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將軍,就此止步吧。”任舟衝項將軍一拱手,飛身在小船上一踏,便躍到了舳艫的甲板上。


    而蔣涵洋、褚師泉等人也早已在舳艫上等候了。見任舟已登船,蔣涵洋先是向項將軍抱拳高喊道:“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說完,便吩咐船工開船。


    等船開出去一段距離以後,三人才迴到艙中略坐了一會,然後又一齊走到了船頭,一邊觀賞著周圍的景致,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此時,在熹微的晨光映照下,細浪翻騰,波如鱗躍,遠山在靄鬱的晨霧中時隱時現,雖然迎麵吹拂的微風中盡是寒意,卻足以令久處壓抑中的三人襟懷為之一曠。


    “剛才項將軍留住你說什麽來著?”


    問話的是褚師泉,而發問的對象,當然就是最後才登上船的任舟了。


    “沒什麽別的。”任舟輕笑了一下,“就是旁敲側擊地問一問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哦?”褚師泉一怔,“那他怎麽不直接來問我?”


    “當然是怕得到的答案不合他的心思,又不好推阻,所以先來問問我,也好早做打算。”任舟的迴答顯然意有所指。


    “那你是怎樣答複的?”


    “當然是實話實說了。”任舟又忍不住微笑了一下,“項將軍聽了以後,明明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卻唯恐我瞧出來,硬要裝出依依不舍,還托付我多勸你兩句——至於勸你什麽,他最終也沒說清楚,大概是擔心在我不遺餘力的勸說下,你真要迴去吧。”


    聞言,褚師泉不禁啞然,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見褚師泉不再說話了,任舟又左右看了看周圍的景色,長歎了一聲。


    蔣涵洋問道:“任少俠似乎感慨頗多?”


    “也不算吧。”任舟一邊遠眺著,一邊隨口答道:“每覽昔人跡,頓知興感由。”


    蔣涵洋抬起頭,眯起眼睛看向了太陽,似乎深有感觸地說道:“太陽照常升起了。”


    任舟淡淡地說:“這實在是一件平凡至極的小事。”


    “是啊。”蔣涵洋長出了一口氣,“這確實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卻有許多人再也無緣親眼見到了……”


    比如郝路通,比如朱貴,再比如昨天那些伏屍會場、連姓名都留不下來的綠林草莽們。


    因感傷而沉默了片刻以後,蔣涵洋緩緩地繼續說道:“……所以我覺得,任何能有幸見到這種景色的人,都該為此而感到幸福。”


    但任舟對此卻不太讚同:“要是一個人到了像你所說、需要告訴自己應該為了什麽而感到幸福的地步,那是否說明他本來就太過不幸福了呢?”


    蔣涵洋抿著嘴,像是無法解答任舟的問題了。


    最終,反而是任舟繼續說道:“不過你說的也不無道理。這世上,能真正感受到幸福的人恐怕屈指可數。大多數的人,還是要像你說的那樣,不時地告訴自己一下——哪怕是騙騙自己。”


    歎了口氣以後,蔣涵洋苦笑著默認了任舟的說法。


    “有漏皆苦。”


    出身道教的褚師泉,最終卻用一句佛教的名言為兩人的談話做結。


    一陣沉默以後,蔣涵洋佯裝無意地問任舟:“之後你打算做點什麽去?”


    “不知道。”任舟似乎在凝望著眼前的千裏波濤,但眼神卻渙散空洞,這萬頃明鏡又好像全不在他的眼中,“先去一趟襄陽吧。”


    “襄陽?”蔣涵洋想了想,“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許沉?”


    “兼而有之。”任舟輕飄飄地答道。


    蔣涵洋鍥而不舍地問:“那劉小姐呢?”


    任舟迴過頭盯著蔣涵洋,忽然輕笑了一下。


    蔣涵洋卻麵不改色。


    “我要是請你代我將劉小姐送迴河間,你一定不會答應吧?”


    “當然不會。此迴光是要押送徐成,又要分心保護孫氏兄弟,已足夠我勞神了,實在騰不出手去照顧劉小姐了。”蔣涵洋迴答得理所當然。


    任舟嗤笑了一聲,不再多言,像是默認了蔣涵洋的話。


    “不過嘛,你要是實在想叫我幫這個忙,我也隻好勉為其難。”蔣涵洋又補充了一句,“畢竟在來之前,我已收到了消息,徐、劉兩家的婚約作廢了。”


    “那真是十分恭喜了。”任舟的語氣平淡如水,“不過還是不必了。”


    “哦?”蔣涵洋似笑非笑地看著任舟,“我還以為你已急不可耐地想要甩脫這個麻煩了。”


    “蔣捕頭在說什麽麻煩?”


    一個女人的聲音由三人身後的船艙中響起,緊跟著簾子一掀,劉佩瓊由裏邊走了出來,與三人一起站在了船頭上。


    還好這艘項將軍用以接送客人的船並不算太小,此時四個人站在這裏仍是綽綽有餘。


    “沒什麽。不過是覺得這雲夢水寨裏的麻煩實在不少,終於可以甩開了。”蔣涵洋打起了哈哈,然後不等劉佩瓊反應,便搶先發問道:“孫氏兄弟怎麽樣了?”


    “還是老樣子。全仁哥沒有大礙,昨天晚上到剛才已經醒了幾迴,雖然仍使不上力氣,但將養幾天應該就可痊愈。至於孫……全忠哥,就有些麻煩了。全仁哥的那一刀傷及他的髒腑,本來就十分嚴重,加之他又強衝穴道、奮力出招,更是雪上加霜。因此,他到現在仍在昏迷中,而且發起了燒。”


    孫全忠先前險些害了劉佩瓊的命,但昨天又在危急關頭由朱貴的手中救下了劉佩瓊,所以在提及他的時候,劉佩瓊的感情也頗為複雜。


    “一會兒到了嶽陽,我就去請郎中來瞧瞧。”蔣涵洋先是皺著眉、點了點頭,然後又含笑看了褚師泉一眼,意有所指地說道:“褚兄,我還有些事情想要請教,請跟我到艙中敘話吧。”


    “好話不背人,背人沒好話。有什麽話還要躲開我們偷偷說?”劉佩瓊狐疑地看了蔣涵洋一眼。


    褚師泉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了,連應了幾聲“好”。


    看著兩個人的表情,劉佩瓊才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也不阻攔。等到兩人走後,劉佩瓊便站到了任舟的身邊,占據了蔣涵洋原先的位置。


    “你之後打算做什麽去?”劉佩瓊非但站的位置與蔣涵洋相同,而且問的話也如出一轍,連神態也有幾分相似——均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隻不過劉佩瓊此時的麵色微紅。


    對於相同的問題,任舟的答案當然還是一樣的。


    “你去襄陽做什麽?”相比蔣涵洋的刺探,劉佩瓊問起話來就直白得多了。


    “去拜訪一位故人。”


    “怎麽樣的故人?”


    “故人就是故人,還要分怎麽樣的嗎?”


    “那當然有區別了。比如說,你要是去河間縣拜訪我爹,那是一種故人;但要是拜訪我,那就又是另一種故人了。”


    “哦?那我要是拜訪你爹那種故人,會怎麽樣?拜訪你這種故人,又怎麽樣?”


    劉佩瓊眼珠一轉,答道:“要是拜訪我爹那種故人,我當然願意和你一起去,而且很開心;但要是拜訪我這種故人,那我就會很生氣了。”


    任舟一揚眉:“那你就不去了?”


    “我就更得跟你一起去了。”劉佩瓊迴答得一本正經。


    任舟苦笑了一下。


    對於自己和劉佩瓊之間的關係,雙方似乎已經心照不宣了——有的事情,或許根本用不著言語去說明。


    又或許,還不到需要用言語說明的地步。


    任舟也說不清楚。


    詞不盡言、言不盡意。在這世上,能說得清楚的永遠隻是極小的一部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武林事件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杯中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杯中囚並收藏武林事件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