲色地迴答:“難事說不上,喜事倒是有一件。”


    他深知許世亨在京中廣有聲名,交遊廣闊,此來正是為了要借助他的門路伺機混入宮中,以便反客為主。可這件事幹係重大,困難重重,要是冒昧登門,非但有走漏風聲之虞,而且姿態也要矮上幾分、難免要任人拿捏,所以才出手連挫許世亨的威風,正是要逼許世亨落在下風、不敢另做他顧。


    此時他的計劃已成功了一小半,卻叫許世亨看出了端倪,不免有些驚愕,好在他久修道門心決,深諳“寵辱不驚”之理、養氣功夫到家,才沒露出什麽破綻,麵不改色地與許世亨對視著。


    良久,許世亨才又笑了笑,問道:“什麽喜事?”


    “我想出了個妙計,可保許太爺性命無憂。”


    “性命無憂?”許世亨一怔,“難不成是哪路的英雄要取許某的人頭?”


    任舟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要說是英雄嘛,又跟你我這種不大一樣,但無論是哪路的英雄,見到他都難免要矮上幾分——”


    說著話,他以眼色瞟向了皇宮的方向。


    許世亨心領神會,麵色一變,過了半晌,猶豫著問道:“這個玩笑可不好開。”


    任舟悠然端起酒杯來抿了一口,問道:“許太爺最近曾聽到過蔣捕頭的消息麽?”


    “聽說他被發現死於六扇門的地牢中,正要擇日下葬,卻沒有兇手——”


    講到此處,許世亨悚然一驚,盯著任舟:“莫非他是——”


    任舟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又露出一種“天知地知”的笑容,許世亨更是驚疑不定,低聲問:“為什麽?”


    “因為他已接到了禦旨。”任舟眨了眨眼睛,故意含混不清地說道。


    許世亨吃驚不已。所謂關心則亂,他由市井中搏得了現今的地位,最為在意的當然就是這份家業和自己的這條命了。此時任舟的話雖然有些玄虛,可事關己身,慌張間也不由得信了兩分。


    見對方撟舌不下,任舟趁熱打鐵地說道:“太爺向來跟京中官宦豪商交好,近些天來,關係是否如舊?”


    “近些天——”


    許世亨略遲疑了一下,最終老老實實地答道:“有些疏於走動了。”緊跟著又問:“莫非這就是預兆?”


    任舟心知這是由於各家都忙於與宮中的二位“新皇”聯絡之故,當然無暇理會許世亨這種街頭草莽,當下卻不挑明,隻是故作玄虛地笑了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可他的這番姿態在許世亨的眼中便無疑是種肯定的答複。


    眼見“事實俱在”,他無疑多信了幾分,思忖片刻,又半是逞強、半是懷疑地問道:“老朽在京城中經營了這麽多年也不見有什麽變故,卻為何突然招致聖上不喜?”


    任舟反問:“湛瀘現世,這件事太爺聽說過麽?”


    “當然。”許世亨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這件事有什麽幹係?”


    “幹係重大。”任舟神情嚴肅地答道,“這把劍曆來被認為是天子之劍,身負國祚。前北方綠林道總龍頭張一塵更是要假此威名來圖謀不軌,就像是劉邦斬蛇一樣。好在蔣捕頭早有防備,命我接連挫敗了他的計劃,最終更是將他一舉擊斃了。”


    許世亨身居京中,與杭州相隔萬裏,對此事即便有所耳聞,卻也不甚了了,先前已聽說過任舟屢次破壞張一塵的好事,此時見他重提舊事,更無猜疑,隻是連連點頭。


    見狀,任舟從容一笑,好整以暇地繼續說道:“這件事到此本該了結了,可聖上卻偏信了閹宦‘俠以武犯禁’的讒言,遷怒於江湖人士,打算借此斬草除根。首當其衝的便是足下這樣的京中大梟。”


    許世亨想了想,有些疑惑地問道:“那蔣涵洋——”


    “他食皇祿、報君恩,早已將江湖義氣忘得幹幹淨淨了。先是派人伏擊暗算我,未果之後便假稱有賞、把我誆到了六扇門去,實際卻是要拿我的頭去請賞,如非我見機得早,此時已成了無名亡魂。”


    說著話,他便將衣襟扯開了些,露出了身上的傷痕來。


    如果說先前許世亨還有什麽猶豫,那在任舟這番半真半假、有鼻子有眼的話說完以後,再見到那身新傷,也就全然相信了,當下一咬牙,問道:“任大俠的‘妙計’,可是要——”他拿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任舟卻搖了搖頭:“那不過是奸人所惑,一時蒙蔽了聖聽而已。”


    “那你是——”許世亨大惑不解。


    “那就要看太爺能否放得下京中的產業了。要是放得下的話,盡早脫身,靠著先前積攢下的家私隱姓埋名,當個富家翁也未嚐不可。左右我已把話傳到了,可算是仁至義盡。”


    “當然,當然,在下銘感五內。”


    許世亨拱了拱手,又低聲問道:“那要是放不下呢?”


    “那就不妨想個辦法幫我混進皇城中,讓我有機會誅殺閹宦,再對聖上痛陳利弊,想來聖上一定能想清楚其中關節。到時候勸諫有功,其中自然也有太爺的一份。”


    “那要是想不清呢?”


    “那這件事便全在我身上了,跟許太爺沒什麽關係。”一邊答話,任舟一邊輕輕將手中的筷子拗斷了,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許世亨會意,麵色乍陰乍晴地變幻了半晌,最終問道:“任大俠準備何時進宮?”


    “宜早不宜遲,否則難保會生出什麽變故來。”


    任舟迴頭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已有些晦暗,淡然道:“就在今晚,太爺有什麽門路麽?”


    許世亨眉頭緊蹙,思索了一會才重重點頭,答道:“入夜以後,皇宮中便會有糞車出入、清理穢物。我跟掌管此事的公公有些交情,能夠攀談幾句,要是少俠不介意的話可以乘隙混入其中。”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也算不了什麽。”任舟毫不猶豫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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