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淵出自原府,這是不爭的事實,怎麽解釋都說不清。


    太子不是出自皇宮後院,而是成長於某一大臣之府邸,這個事實落到外人眼裏,無論如何都免不了陰謀論。


    玄淵說:「我相信嶽父的為人,但是形勢所迫,我不得不主動出手打壓原府的權勢了。」


    他沒說出口的是,他主動出手,最起碼還可以保護原府的周全,雖然原府因此失去了實權,起碼還能安享富貴。如果等到玄昱要親自處置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權臣時,恐怕原府會不得善終。


    「嘉寧,我不想讓你這麽早接觸這種殘酷,隻是,沒辦法。」玄淵的聲音越發低沉,低沉裏帶著更為深沉的無奈,遠遠超越了他這個年齡的少年人所能承受的。「所以,我不陪你迴原府,我不能再和原府多親近。」


    以後,原府會是太子玄淵的隱性勢力,再也不能抬到明麵上來,這就是皇帝玄昱的意思。


    什麽是九五之尊,什麽是天下之主?什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玄昱用他的所作所為,己經給了自己的兒子最深刻的身教。


    「或許你會覺得我無情,可是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們隻能繼續走下去,為了你和原府的平安,嘉寧,我希望你以後不要過問朝廷的政事。」


    原嘉寧默默點了點頭。


    她己經哭不出聲音,流不出眼淚。


    她第一次覺得太子妃之位是如此地難做。


    太子妃新上任,太子第一個對付的卻是自己的嶽丈,這叫她夾在其中,情何以堪?


    但國事紛繁,並不容許原嘉寧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裏,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後不久,整個金陵城都忙碌喧鬧起來。


    景國建國以來,繼統一天下之後,又一件大事發生了一皇帝要遷都。


    對於世居金陵的達官貴人們來說,遷都的影響遠比統一天下要大。統一天下,他們隻在後方動動嘴皮子,頂多出點錢糧,可是遷都的話,那是要遷家移舍,大動根本的。


    大部分的官員是一定要跟隨著皇帝遷都的,否則日後遠離了皇帝,誰知道會不會失寵?再說了,以後金陵不是京城了,無論政治經濟還是文化娛樂各個方麵都會逐漸衰落,不複今日的繁華熱鬧。


    畢竟皇帝所居之地,才是整個國家真正的中心,一切的一切都圍繞著這個中心,其他的城市無論多麽努力發展,在其重要性上都無法和京城相提並論。


    而遷都並不是簡單的事,每個官員背後都有一個大家族,他們要先在新京城準備好房產,否則去了沒地方住不是笑話嗎?又要把金陵的田產處理妥當,以後天南地北的管理起來實在不便,不如把這裏的賣掉,再到北方重新置產。


    隻有少數的官員,在新京城裏會有皇帝欽賜的府邸,其他的官員都要自己安排家族的吃穿住行,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下子就讓整個金陵城陷入了忙碌,而因為大家都集中出售房產地產,導致價格一下子就降低許多,有的甚至是賠本出售。


    相對於眾人的忙碌,太子和太子妃則顯得優閑自在得多,因為皇帝早早就放下了話,太子要留守舊都,不必跟著去新京城燕京。


    這個決定讓許多人心裏產生了不少想法,也讓太子的地位顯得很微妙。


    皇上將舊都托付給太子管理,顯然認可他的能力和忠誠,可是如果皇上真的很重視喜愛太子,又為什麽不帶著他一起遷都呢?一國之儲君不能跟隨去新京,而留守在金陵,是真正的托付重任呢?還是變相地冷遇呢?


    在正式遷都之前,原嘉寧在東宮聖哲殿召見了自己的父親原修之。


    東宮為兩進院,前殿後寢,前殿名興龍殿,後寢名聖哲殿,都是玄昱親自題的匾額。


    原嘉寧在聖哲殿的正堂召見了父親,當原修之要向她行君臣大禮時,她不顧身側大宮女的阻攔和小太監的側目,疾步走到父親麵前,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爹爹,雖然禮不可廢,但是我們父女私下見麵就不必如此了吧。」


    在公眾場合她知道自己必須端起架子,但是這種私下場合,她怎麽能眼睜睜看著父親撩袍對自己下跪?


    原修之笑了笑,也不以為意,他向來在大事上堅持原則,小事上就隨性些。父女倆分別坐下後,原嘉寧遣走了宮女太監,隻是把門大大敞開,免得別人猜測他們父女私下有什麽不軌密謀。


    原嘉寧仔細打量父親,見他依然是那副雍容典雅的樣子,並沒有消瘦樵悴,精神挺好,她才稍微安了心。


    原修之何等精明,見女兒打量自己,便明白她一直在擔心什麽,不由一笑,「我致仕以後,空閑時間多了,你母親不知有多高興,就你還想太多。」


    原嘉寧眨眨眼,還真無法想像自家清冷的娘親和父親甜蜜相處的場景,不過母親最是蘭心蕙質,想必能安慰父親致仕之後的不平心態吧。


    「你不必擔心,就算你沒有成為太子妃,就算玄淵沒有成為太子,我也早就想著致仕了,原家實在己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如果再不後退,就真的走上懸崖了。」


    如今女兒身分敏感又危險,原修之也就敞開了心胸對她直言,免得她想太多,反而誤了事。


    「而且,這些年我隻顧忙著公務,疏忽了你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們,如今有了閑暇正好多陪陪他們。你的小弟弟啊,太讓人操心了,如果再不管教,真會成了敗家的紈絝。」原修之歎了口氣。


    聽父親說了這麽多,原嘉寧自然明白他是為了讓她能安心,便笑道:「隻要父親有事情忙就好。」


    「不管怎麽說,我也還掛著太子太師和太子太傅的頭銜,日後也能更名正言順地監督太子,你完全不必擔心我無事可做。」原修之想起來之前妻子的囑托,又解釋道:「你娘擔心你有心結,以為我們非要把你許給太子,是為了貪權戀勢,其實兒女的婚事,我們都以你們各自的喜好為優先考慮,你和太子能有今天,一方麵是迫於皇上的壓力,一方麵也是成全你們,如果當初你有半分不樂意,我們也不會把你送進來。」


    原家沒有沒落到需要賣女求榮的地步,更別說他們夫婦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原嘉寧急忙打斷父親的話語,說:「爹,您不必說了,我真的沒有怪任何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婚姻,我感恩還來不及,怎麽會無故怨尤?我歸寧迴家的時候有點難過,隻不過是一時間不適應太子妃的身分而己。」


    原修之點點頭,「我就說你不是那種別扭的孩子,可你母親就愛擔心,這個話題以後不必再說。如今既然己經成了定局,以後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重要的。」


    「是。」原嘉寧乖巧地答應。


    「你要對太子好。」原修之看著女兒,意味深長地說:「要真心誠意地對他好,在這皇宮裏,隻有他才是你真正可以信任和依賴的人,明白嗎?」


    原嘉寧應諾了。


    「你要記著,你傷心難過了,還有娘家可依靠,可是如果太子受傷了,他就隻有你了,你對他意義不同。別人傷他再深,或許都不及你對他的一句冷言冷語,你千萬別讓那孩子難過。」


    原嘉寧再次鄭重地點頭,轉而她又撒嬌般地笑道:「爹爹,你不要總是向著他說話好不好?人家女兒出嫁了,娘家人總是擔心自己女兒受欺負,你和娘倒好,反而擔心我欺負他。」


    原修之莞爾,也許隻有他深知自己這個女兒最是有骨氣的,絕不是受了欺負隻會找娘家人哭訴的軟弱鬼,他原修之捧在手心裏嗬護教養大的嫡長女,怎麽會不成器?


    他的二女兒最要強,什麽都想要第一,平素在家也要和姐姐暗中比個高下;三女兒還年幼,但是己經被許多人誇讚聰慧伶俐,最得她們祖母偏寵。原嘉寧未出嫁時,都讓著自己的妹妹們,表現並不突出,可是真正遇到突發狀況,臨場應變主持大局的,卻還是原嘉寧,從這一點來說,嘉寧繼承了她們母親的風骨,雖然她外表看起來更溫柔。這也是原修之內心最偏寵原嘉寧的原因。


    他站起身,將放在桌子上的一卷畫交給原嘉寧,說:「太子很有心,當初他進宮時,求你四叔替他畫了一幅畫,是你的肖像。你四叔覺得有趣,同時又畫了他的畫像留給你,還說日後如果你們成了親,他也算一對畫成就一雙人。」


    原嘉寧接過畫,打開來,果然上麵是一襲黑色錦緞的少年,少年的眼中有著幾分沉鬱,氣度風華己經隱隱呈現。


    原修之走後,原嘉寧拿著這幅畫走進內室,久久望著畫中的少年發呆,她想像著他初入宮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要了她的畫像呢?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對著她的畫像發呆呢?


    在偌大的皇宮中,在千千萬萬的人之中,他卻隻能對著一幅不能言語的畫像沉默,隻要一想到那個場景,原嘉寧的心就又酸又疼。


    她想:真是個傻瓜。


    紛紛擾擾中,皇帝終於率領大批部隊北上燕京了,偌大的金陵城陡然安靜空寂下來,讓很多被留下的官員及家眷無比失落,他們覺得自己成了被遺棄的一群人,從此大概就要遠離皇朝的權勢中心了。


    有些不甘心的小官員一看巴結皇帝無望,就轉而巴結起同樣被留守金陵城的太子玄淵,指望著日後太子登基了,他們或許還能鹹魚翻身。


    所以,自從皇帝走了之後,太子的東宮越發熱鬧起來,每天都有官員以各種名義來拜見。


    一開始玄淵還有耐心接見他們,後來他也看出了這些人的投機心,幹脆就統統拒之門外,除非有真正的國家大事,否則一律不見。


    東宮屬官擔心太子會因此得罪太多人,玄淵卻麵無表情地道:「父皇留下這些人一定有原因,我何必要與父皇唱反調?抬舉了這些投機者,他們未必會幫我的忙,卻絕對會得罪父皇,孰重孰輕,你分不清嗎?」


    東宮屬官皆是皇帝任命的官吏,他們進了東宮後,就注定了要與太子共享榮辱存亡,所以格外注重太子的利益得失,有時候不免得失心過重,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官員都拉攏到太子身邊。


    但是人在局中往往會迷失自我,他們為了太子的利益汲汲營營,卻忘記了太子之所以被稱作太子,就是因為他僅僅是個儲君,如果儲君的權勢名望過大,威脅到了最至高無上的那一位,太子也可以瞬間就被貶成庶人,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太子與皇帝之間,雖然僅僅隻是一步之遙,可是這一步真的很微妙,小小的一步路,轉眼也可能讓人葬身其中。在絕對的權勢之爭麵前,什麽父子親情,什麽虎毒不食子,統統都是謊言。


    隻要一日為太子,就一日要低調,這是東宮的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兼太子嶽丈的原修之在北上燕京之前,留給玄淵的唯一諫言。


    皇帝率領大批部隊離開金陵之後,玄淵除了要應付那些一心想攀關係的小人,其實也是真的很忙。


    遷都是一件龐大的工程,皇帝的儀仗走走停停,在路上的時間預計為三個月,在此期間,大部分的國事會照舊遞交到舊都金陵,金陵城裏還有朝廷的一套原班人馬,不過人數都是減了一半,從丞相到六部長宮都還有人留守,就是為了讓國家能正常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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