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一朝天子一朝臣,左右兩隊學問深。


    心如明鏡獨善己,雙重孤立掃出門。


    上文書說到駱足被壓榨,身體難以承受生了一場大病,幸得常月淩幫忙才能在家安心養病。半年的時間,駱足聽聞泠寅道、殿前香等人也都工作不順,躺在病榻上迴憶起當年大學畢業時,兄弟們信誓旦旦要為教育事業做出功績,滿腔熱血隻講付出、不求迴報。如今兄弟們當了幾年老師,不但曾經的憧憬沒有實現,反而各個都在困苦中迷茫掙紮,看不到光明的未來,更不知前進到路在何方。


    時間轉瞬即逝,眼看康複期限就要來臨,此時駱足身體情況雖然大有好轉,但要立馬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還不太現實。正在駱足猶豫不決,忽然接到常月淩傳信,說新學期伊始大興科院小學已更換領導,原來的老校長被調至其他學校,新來了兩個校長一男一女,名為正副之分,實則二元共治。駱足頓感眼前是個機會,可以先迴學校探探口風,把自己的情況跟新領導說明,興許病假還能再請些時日。


    公元一六零五年萬曆三十三年三月,也就是泠寅道和殿前香在六月雙雙逃離教育界同年,駱足結束病假返迴大興科院小學。大興科院小學新來的兩個校長一男一女,都在四十五歲上下。駱足跟領導表明再想請段假期結果遭到拒絕,不過被同意剪掉部分工作量。駱足合計合計認為還能承受,就留在學校教課上班。這次迴來讓他最意想不到的是學校裏病倒了一半老師,本以為是傳染病,打聽之下才得知都是因為勞累過度積勞成疾,有的天天跑醫院;有的抓藥的藥包比書本還沉;還有的住院割瘤子。老師數量如此緊張而學校卻不多給名額擴招,總是讓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還把新生兒少當借口減少工作崗位。


    時間來到四月,學校兩位校長忽然連續召開全體會,會議內容與教學沒有多大關係,基本上都是關乎學校發展道路的問題。很多老師都覺得大會很異樣,似乎校長話裏有話。


    單說有一次,學校廣播通知所有教師到操場集合。駱足也屬其中之一,跟隨人群來到科任組的位置。就見操場主席台上,橫擺這一長溜桌子,桌子上放著人名牌牌。兩位校長坐在正中間,左右兩側分別是各個學科的總製。男校長率先起立講話:“各位老師大家下午好,今天把大家集中起來到操場開會就是要和全校所有老師一起,共同商量大興科院小學未來五年的發展計劃……”他照著手中的稿件講話十分鍾後意外發生了,就看男校長忽然身子往前一挺,手中稿件嘩啦啦散落一地,接著身子往後倒下,仰麵朝天、四仰八叉癱坐在太師椅上,先是嘴裏吐出白沫,接著全身顫抖失去意識。台下的很多老師都心不在焉,沒注意現場情況變化,有人問:“欸,校長呢?怎麽迴事,怎麽迴事?”人群一片騷動。駱足一直聚精會神地看,隱隱感到這件事中定有蹊蹺。


    主席台上眾人也亂作一團,坐在男校長一側的人各個急得滿頭大漢,有的抹擦前心、捶打後背;有的大聲唿喚;還有的準備掐人中急救。坐在女校長一側的人基本上沒有任何反應,頂多欠欠屁股。


    就在大家手忙腳亂之時,男校長忽然滕的一下站起身子,推開左右同事,身體僵直翻著白眼說:“嗚嗚啊啊啊,眾人聽著!我是下凡文曲星,剛才聽校長發言我認為非常正確,隻有跟著校長走,緊緊圍繞在他的周圍,學校才能有前景,大家才會有希望!”“文曲星”一邊說一邊從桌子下麵取出兩個大籮筐,“爾等聽著,籮筐中分別是柳條和杏核,一會兒男女老師排隊上台,如果你願意跟隨男校長的步伐,男老師就折斷一根柳條,女老師就拿走一枚杏核,如果不願意跟隨男校長的步伐,就請自便。嗚嗚嗚啊啊啊啊!”


    隨著一聲怪叫結束,男校長又癱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一聲不吭地盯著兩個籮筐。當時迷信的人很多,不少老師真的認為是文曲星下界指點迷津,噌噌噌竄上主席台,該折柳條的折柳條,該拿杏核的拿杏核。不太迷信的人也隨大流上了主席台,總的來說照著做的人多,反著做的人少,以女校長為首的一撥人就沒有照著做。


    駱足在台下看得一清二楚,眼睫毛都是空的,知道這明擺著是站隊分撥。兩個校長各有一方勢力,要通過這次戰隊分清楚誰是自己人誰是敵人。折柳條如同折箭簇,表示兩個人立誓結盟、永不背叛;杏核表示女性的生殖器,也就是說女老師要用貞潔作為擔保,決心追隨男校長。很快就輪到科任組上台做抉擇,巢老師和昌老師都取走了屬於自己的杏核。駱足站在兩個籮筐麵前思考片刻後,出人意料地拿走了一枚杏核。這一瞬間,男女校長均是眉頭一皺,而後馬上恢複平靜。下一位常月淩也不按常理出牌,抽出一根柳條將其折斷,隨後走下主席台。迴到辦公室,常月淩單獨問駱足:“駱老師,您剛才的選擇是什麽意思呢?”駱足哈哈一笑:“常老師您的選擇就是我心中的答案。”二人彼此明白對方的心意:認為憑借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學校立足,既不想站在男校長一方,也不願意站在女校長一方,不卑不亢,平平安安。


    一月之後,男校長又召開一次全體大會,這迴與前次不同,沒有整冥場麵,而是非常嚴肅、開門見山地對老師進行批評,先是指桑罵槐針對性痛批沒有站在他一隊的老師,接著開始轉述教育司學道賀大人給校長開會時批評李成危的原話:“下麵,我要批評的就是李成危這種老師。李成危大家都不陌生吧,雨田小學殺人案的始作俑者。兩年前他的事跡被教育司發榜文揭露過,提醒每一位老師要規章製度辦事。有老師會問為什麽要翻出舊黃曆,原因很簡單,雖然李成危這個教師中的敗類滾出了神聖的教育事業,但是現在各個學校中仍有不少他的影子!咱們學校就有!首先,作為年輕老師,你最需要承受的就是要服從安排。無論學校給你什麽樣的艱巨任務,你都要高高興興接受,不要像李成危一樣常有怨言、表達不滿。年輕人就應該多幹活、多鍛煉自己,隻講付出不求迴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你要明白這是學校對你的鞭策、對你的信任、對你的愛,怎麽能好心當成驢肝肺呢?其次,年輕人要承認自己的渺小和無知,不要以為自己上過幾年大學,懂得知識多點就了不得。記住!你年輕人在學校裏是最渺小、最無知的。等到我這個年紀,你才有可能趕上我們這些經驗豐富老教師的步伐。第三,有些年輕老師像李成危一樣懷疑學校的製度,甚至是反對學政、教育司的政策。請問是誰給你們的膽量?是誰給你們的權力?是誰給你們的自由?思想太放肆,意識太淡薄,行為太乖張!如果讓我發現咱們老師有不服從上級命令的情況,我會毫不猶豫地開除你……”


    會後,駱足迴到辦公室反複琢磨男校長的講話內容,從中清晰地感覺到他話中所指對象就是自己這樣沒有站隊,以及站錯隊的年輕教師。很有可能近一段時間,男校長要對自己下手,解除合同開除校籍還算是好,要是他心狠手辣在教育界惡意宣傳、封殺自己,那將會十分被動,再找老師這份工作難上加難。常月淩也察覺到危機四伏,和駱足交換意見後,二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一條出路:主動提出支教。支教往往是三年為一期,身份保留在原學校,可以用支教的時間來換取更長的合同期。


    拿定主意後,駱足和常月淩給校長遞上支教申請。男校長有意開除二人,但未能料到他們率先發難,若駁迴請求再執意開除恐惹人非議,隻好同意二人請求:“好吧,支教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但生活條件十分艱苦,可要想好啊。”“我二人主意已定,請校長成全。”“目前有三所學校可供兩位選擇,天津薊州、河北滄州和山東聊城。”駱足一聽有河北滄州,心裏非常高興,爽快地迴答:“河北滄州。”常月淩覺得三地沒有差別,也就同意和駱足一起去。離開校長室,常月淩問駱足:“三地之中為何首選河北滄州?”“我兄弟李成危在此,焉能不去?一別又兩年,若他還健康地生存下來,定會給我們大大的驚喜。”


    距離出行還有些時日,駱足利用這段空窗期仔細迴顧這幾年身邊所有男教師的經曆,思考為什麽新教師尤其是年輕男教師的職業生涯越來越悲慘。是內卷,是女尊男卑,還是年輕就是原罪,他輾轉反側心亂如麻。期間,駱足找到尚在京師當學究生的伍三海,並將自己的困惑一五一十對其傾訴。“老伍你說為什麽學校領導給年輕老師評課永遠是這幾條,什麽評價語沒有針對性,反饋不到位;沒有給學生足夠的表現機會,完全是你的一言堂,沒有突出學生的主體性;隻有小部分同學在迴答問題,覆蓋麵不夠,無法保證每個孩子都會了,沒有課堂時效性;一節課學生沒有任何收獲,講和沒講沒區別;教態不好;板書字跡不好看。年輕老師沒經驗是正常的啊,成長需要多少年的曆練才有可能成功,可學校根本不會給你時間成長,誇張地說如果畢業出來不是特級教師就找不到工作或被學校以種種理由解聘,這不是違反自然規律嗎?還有就是學校把大半精力放在舉辦各種各樣活動上,分散教師精力不利於學科專業發展,百害而無一利為何還要這麽做呢?還有我認為教師的評定應該由學生來做判斷,學生與教師接觸的時間遠比校領導要多,而且感受最直接最持久。如果學生喜歡這位老師,老師就應該留下;如果學生反感這位老師,老師就應該滾蛋,而不是由校領導來掌握一線教師的命運。”伍三海神色凝重:“我也說不出這其中的緣由,隻是覺得一切都因為個人利益的追求而改變……”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準備好隨身用品,駱足套輛車和常月淩一起順官道趕奔河北滄州。出發前,駱足在自己辦公桌上留下一張紙條,上麵用正楷工工整整寫著一首詩: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七月望日正午,二人行至離滄州府五十裏外的一片樹林。這片樹林格外茂密,高大的楊樹一棵挨著一棵遮住了半邊日光,往來沒有行人更顯幽靜、偏僻。一路上兩人看到的景象觸目驚心,赤地千裏、人煙斷絕、易子相食,活著就是一種奢望。駱足跟常月淩說:“現在大明朝匪盜四起,官府腐敗無能,對這些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看此處山高林密,正是適合匪盜經常出沒之所,你我提高警惕小心為妙。”話音剛落,就見前方不遠處有一人從樹後轉出身形,橫雙鉤攔住二人去路:“哎哎哎嘿,籲~,別走啦!”駱足趕緊把馬勒住,仔細打量麵前男人,就見這小夥子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蓬頭垢麵、破衣拉撒,隔老遠就能聞著身上的酸臭味,估摸是窮困潦倒的光身漢來劫道,於是說:“這位朋友,你有何貴幹啊?”“朋友?誰和你是朋友啊?是朋友我還不劫呢。”“你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為何要劫我呀?”“嘿嘿,窮人我不劫,專劫富人。我看你穿著得體,戴個眼鏡文質彬彬的,應該是過路行商。”“哈哈哈,就算我給你錢,你也沒法拿呀!你看你穿的衣服這叫一個破,二十個銅板都兜不住。”“這你甭管,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啊?我把褲頭脫下來當包袱用都行。”“哈哈哈哈,我不是行商,我是教師。”“教師?我不信,俺也有一個教師朋友,和你的裝扮、氣質都不一樣。”“哦?此人為誰,願聞其詳。”“你可在馬上坐穩了。我這個教師朋友可謂性行淑均、俠肝義膽,站起來頂破天,坐下來壓塌地,橫推八馬倒,倒掖九牛迴,姓李名成危!”哎呦,駱足真沒想到,差點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懸著的心也放鬆下來。“敢問壯士尊姓大名?”“怎麽滴,還要到官府告我去呀?去我也不怕,大丈夫站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遊善存是也!”哦!駱足一聽,更錯不了了。當年在大學時,李成危和自己說過,他有一個綠林朋友叫遊善存,住在延慶一帶,沒想到今日在此偶遇。


    駱足跳下馬車,躬身施禮:“善存兄弟,你方才所說李成危可是京師師範學館的李成危嗎?”“那還能有假,天下也沒第二個李成危呀。欸,你怎麽知道他?”“哈哈哈哈,我們是大學同學,我叫駱足。”“駱足?哦哦哦,我想起來了,對,有你這麽一號。還有泠寅道、殿前香、伍三海等等,我都聽危哥說過。你沒說謊吧,可不興騙我啊。”“大丈夫言出如山、絕無虛言。”“那行嘞,李成危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老遊我剛才多有得罪,這廂賠禮了,不嫌棄我這個土匪坯子吧?”說完,四隻大手緊緊握在一起。


    常月淩看事態化險為夷,雙方從敵人變為一家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三人同坐馬車繼續駛向滄州府,遊善存長歎一聲:“唉,小孩沒娘,說起來話長。”原來,遊善存迴到山寨以後照舊劫富濟貧,殺贓官、除惡霸,即使是在順天府生活的洋人欺負中國老百姓也照打不誤,做了許多群眾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深受百姓稱頌並送其“公道大王”的尊名。由於遊善存作的案子越來越多引起朝廷重視,近兩年時間直隸地區加強平山滅寨力度。尤其是前年,燕郊北大營派重兵輪番進攻遊善存的山寨,前兩次官軍的衝鋒都被遊善存打退。官府得到敗北的消息急紅了眼,立刻決定走馬換將組織第三次進攻,並且讓每一名士兵都立下軍令狀,不成功則成仁。遊善存說道:“他媽的了咧,前兩迴官軍的指揮官都是酒囊飯袋,排兵布陣漏洞百出,可第三次率隊進攻的官軍將領還真是個行家。他不跟我們在大山裏周旋,直接帶主力軍攻打聚義分贓廳,速度那叫一個快,再加上人家有虎蹲炮、震天雷這些武器,根本無力抵抗。老巢被人家連鍋端,我是邊跑邊集結被打散的弟兄。官軍追著屁股跑直到把我們攆到平坦地區,結果進了人家早已埋伏好的包圍圈,騎兵四麵殺出,一磨身的工夫全報銷了。我仗著水性好,跳進河中憋了三天三夜才躲過一劫。後來我派人探查得知,官軍將領叫施百年。這個‘金馬刀’,我早晚得會會他!我死裏逃生一路南下,流落至此才遇見你們,往後怎麽辦?”駱足長歎一聲:“唉,滿腔熱血不敵真金白銀,一身正氣難圖複興之路,日月同輝恐成泡影。我和常姑娘來滄州支教,一來是為了保住工作,二來是為了探看李成危。”“危哥在滄州?”“正是,我看善存兄弟不如和我們一同住下,到滄州探看危哥,兄弟間也好有個照應。”“行嘞,就聽你的!”


    正是:懷才不遇眼前遇,壯誌難酬未來酬。


    要知駱足、遊善存和常月淩三人能否在滄州與李成危相會,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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