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象瑤自小養尊處優,哪怕後來遭遇變故、倉促離京,也受高人庇蔭,自然不必修習武功以求生計,因此隻是學了幾手粗淺的招式以備不時之需。此時聽任舟講起關涉內功的精深武學,哪怕對方已盡量深入淺出,卻仍有如讀天書之感。


    過了約一盞茶的時間,她才漸漸領會了,卻又想到了新的問題:“要是這麽講的話,那你一旦情隨事遷,不就仍可以像先前那樣心緒平和了麽?武功自然也就跟著恢複了吧?”


    “哪有那麽容易。”任舟啞然失笑,“你知道‘情隨事遷’,也就該知道後半句的‘感慨係之’了——既有感慨,心、情俱為之所擾,哪能平和?最終也是‘猶不能不以之興懷’,談何恢複?何況道心惟微,像是孟子這樣的大聖人尚且要孜孜以求,更遑論凡夫俗子了,一旦放逸,再難尋迴。”


    唐象瑤反駁道:“那也有勘破世事、遁入空門的。”


    “這倒是不假,不過你幾時見過和尚還俗以後再迴去做和尚的?”


    “這——”唐象瑤一時也舉不出個例子來。


    “十年浮海一身輕,乍睹梨渦倍有情。世路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


    任舟搖頭晃腦地吟完詩,又歎了口氣:“要是真如聖人所說‘不見可欲’,那麽自然寸心不亂,可是一旦因欲生情,那再想自抑,除非是有聖人那樣的無上定力,否則無異於癡人說夢。”


    思忖片刻,唐象瑤忍不住問:“按你說的,你那位許師兄豈非是已有聖人的定力了?否則他與方前輩訂親在前,後來又出於義憤前往皇宮助拳,想來早已深受情感所累,怎麽功夫還能遠勝過你?”


    “這也就是我剛剛提起張一塵的事想說的了。”任舟長歎了一聲,又變迴了先前那副愁眉苦臉的表情,“張一塵並非天道穀中人,卻知道敝派的不傳之秘,想來是另有什麽人將這件事告訴了他。”


    “所以你就懷疑到了許沉身上?”


    “當然沒有,我去拜訪方前輩是早已計劃好的。畢竟她與許師兄先訂未娶,哪怕最終不能完約,可我身為師弟也該去拜訪一番、盡一盡故人之情。”


    “結果你一去,就發現了方前輩已然自縊身亡?”這件事任舟已對她講過。


    任舟點了點頭:“那時我便跟老前輩交過了一迴手——”


    談及此處,他的麵色忽然乍陰乍晴地變幻了半晌,最後霍然起身,來迴踱步不停。


    唐象瑤一怔:“怎麽了?”


    “我忽然想起那天的情形來,覺得——覺得——”


    任舟又走了兩趟,才最終頓住了腳步,蹙著眉答道:“覺得她瞞著我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說呢?”


    “比如她當時像是十分堅決地要趕我離開、甚至不惜動武,可是身手比起今天來要差得遠了,足見她並未用盡全力。”


    “或許當時不像是今天這樣性命交關,她擔心出了重手,萬一傷了你,天道穀必定臉上無光,才會心生猶豫、叫你抓住了破綻;或者是你的武功有所退步,此消彼長之下當然就顯得她比之前厲害得多了。”


    “絕不是,交手之初她根本沒給我通報姓名和師門的機會。”任舟篤定地答道,“而且當時她同樣是用那麽一束白綾,招式變化卻要比今天遜色得多,顯然是出手容情之故,否則我當時也不免大費手腳。”


    “那她為什麽要故意輸給你?”唐象瑤想了想,“就為了跟你說那些話、要你咬住張一塵不放?”


    任舟雙臂抱胸,輕撫著嘴巴,緩緩答道:“恐怕是為了蓋棺定論,以免我問出或者看出更多的事情——例如當時去的並非是張一塵,起碼不隻是他一個人。”


    “還有許沉?”


    “恐怕是的。”任舟答道,“如果這麽想下去的話,或許方前輩也並非自縊,或者並非是心甘情願地自縊。”


    唐象瑤仔細地考慮了片刻,問:“難道你覺得是許沉逼死了方前輩?”


    任舟歎了口氣。


    他當然不想承認這樣的可能——即使拋開他跟許沉的師兄弟情義不談,這樣的作為也大違正道,於天道穀的顏麵有損。


    可是如果他先前的猜測不假,那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所以他隻好點了點頭。


    唐象瑤更為驚愕:“為了恢複武功?”


    “慧劍斬情絲,這話說來容易,做到卻難。”任舟低聲答道,“或許他正是要試試此道可行與否。”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任舟默然頷首,接著踱到窗前,再次推窗遠眺。


    隻不過此迴他看的卻是無垠夜色。


    “你想到對付他的法子了麽?”唐象瑤也緩步走了過去,伸出了一隻手貼在了任舟的背上。


    “還沒有。”任舟老老實實地答道。


    “那怎麽辦?”


    “見步行步吧。”


    任舟側過身,抓住了唐象瑤的柔荑,微笑著說道:“我一向是個很有辦法的人,所以總能想出法子來的。”


    她也跟著露出了微笑,隻不過眉宇間的那抹憂色卻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現在隻盼劉家主父女無恙。”


    唐象瑤不解其意:“他們不是叫蔣涵洋給捉進了六扇門麽?你覺得這與此事有關?”


    任舟先點頭後搖頭,頗有些猶豫不決,隻好斟酌著說:“蔣涵洋當了這麽多年六扇門總捕,手底下當然很有兩把刷子,又與劉家主交情深厚,長相接觸之下或許早已發現了端倪。更有甚者,或許他正是以此為要挾、叫劉家主替他辦事也說不定。兩人一向相安無事,可現在他卻突然把劉家主押入了大牢,未免太過蹊蹺——”


    “而且今天譚鴆他們緊跟著六扇門的捕快之後發難,或許也是因為雙方早已沆瀣一氣。”唐象瑤先前驚魂未定,剛剛恢複了些許便又跟任舟談起了別的事情,此時才因任舟的話而忽然想起了這樁疑案,“這樣講,連蔣涵洋也成了張一塵的鷹犬?”


    “應該還沒有,否則今天的兩撥人就不必分出先後了。”


    “可他抓住劉家主,又確實是幫了張一塵的大忙。”


    二人說的俱是事實,又誰都說服不了誰,僵持了片刻,任舟改而向下望去,喃喃道:“是非曲直,一會自然就知道了。”


    兩人談了許久,路上的行人已漸稀少,遠方更是隱約傳來了一連串的閉門鼓響。


    唐象瑤明白了他的意思,並不勸阻,隻是身手整了整任舟的襟領,柔聲道:“萬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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