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涵洋進屋以後,先是和褚師泉見禮,然後便自覺地與其相對而坐,占住了任舟原本的位置。


    所以任舟隻好像劉佩瓊一樣,靠坐在床頭邊。


    這當然逾矩得很,隻不過無論是任舟還是劉佩瓊,乃至褚師泉,都已見怪不怪了——連同宿一屋都有過,這又算得上什麽呢?


    而不知細情的蔣涵洋見狀,露出了一抹諱莫如深的笑容,整個人好像也隨之輕鬆了不少。


    任舟當然知道他的笑是因為什麽,卻也懶得解釋,隻是翻了個白眼。


    蔣涵洋向任舟遞過去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以後,輕咳一聲,問道:“幾位剛才在聊些什麽?”


    “沒什麽,不過是為褚兄做一些打算罷了。”任舟用以迴應蔣涵洋的,仍然是一個白眼。


    “哦?”蔣涵洋聞言,看向了褚師泉,“褚少俠有什麽難處,不妨說出來,我也可以幫忙參謀一番。”


    褚師泉先是看了任舟一眼,見任舟微微頷首,便把剛才任舟的推測簡明扼要地複述了一遍。


    蔣涵洋想了想,說道:“這樣講,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此先的理財使並非湯不名,而是另有其人。不過上一任理財使與郝路通一樣,甘居褚使者之下,似乎令項將軍頗為不滿,這才在兩年前提拔起湯不名,用以製衡褚使者。否則,就算湯不名本領通天,也不至於年紀輕輕便能有這樣的地位。”


    此話無疑可印證任舟的推論不假,所以蔣涵洋最終做出的總結是:“項將軍雖然頗有才幹,卻是外寬內忌。褚少俠還是像任少俠所說,迴武當山好些,以免久處生變,也算是替令尊全了他與項將軍的交情。”


    褚師泉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人心叵測。像我和老……朱貴、徐成,共事十餘年了,還是難以看穿他們的心事,更何況褚少俠與項將軍隻是幾麵之緣呢?要是褚少俠不肯盡信,我也可理解。”看出褚師泉的想法,蔣涵洋歎了口氣。


    褚師泉趕忙擺手道:“沒有,沒有。兩位金玉良言,我受益良多。剛才我隻是想到了家父,頗感不平罷了。”


    聞言,蔣涵洋又是一聲長歎。想來褚天錫生前在綠林上奔走,與蔣涵洋或許有些交情也未可知,此刻蔣涵洋恐怕是興起了一些感傷之意。


    “怎麽?蔣捕頭夤夜來此,莫非就為了給褚兄出謀劃策?”見氣氛有些凝重,任舟便另起了個話頭。


    “當然不是。”經任舟提醒,蔣涵洋想起自己所為何來,麵容一肅,說道:“我是剛才發覺了一點異常。”


    “什麽異常?”


    “我們好像被騙了。”


    說完,蔣涵洋見任舟麵色沉重,似乎是會錯了意,急忙補充:“不是被項將軍,是被張一塵。”


    “哦?”任舟摸了摸嘴巴,“如何被騙?”


    “還記得之前由山坡上滾落的那塊巨石麽?”


    見三人點了點頭,蔣涵洋繼續說道:“我剛才去察看了一番,發現其表麵頗為光滑,而且約有一丈多寬,不像是軍中所用的礌石。”


    “都是石頭,還有什麽差別麽?”不同於褚師泉那樣、對於與己無關的事情毫不掛心,劉佩瓊的好奇心頗為強烈,幾乎與任舟差不了多少,碰上她不懂的事情,總是喜歡問上兩句。


    “當然有。”蔣涵洋點點頭,“軍中所用的礌石往往是在守城寨時才會用,為增強威力,大多都是選用一些形狀不那麽規整的石塊,同時也不會太大,以方便普通士卒們搬用。”


    “哦……”劉佩瓊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換言之,由山坡上扔下那塊巨石的,不是遊擊部下的兵丁?”


    “應該不是。像這麽大的石塊,讓普通士卒來搬的話,恐怕非得集十數人之力不可。與其如此,還不如各搬一塊小些的,這樣扔下來的時候還更有氣勢些。除非……”


    “除非山頂上隻有一個人。”任舟接口說道,“而如果真的是遊擊將軍派出來的人,無論是為了威懾還是為了殺傷,都不會隻派出一個人、扔下一塊石頭。”


    “那他為什麽不幹脆多扔兩塊下來?”


    “因為中間有間隙,不就很容易被瞧出破綻了麽?”任舟側過頭,白了劉佩瓊一眼,“一塊一塊地往下扔,不就明擺著告訴別人,山上隻有一個人了?”


    “嘁,那你們現在不也看出破綻了麽?”劉佩瓊不服氣地反詰。


    “現在知道也已經晚了,對方的目的已然達到。”任舟輕輕地撫摸著嘴巴,“當時的所有人都以為傅遊擊已在山上布兵,將要大舉進攻,正和那信使所說的話相符。”


    “所以項將軍才匆忙交出了張一塵……”蔣涵洋說到一半,忽然擰起了眉毛,“不對啊,傅遊擊既然有大軍在手,又何必弄這些玄乎套呢?”


    “那或許是因為,傅遊擊根本沒有派兵參與此事。”任舟頓了頓,“起碼沒有派出大軍來。”


    “什麽意思?”


    “給你講個故事吧。”把事情想通了以後,任舟忽然輕鬆了下來,嘴角也掛著笑意,“據傳聞,前朝曾有一名書生帶著愛妾到此處遊覽。這位書生風流倜儻、智略不俗,他的愛妾當然也很不一般,非但容貌過人,而且詩詞歌賦無有不通,因此最得書生寵愛。但是在遊覽時,這位愛妾卻叫盤踞在洞庭湖中的強盜劫去了。那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當時不能阻攔,隻能任其施為。”


    “這書生未免也太窩囊了。”劉佩瓊嘟起了嘴,好像對那位書生的反應頗為不滿。


    “其時勢比人強,書生也沒有辦法。不過,在迴了嶽陽以後,他便貼出榜去,懸賞先前劫走他愛妾之人——就算不能將其捉拿,隻要能說出其姓名來曆,便可得賞錢。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很快便打聽清楚了那夥人正是盤踞於洞庭湖中,勢力最盛的一夥人,號為‘柯陳’……”


    聽到這個名號,蔣涵洋與劉佩瓊均是一笑。見褚師泉麵露茫然,劉佩瓊便代為解釋道:“北方俚語,‘磕磣’就是醜的意思,想必這些人是貌不驚人得很。”


    任舟無奈地搖了搖頭:“此‘柯陳’非彼‘磕磣’,是陳友諒後代子孫打出的旗號。當年在這洞庭湖上的威勢,與如今的項將軍也差不多。因此,書生將此事報官以後,老爺們擔心激起柯陳的反抗,均是推辭不管,反而勸這位書生不要莽撞。”


    “啊?那怎麽辦?”劉佩瓊的眉頭一蹙。


    “我已說了,這書生智略不俗。在已知不可強攻的情況下,他便設計智取。憑著與官老爺的交情,他借來一艘樓船、兩隻哨船,以及傘蓋、旌旗、冠服等,還有兩位官老爺家的下人,此外,又雇了不少民夫,請了一個戲班。憑著這些,他詐作新任遊擊將軍出巡的樣子,一路上敲鑼打鼓、沿湖岸巡遊,沿途與百姓、匪徒各有交往,最終到了柯陳的水寨前,命官老爺家的兩位小廝去報信。”


    “正像是現在的項將軍與傅遊擊交情匪淺一樣,柯陳中人也與官老爺頗有來往。因此,見了兩個小廝以後,不疑有他,急忙請這位書生進了寨子,並且由三位首領輪番做東,連擺了三天的宴席,以示尊重。”


    劉佩瓊猜測道:“然後書生趁他們不備,就把他的愛妾救走了?”


    “哪有那麽容易,要是書生真這麽幹了,恐怕連寨子都出不去。”任舟搖了搖頭,“等到第四天的時候,三位首領又一齊請那書生吃了一頓酒席,才把他送迴到船上。趁此機會,書生說出些‘來而不往非禮也’的道理,要迴請三人。一開始,三人還有心推拒,但架不住書生再三勸說,又覺得與書生已有些交情了,就答應下來了。”


    “書生對此早有準備,在宴席上請出了戲班來唱戲,而且投其所好,唱的都是《桃園結義》、《千裏獨行》等豪傑戲文,令三位首領頗為著迷。趁此機會,書生暗自吩咐民夫,把船開出了大寨,那些嘍囉們見是新任遊擊將軍的船,都不敢上來盤問,更不敢阻攔。”


    “後邊的事情,你們大概也能猜測到了。到了洞庭湖上,書生便將實情說出來了,威逼三人派人迴去送信、交還他的愛妾。三位首領雖然也頗有勇力,但這船上都是書生的人手,也不敢造次,隻能依從書生的吩咐了。”


    故事講完以後,三人都露出了些沉思之色。半晌,蔣涵洋的眼光一閃,問道:“你覺得,張一塵的計策和你說的這個故事如出一轍?”


    “應該是了。”任舟微笑著點了點頭,“否則,要真是傅遊擊操辦此事,怎麽會心甘情願地掏出那麽一大宗財寶給項將軍?再加上他們要真是滿載兵員的話,連人帶兵器的重量,恐怕也跑不了那麽快。”


    “可是,那陳牙將和那些官船畢竟是真的,就算傅遊擊沒有派兵、卻也肯把這些借出來了。難道張一塵已預料到會有身陷雲夢水寨的一天、早就與傅遊擊攀上了交情?”


    “非也。”任舟衝著蔣涵洋眨了眨眼睛,“這件事根本不勞張一塵親自去做,在他的手下,有個人可以代勞。”


    “花清?”蔣涵洋猛地想起來一個名字,旋即又疑惑地說道:“她出身棲凰閣,或許能掌握傅遊擊的消息、以此要挾,但她早已被關……”


    話說到了一半,蔣涵洋說不下去了。


    在他的眼前就已有了朱貴、徐成兩個叛徒,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會否有更多呢?


    有了這些暗子,那從六扇門的大牢裏救出一個花清,想必也就不是什麽難事了。


    蔣涵洋眯著眼睛,狠狠地抿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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