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步往裏,轉過一處壁影,入了內苑,耳邊忽而傳來一陣幽然雅靜的琴聲,那琴聲絲絲縷縷似有說不盡的情誼。我循聲穿過幾處灌林,隻見東邊牆角下植有兩株蔚然青鬆,一白衣女子青絲垂肩,衣抉飄飄,坐在鬆下撫琴。古箏清越纏綿,我雖不懂樂理,亦被感染,不由頓住步子,憶起往昔與十四煮茶閑話,心裏驀然變得柔軟平和。


    冬末的陽光花白,透著春日的暖意,白衣女子如若無人之境,輕撥淡挑,奏出流水一般的樂曲。正是入神間,身後突然一聲驚叫:“你是誰?”我詫然迴頭,琴聲亦陡然而止,不等我說話,那白衣女子已轉過身,輕聲道:“吳媽媽,來了客人,快去煮碗。”又走到我麵前,福了福身,客客氣氣道:“園子裏風大,福晉請隨我進屋。”


    我微微發怔,明明不認識,她卻像老相識一般待我,不卑不亢,不疏不離。


    如果不是心有芥蒂,或許我會喜歡如此女子。


    阿南怕有詭計,小聲道:“主子,您提防些。”能彈出這樣美的琴聲,我不信她是歹毒之人,便道:“無礙。”遂隨女子進屋,又坐下。房間並不大,小門小戶,裝飾也簡單,並無多少家具,隻在案幾上擺著數盆青梅紅梅,素淨樸實,卻並不粗俗。


    白衣女子笑道:“不知福晉到訪,小院醃臢不堪,實在失禮。”又揭開鐵製三腳爐,撿了兩塊梅花樣兒的香餅放入裏頭,不出片刻,便有嫋嫋檀香升起。我一直打量她,並未開口說話,她倒也自在,從容坐下,又道:“福晉有話不如直說。”我欲端茶品茶,嚇得阿南急忙攔住,道:“主子,外頭的東西最好不要沾。”我輕輕一笑,道:“你不必緊張,這位姑娘若敢害我,自己也別想活命。”白衣女子麵色不改,依舊一雙笑眼,道:“奴婢叫蓁蓁。”


    我抿了口香茶,道:“蓁蓁姑娘是何時搬進這兒的?”


    蓁蓁嬌聲道:“此事不必問我奴婢,福晉應當知道,銀錢上的事爺都告訴奴婢了,說是您想的法子,奴婢感恩戴德,若不是爺攔著我,我真想登門跪謝福晉。”我先是沒聽明白,轉念一想,原來她把我當做小海媳婦了,難怪初見時,她一點詫異都沒有,該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她話裏藏針,幸而我不知鈕鈷祿月華,不然定然大怒。


    她見我神情自若,並未生氣,眉心蹙了蹙,旋即又恢複常色。


    我好歹也在大清國的上層建築裏混了十幾年的福晉,她要是真心敬我一尺,我倒也可想想兩全其美的法子,她要對我耍陰招,我亦不是好欺負的主。我勾唇微笑道:“蓁蓁姑娘真是客氣,幾百兩銀子算什麽?平素給我做兩套衣裳都不夠,並不算什麽。爺說要買讀書的院子,我便從賬房裏拿了一千兩給他,可他說不值得用那麽多,便隻支使了四百兩。”又故意往四下打量了一番,道:“不瞞你說,他在城西還有兩座院子,可比這兒大多了...”


    蓁蓁並不信我的話,道:“常聽爺說,福晉在家裏做不得主,府上都由大嫂子管著,要從賬房拿錢並不容易。”又斜眼睨著我,哂笑道:“奴婢倒從未聽說爺在城西有院子,福晉不會是誆我罷!”我挑眉望著她,冷聲道:“你覺著,你配我誆你嗎?”


    有個婆子呈上兩盤蜜餞,道:“夫人,請慢用。”


    蓁蓁抬頭看了一眼,驀然將手一抬,長袖拂過炕幾,將那蜜餞打翻在地,摔了一地的碎瓷。她已然忍不住了,不悅道:“什麽配不配?隻要爺的心在我這兒,往後誰誆誰還不知道呢?!”我哄然一笑,道:“你以為,他還敢娶你進門不成?”蓁蓁得意道:“有何不可,爺都答應我了,總有一日他會和你休離,堂堂正正用八抬大轎娶我入門。”


    我嗤聲喝道:“呸!”


    見我動了怒意,蓁蓁越發輕狂,笑道:“別以為你家世好出生好,我就比不過你,隻要爺放我在心上,你便是那糟糠之妻,遲早得掃地出門。爺早就答應過我...”她話沒說完,我倏然起身,赫然便是一掌,狠狠甩著她臉上。她也不算吃頓,立時站起身,舉手就要迴我一掌,幸而阿南在旁邊,她伸手一擎,緊緊攢住蓁蓁手臂,道:“放肆!”阿南一張口,廊下四五個暗衛便湧了進來。蓁蓁惱羞成怒,道:“你仗勢欺人!”


    我恍然一笑,又戛然而止,沉臉道:“我就是欺負你了,你又能如何?”蓁蓁也不是好茬,她揚聲往外喊道:“快來人,快來人...”果然有四五個丫頭小廝闖了進來,先還氣勢洶洶,一頭撞見四五個大漢在屋裏,唬得忙又往後退了半步,並不敢動手。氣得蓁蓁道:“你們...你們不要怕,快點救我...”眾人不敢上前,一個小廝轉了幾下眼珠子,道:“姑娘別急,奴才去找爺...”說罷,返身一灰溜跑了。


    蓁蓁的手還被阿南抓在手裏,她動不得身,掙紮著狠狠道:“呆會爺來了,我看你怎麽交待!爺一定不會饒你。”我往凳手靠了靠,揭開茶蓋慢裏斯條的吹著,道:“先前聽過你的琴聲,我還動了心思輕饒你,不料你是此等性子,既還坐起當家主母的夢來,實在叫人不能忍。你自己說吧,是想去南邊兒,還是想去北邊。”蓁蓁厲聲道:“我告訴你,除了這裏,我哪兒都不會去!”略略一頓,道:“我肚子裏已經有了爺的骨肉!”


    我手上一顫,差點將茶灑了,皺眉怒視著她。


    蓁蓁嘴邊隱約露出笑容,道:“已經滿了四個月,爺買這院子就是為了等我生產,他還說,我長得這樣美,生出的孩子也肯定漂亮,不管是男是女,他都喜歡,我們連名字都商量好了,就...”她徑自說著話,門口驟然一陣驚唿,有人闖了進來,直接衝到蓁蓁麵前就開始抓頭發饒脖子。連我也嚇了一跳,半響才反應過來,忙喊人道:“快,快把她們拉開...”


    如果是兩個男人拿刀動槍耍拳頭,阿南等定會不顧一切衝上去,可偏偏是兩個要拚命的女人,實在是恐怖至極,簡直是見人殺人見佛殺佛。阿南往後連退數步,盯著鈕鈷祿月華與蓁蓁幹架,眼睛都看直了。很明顯,蓁蓁占了下風,她本是漢女,又懷了身子,自然比不過鈕鈷祿月華的身手敏捷。不過一會,蓁蓁的衣衫頭發全亂了,而且她穿得本就是寬大的袍子,稍稍一扯,裏頭的兜衣就露了出來。可她也顧不得這些,一麵全力接戰,一麵急道:“你是誰?你為什麽要打我?你快放開我!”鈕鈷祿月華話也不說,蒙頭幹架,沒得半刻鍾,蓁蓁臉上已經有了血痕,而月華身上還是妥妥帖帖的,連發髻都沒散。


    這女人打架嘛,貴在出人不意,看準目標,痛下狠手。


    不得不說,鈕鈷祿月華全做到了。


    待我反應過來,忙喝道:“阿南,快把她們兩個架開。”又朝月華道:“一切有我,犯不著你動手,聽我的,快住手罷...”蓁蓁畢竟年輕些,開始反敗為勝,兩人打紅了眼,已入無人之境。阿南與幾個暗探可真是左右為難,一個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福晉,一個是美麗姑娘還懷著孩子,打又打不得,抱又抱不得,可把他們難住了。


    兩人幹得火熱,小海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喝道:“都給我住手!”


    鬼才聽他的,兩個女人已經把這男人置之事外,仿佛根本忘記了自己是為何打架,拳打腳踢撕扭在炕上打滾。小海隻得親自上前勸架,不料被誰一推,他沒個防備,咣當往後倒去,頭被砸在桌腳上,頓時鮮血直流。他一聲哎呦,才讓兩個女人迴過神。


    月華蓁蓁頂著滿頭亂發撲到小海麵前,擔憂道:“爺,你沒事吧?”


    小海最經不得苦,連話都說不出來,隻知道呻吟。阿南隨身帶著跌打藥膏,忙上前給小海厚厚塗了一層,道:“我這藥膏是十四爺賞的,藥性特別好,很快就會止血,主子盡可放心。”我道:“我放心得很,是他活該,隻要死不了就行。”小海稍微好受些,道:“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姐?”蓁蓁聽聞他叫我姐,驚得渾身顫栗,差點就癱軟在地。


    她噗通跪下,哀求道:“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剛才多有得罪,十四福晉饒命!”我似笑非笑,道:“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月華擔心小海,顧不得衣衫淩亂,半跪在地上替小海吹著傷口,哭著問:“還疼不疼?還沒有好受些?”


    小海不懷好氣道:“快吹,都疼死我了!”


    月華在他麵前全然沒有脾氣,卑微到了泥土裏,她半俯著身,用最輕最柔的氣息替小海吹拂著傷口,她自責不已,若可以,她寧願受傷流血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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