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坐迴炕上,斜歪靠著迎枕,道:“蓁蓁,你先起來,小心動了胎氣。”蓁蓁神色哀哀望了望小海,又望了望我,雙眸如剪水,訴盡無限的委屈,身形卻不敢動。我落座下首,慢裏斯條的撫平袍子上的褶皺,道:“你打算如何?今兒總歸要做個了斷。”小海還跟幼時一樣,與我不分尊卑,當然我也從未與他計較過。他漫不經心道:“還能怎麽了斷?蓁蓁懷了我的骨肉,將來定是要給名分的。”又朝月華一橫,道:“屬你多事,鬧得人人知曉,於你有何益處?”月華麵上發紅,垂著臉道:“我...”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實在看不下去,道:“怎麽?你打算瞞到什麽時候?月華是你的原配福晉,她難道不該知道嗎?”小海強詞奪理道:“我是個爺,在外頭養幾個女人算什麽?有何大驚小怪的?你去打聽打聽,我戶部的同僚裏頭,誰沒有外宅的?”我摜起案上茶盞,往地上一摔,瓷片濺到蓁蓁身上,驚得她哇的一聲大叫。我氣道:“你還有理了是不是?”


    小海聲音比我還大些,道:“我本來就有理!”又不顧頭上發痛,起身扶起蓁蓁,道:“你把心放肚子裏,今兒有爺在,任她天皇老子來了,也別想欺負你!”蓁蓁寬慰,索性裝作一副柔弱模樣,睫毛一眨,盈盈落下滿臉淚珠,細聲道:“謝謝爺。”


    月華想象過無數次場麵,卻也從未想過自己的夫君會與別的女人在眼前恩愛。她手指打顫,立在炕邊,連拳頭都握不住。我心裏惶然不安,擔憂的看了看月華,又恨恨盯著那蓁蓁,一瞧她那虛偽的麵容,我真是胃裏翻滾,好想吐她一臉。


    我冷聲道:“小海,再怎麽說,月華是你的結發之妻,她的臉麵就是你的臉麵,你今兒當著眾人羞辱了她,就是羞辱你自己,這個道理,你明白不明白?”小海反腦看了月華一眼,道:“我何時羞辱她了?她不是好好站著那麽?”又鬆開蓁蓁,重新坐迴炕上,道:“你今兒先迴去,不許跟阿瑪額娘說,知道了嗎?等蓁蓁生產了,我自有主張。”


    月華並不是柔弱少女,平時在家中也算雷厲風行,底下奴才們見了她也是怕的,可在小海麵前,她卻像飄零的樹葉一般,除了他,便再也無所倚仗。她忍著淚水,似怨似怒般低聲詢問:“你打算如何處置?”小海想了未想,道:“若生的是兒子,自然要立做側福晉,若生的是女兒,起碼也要搬迴府上居住。那時身份不同,總不能撂在外頭不成體統。”


    蓁蓁聽聞此言,露出欣喜之色,其實先前她跟我說的那些小海要與月華休離,立她做福晉的話並不全是真的,隻是想在月華跟前立個下馬威罷。可眼下她聽聞小海要接自己入完顏府,給自己名分,不由喜上眉梢,用眼得意的瞟著月華。


    見月華躊躇,我喝道:“不行...這事我絕對不會答應。”


    如果蓁蓁真的是我第一眼在青鬆下見到的嫻靜女子,或許我會同情小海,同情他在父母逼迫下娶妻,而不能與心愛之人結合。可當我見過蓁蓁的真麵目,我覺得她並不愛小海,她愛的是小海的身份,他的地位。小海寒聲笑道:“可真是有趣,我與月華成婚時,全憑阿瑪做主,如今我隻是想娶妾罷了,你一個嫁出去的姐姐既然還想阻攔,如果是大哥要娶蓁蓁,你們還會如此反對嗎?我知道,你們就是瞧不上我,總覺我做什麽都是錯!”


    我斬釘截鐵道:“大哥絕不會愛上如此女子。”


    這種表麵一套,背地裏一套,把男人耍得團團轉的女人,隻有自負又愚蠢男人才會上當。小海爭辯道:“大哥獨寵嫂子的陪嫁丫頭,怎麽不見你幹涉?偏我...”他話未說完,窗外傳來笑聲道:“你說得對。”眾人一聽,皆駭了一大跳。


    不出片刻,隻見又丫頭挑起簾子,額娘從外頭款款進來,往屋裏轉了一圈,不等我們說話,便走到蓁蓁麵前,牽住她的手道:“哎呦,聽下人說你有身孕了?胎相可穩固?”蓁蓁不知是誰,依著本能道:“已經四個月了,胎相甚為穩固。”


    額娘衝小海一笑,道:“既有了身孕,怎麽不接迴府上養胎?這院子小得很,等孩子出生,伺候的婆子大夫一多,連腿腳都伸不開的。”小海頓時喜笑逐顏,道:“蓁蓁的身世不太好,我怕額娘不同意罷,便不敢往家裏送。”又朝蓁蓁道:“快,快給我額娘請安。”


    蓁蓁在人前特別懂禮,忙要跪下,額娘扶住道:“你有身子,免了亦可。”又道:“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蓁蓁感動得眼睛發紅,道:“奴婢...不委屈。”額娘見她臉上、脖子上有指甲刮痕,便問:“這是怎麽迴事?”又看了看月華,一切明白過來,便嗬斥道:“你也太不知禮了,蓁蓁姑娘既有了身孕,你是主母,應當好生接她迴府才是道理。”


    月華委屈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喉口酸的發脹,仿佛一張口就要落下滿臉的淚。我幫襯道:“額娘,月華隻是...”額娘眼睛朝我一橫,示意我不要說話。她的眼神意味深長,令我心驚肉跳。她並不多說,拉著蓁蓁往外走,道:“來,跟我迴府去,先請大夫給你抹些消痕止痛的藥膏,臉上要是留下疤痕可不好了...”她們徐徐出去,小海自鳴得意的看了看我,笑道:“還是額娘寬宏大量。”說罷,放下月華不管,隨額娘去了。


    他一走,月華便再也忍不住,趴在炕上嚎啕大哭起來。


    我揮手讓所有人出去,屋中隻剩二人,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紀,我一定會勸她離婚,這樣的丈夫,不要也罷。我默默坐在一側,陪著她哭。她哭得肝腸寸斷,卻始終壓抑著聲音,並不敢放縱自己。不管心緒如何失控,她都不停的提醒自己,她是堂堂三品大員的女兒,是完顏家的媳婦,她的身份不容她肆意妄為。


    衝上前與蓁蓁廝打,已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為荒唐之事。


    哭得累了,倦了,太陽下山了。她才氣息奄奄道:“姐姐,我該怎麽辦?”她甚少叫我姐姐,一直都喚我福晉。此刻她無所倚靠,將我當做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想了想,道:“等等看吧。”月華不解,道:“等什麽?我還有什麽可以等嗎?”我道:“依額娘的性子,斷然不會讓蓁蓁入府,今兒此般已是奇怪,或許...”月華呆呆的望著青紗窗上的一抹枯枝碎影,道:“她肚子裏有完顏家的骨肉,額娘另眼相看,並不奇怪。”


    她如此說,我竟無言反駁,越發連安慰她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幕漸黑,落下最後一絲光華。月華站起身整了整衣冠發髻,道:“我們迴去吧,玉清玉揚散學不見我,定要四處找的。”玉清玉揚是她和小海的兩個兒子,就算再委屈再傷心,她也不會在兩個孩子麵前露出半分。我隨她起了身,道:“不如你先迴娘家住幾日,讓小海反省反省...”若是我與十四吵架,吵不贏我就跑,跑不贏還能打。


    月華淒然一笑,道:“他會反省?他連自己錯在哪兒都不知道,如何會反省?”


    她款款往外,我在後麵看著她羸弱的身影,亦覺難受。


    迴到府中,才知額娘已為蓁蓁安排了小院子養胎,就住在月華旁邊。大嫂又撥出數十個丫頭婆子往小院子裏伺候,家具碗筷等皆是用的上品。蓁蓁的富貴美夢近在眼前,仿若置身夢境一般,歡喜得東瞧瞧西看看,又讓婆子們端茶倒水,又讓丫頭們捶背捏腰,高興得坐立不安,摸著自己的肚皮笑道:“老天保佑,你可一定得是個兒子呀。”


    送月華進了房間,我直奔阿瑪屋裏,額娘正在給阿瑪喂藥,見了我便笑道:“你來得正好,你阿瑪正念你怎麽一天都不見人影呢。我說你去了四爺府上做客,他還不信,硬說你肯定是往街上亂逛了。”她背對著阿瑪,嘴裏說著一長串的話,眼睛卻不停的給我使眼色,我會意,走到阿瑪身邊笑道:“去了趟四爺府,也往街上逛了逛,才晚了。”


    阿瑪精神氣甚好,吹胡子笑道:“又買了什麽?”


    我隨口胡謅道:“東西沒買,就隻吃了點零嘴。”阿瑪不疑有她,板臉正經道:“外頭的東西髒,不能多吃。想吃什麽,讓廚子給你做就是。”


    額娘插話道:“知道她愛吃豬肘子,我早上就命人鹵了十斤,讓她吃個痛快。”又道:“藥吃完了,你好好歇息一會。”說罷,便扶著阿瑪躺下。阿瑪嗯了一聲,闔上眼假寐。瞧著阿瑪快睡著了,額娘才拉著我往外間走,我急急問道:“額娘真要讓蓁蓁入府?”額娘噓了一聲,道:“別讓你阿瑪知道,咱們去你院子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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