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位壯漢之後來的是個枯瘦的老頭,身長不足五尺,頭發稀少而幹枯,白了一半,剩下的則是焦黃色,滿是皺紋的腦袋看起來正像是個核桃,幹癟的身軀上伸出來麻杆一樣的四肢,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甚至要靠著一根和他胳膊一般粗細的木杖才能走得利索。


    一見他這幅尊容,旁觀的賭客們不由大失所望,卻也有幾個喜上眉梢、頻頻向著莊家望去——他麵前的賭桌上此時挨個擺著六個骰子,點數各不相同,每個下邊都各擺著些銀兩,蓋是他們知道許大爺不肯作罷、必定還要派人來尋任舟的麻煩,於是因地製宜、就此設下賭局,賭後來者會在幾招之內落敗。


    那些麵露喜色的自然是押的點數較小的,另有幾個人不聲不響地挨過去,作勢想要將自己的那份銀子往旁邊撥一撥,卻叫莊家一瞪,隻好作罷了。


    而那老人全不理會旁人的眼光,隻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任舟的跟前,又用力地咳嗽了一聲,才開口問道:“就是你?”


    任舟睨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就是你敗了我徒兒?”


    老人又問,言下之意竟是以先前那位壯漢的師傅自居,旁人聞聽,臉色又變。


    這迴任舟幹脆地點了點頭,答道:“高足的手段不像他的長相那樣唬人。”


    “好得很。”老人冷笑了一聲,“那麽小老兒鬥膽請教閣下的高招。”


    話音未落,他一提手中的木棍、急向任舟的眼睛點來,任舟甩頭讓過,同時伸手,疊指一彈,正打在了棍腰處,棍身一陣抖動,幸好老人及時用力握緊才沒有脫手而出。


    他先手搶攻卻叫人一招逼退,此時武器雖然還在手中,可勝負卻已經分明了。


    老人捏著木棍躊躇了片刻,最終將木棍重重一杵,歎道:“我輸啦。”


    “僥幸。”任舟的臉上並無喜色,“如非前輩的氣海叫人以重手擊傷、難以痊愈,勝負還在兩說。”


    這本是句謙抑之詞,卻不想老人打蛇隨棍上,麵露倨傲,順著任舟的話說道:“你能瞧得出來我的本事應該是比你高的,也算是你有些見識。”


    任舟張了張嘴,不知該怎樣迴答。


    老人續道:“既然你心裏有數,那就不必我多說什麽了,去跟我見老太爺吧。”說著話,他就要拿手去抓任舟的胳膊,卻不想被對方輕輕掙脫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老人臉色一沉。


    思忖片刻,任舟再度從一旁的賭桌上拿了一枚銅板在手上,瞟了老人一眼,低喝道:“小心了。”話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銅板應手飛出,裹著尖銳風聲向老人打去。


    老人原本想倚老稱尊,全未想到轉眼之間變生肘腋,再想閃躲已是不及,連眼睛還來不及閉上,隻覺得頭頂一陣涼風吹過,一縷半黃半白的亂發便從眼前徐徐飄落,再迴頭看時,那枚銅板已然蹤跡全無,想是已嵌進了他身後的牆壁中了。


    “好,好。”老人恨恨地瞪了任舟一眼,“小老兒好言好語地請你,你卻不識抬舉,到時候折在別人手上可千萬別後悔。”


    任舟不冷不熱地答了一句:“或許後來者看在我原本的功夫應該比他強的份上,不會太過為難。”


    先前他還多少留著些敬重的意思,見老人全然沒有識相的意思,是以幹脆出言譏諷,免得囉嗦太多。


    老人啞口無言,隻好轉身離開了。


    過不多時,正在一眾賭客圍堵在莊家麵前、等候分賬的時候,第三個人便走了進來。相形於前兩位奇形怪狀的師徒,這一位雖然其貌不揚,可看起來終歸要正常了許多——薄片嘴、鷹鉤鼻,雙眼跟眉毛一樣狹長,雖是穿著一襲青衫,腰間係著一把長劍,卻無半點風流瀟灑的意思,反而給人以十足的陰險狡詐之感。


    瞧著這種麵相,賭客們便知道此人辣手無情,此時見他麵色不善,更是不願觸他的黴頭,於是紛紛息聲,再不敢像先前麵對老人時那樣出言不遜了。


    場麵一時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中,直到他自己率先開口:“你躲在這裏,莫非是想要借著許大爺的名頭保命?”


    任舟咂了咂嘴,答道:“那也沒什麽奇怪的,總之我又沒有替他辦砸過事情、有負所托。”


    來人正是先前曾在英雄樓中敗在任舟手上的傅青衫。


    前迴因任舟出手挑釁,傅青衫受許世亨所托、誓要還以顏色,卻不想連番落敗,最終隻好掩麵而逃,卻不想時隔半年再見,他又重迴了許世亨賬下聽令。


    聽任舟這樣講,他也心知任舟是以前事諷刺,卻不在意,隻是冷笑了一聲:“可惜他未必能看得上你,畢竟今時不同往日。”


    “好像是的。”說著話,任舟左右看了看,麵露擔憂之色。


    “現在後悔已有些晚了。”


    “我隻不過是替你擔心而已。”任舟答道,“此處並無窗戶,你一會該怎麽逃走呢?”


    見任舟一再譏諷,傅青衫終於忍無可忍,麵目漲得通紅,大喝一聲,拔劍刺向了任舟的胸膛。


    這一劍來得既不奇也不快,可謂是平淡無奇、發力未竟,顯然是因為傅青衫在惱怒之餘還留有了不少後手。


    換在先前,任舟自然有無數種反製的手段,可是此時他身有舊傷,更兼連日來未進水米、體虛神疲,麵對這一招他也不敢近身,隻能狼狽躲開。


    接連躲了三四劍之後,傅青衫已瞧出任舟身手大退,雖不明其故,卻也無心細究,隻管振奮精神,劍勢更疾,決心要立斃任舟於劍下,一是為不負許世亨所托,二來則是為了一雪前恥。


    較之任舟,他身體康健得很,休息得也足,從交手之初便立於不敗之地,隻需穩紮穩打、徐徐拆解,便可讓任舟無計可施。可惜,他心懷私念,因先前而生出的怒恨和因現在見任舟狼狽而生出的快意輪番作祟之下,手中的劍仿佛不受使喚一樣越使越快,竟是不恤氣力的打法,反而正中任舟的下懷。


    “瞧好了,這一招叫做‘雨打芭蕉’。”


    見任舟身形遲滯,支絀為難,傅青衫更是開懷不已,大喝了一聲,聲音未落,“唰”、“唰”、“唰”連環三劍,兩慢一快,正是模擬將雨、初雨和急雨的境況,先以兩記慢劍打頭,為的是逼迫對方招架、露出破綻,再以快劍猛擊、取敵性命。


    這一招本是他的拿手功夫,此時全力施展,自謂萬無一失,卻不想任舟仿若看破了他的劍招一樣,麵對著兩記慢劍不退反進,最後一劍倉促施展、又被任舟以掌中刀輕鬆磕開了。


    “看來還是‘答答’技高一籌。”


    任舟麵色雖有些蒼白,卻滿含微笑。


    傅青衫訕笑著點了點頭,退了兩步,身形微躬、作勢要俯身叩首,以示自己輸得心服口服。


    卻不想任舟身形一晃,竟然緊貼了上來,揶揄道:“這個法子我已見識過一迴了,再用出來也沒什麽新鮮,你還是乖乖去迴稟許老爺子吧。”


    話音未落,門口便已傳來了迴答:“不必多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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