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了,額娘隻命隨身的丫頭跟著,提了一盞羊角紗燈,挽著我迴小院。阿醒下午洗了頭發,披著滿肩青絲,坐在炕上與弘明玩雀子牌。兩姐弟玩得起興,見我與額娘迴屋,便笑著招唿道:“咱們正好可湊一桌了...”弘明光著腳丫子從炕上站起,伸開小手臂,直接要往額娘身上撲。額娘連忙往前走了幾步,將他一把接住,笑斥道:“也不怕摔了...淘氣!”


    玟秋煮了兩碗奶茶,配了數塊小蛋糕,呈上前道:“夫人請用點心。”


    額娘頷首,還未說話,弘明已是兩眼發亮,歡喜道:“蛋糕?玟秋姨,今兒廚房做了蛋糕?”弘明雖然是主子,但畢竟是小孩子,讓他對玟秋指名道姓,我聽不慣,遂教他稱玟秋為姨媽。玟秋與我生活久了,對這些早就習慣。弘明腆著臉哀求道:“我能吃一塊嗎?就一小塊,很小很小的一塊。”玟秋笑道:“奴婢可做不了主,您問福晉罷。”


    弘明可憐巴巴望向我,我道:“我記得你早上也吃了蛋糕,這個不能多吃,免得你又上火了...”根本沒等我說完,額娘已順手撿了半塊,遞至弘明嘴邊,瞪我道:“吃個蛋糕你也不讓?”我道:“不是不讓,是他的身子心火旺,蛋糕吃多了容易上火。況且他有積食的毛病,呆會夜裏睡不著覺...”


    額娘絲毫不以為意道:“你小時候我還嫌外頭的東西不幹淨呢,你還不是每迴出門都要吃?如今知道管兒子了,自己卻一點不知悔改。”我甚覺難堪,咬牙低聲道:“額娘,你能不能不要當做弘明阿醒的麵教訓我?!多沒麵子啊...”額娘聲音越發大了,笑道:“你也知道要麵子啊...”阿醒在一旁聽著,禁不住噗嗤一笑,道:“我就知道額娘小時候很頑皮。”


    弘明有了外婆的話,已經開吃了,我板臉道:“隻能吃一小塊,知道嗎?”小家夥邊吃邊點頭,滿臉渣渣,純良道:“知道了額娘,我會很乖的。”


    小家夥哄人倒是有一套。


    待弘明吃完蛋糕,我讓阿醒帶著他去偏廳洗臉淨手,方與額娘說起蓁蓁之事。額娘隨意堆著炕幾上的雀子(麻將),道:“這事額娘自有分寸,額娘眼裏是揉不進沙的,除非她是妖怪,有妖法,不然額娘總要治得她服服帖帖。”稍頓停下手中動作,道:“你且將心思放在阿醒身上,先前赫舍裏府上的下人傳來帖子,說明兒要來給你阿瑪拜晚年。我們家與赫舍裏一族甚少來往,我思來想去,想必是為了前頭皇上指婚一事。”


    我連忙反駁道:“還沒指婚呢!”


    額娘朝我斜眼一瞪,道:“又犯糊塗了吧!皇上既開了金口,自然就有這成意思。你以為非得頒了聖旨,立了卷宗才算指婚?”


    簾子嘩啦一響,我循聲望去,卻是阿醒立在門檻外,像丟了魂似的一動不動。額娘笑道:“阿醒啊,明日好生打扮打扮,可不許素著臉穿便袍,叫人以為咱們家沒規矩。”


    阿醒站得遠,又散了頭發遮去半張臉,我瞧不見她的神色,隻覺她身形嬌弱,杵在那兒半會都沒得聲響。


    額娘畢竟身經百戰,薑還是老的辣,她立時笑道:“你也別著急,萬事有你阿瑪在前頭替你頂著,你若實在不喜歡,也是可以商量的。”話鋒一轉,旋即笑道:“可話又說迴來,赫舍裏一族出過幾個皇後,太子...二阿哥的親額娘,便是赫舍裏皇後。她是皇上的結發妻子,去得又早,皇上待她的母家自然不同尋常。皇上此番為你選婿,也是器重你阿瑪的意思。”


    阿醒聽得明白,輕輕嗯了一聲,道:“阿醒知道。”


    語畢,她連門檻都沒跨,又退了出去。


    我當著阿醒不敢說什麽,害怕給她太多的希望,卻又讓她失望。我生氣道:“額娘,你為何要逼阿醒?我想讓她自己選擇喜歡的人,過想要的生活...”


    額娘一指戳在我額頭,道:“你又犯糊塗!什麽選不選?當年你還吵著不嫁十四爺呢,現在不好好兒的嗎?你看看你的那些妯娌,哪一個比你好?我瞧著赫舍裏不錯,平平安安嫁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可比什麽都稱心!”她說的我都懂,可是...


    可是如果最後的下場是小海與月華那樣,我寧願讓她嫁給吉蘭泰。


    就算隔著千山萬水,知道她得償所願,我也能安心啊。


    說到**點,額娘方起身道:“你阿瑪該醒了,我去看看,你早些睡吧。”我點頭,送她到廊房,直望著她的燈籠拐入花林中不見了,才迴身。一進屋卻又想起蓁蓁之事還不明不白,不由佩服起額娘來——她讓人轉移注意力的本事可真是越發醇熟。


    翌日,我還沒起床,赫舍裏和卓就端了一隻半大的木箱子站在院子前踢門。他穿戴華貴,又來勢洶洶,門房處的小廝沒敢攔,連忙開了門請他坐,好聲好氣招待著,且派人連滾帶爬往裏頭通傳。我正是慵懶,起床氣大得很,聽見玟秋在耳邊喊人,不由道:“一大早上的,我誰也不見。”玟秋稍頓了頓,輕聲輕氣道:“夫人傳話說一定要主子接客。”


    接客...我...她怎麽想的?


    好歹穿好了衣裳,綰了發髻,便命人去喚阿醒。她年紀輕,睡得比我還死,底下丫頭喚過幾迴,便不敢再喚。最後還是玟秋親自出馬,才把阿醒弄起床。我不好意思讓和卓等太久,於是想著先把他宣進屋,邊招唿他邊等阿醒洗漱。


    和卓那廂很快就來了,阿醒這廂卻如魂遊夢裏,趿著個睡鞋,寢衣未換,青絲未綰,揉著個眼睛就走入了大廳,嘴裏嘟囔道:“誰來這麽早啊?...”和卓先是一笑,一返身,撞見阿醒模樣,嘴巴張得老大,差點就咬了舌頭。阿醒迴過神,兩人麵對麵傻了似的停了好幾秒,阿醒才故作鎮定道:“哦,你來了啊。”說完,又挑起簾子去了。


    女不教,母之過!


    我堆笑道:“你太客氣了,居然還帶禮物。”見他一直抱在懷裏,實在累得慌,遂道:“我可以打開看看嗎?”在我眼裏,和卓也是小孩子嘛,語氣便有些半哄半勸。不想和卓竟麵露難色,有些不肯,靦腆道:“這是送給阿醒的。”我故作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道:“那你把木箱放在案幾上罷,阿醒還要等一會才能出來。”那丫頭,做事拖延得很,沒得小半時辰,她沒法出門。和卓望了望箱子,又望了望我,才小心翼翼將箱子放到案幾上。


    和卓寒暄道:“聽聞完顏大人舊傷複發,我心甚憂,額娘叮囑我帶了兩盒人參送與完顏大人補身。”他說話支吾,倒有些見丈母娘的架勢,比在康熙跟前還緊張。他這哪是來看“完顏大人”啊,明明就是來看“完顏家的外孫女”嘛!


    還眼巴巴帶了禮物!


    我對和卓越來越滿意,他越是稚嫩不諳世事一般,我越覺不錯。吃了半會的茶,不料總不見阿醒那臭丫頭的身影,我借故往屋裏拿東西,道:“我去去就來。”和卓忙起身,送我到門檻邊,才又迴去坐下。我幾步走到阿醒閨房,她老人家正幽然靠著枕頭打盹呢。我一巴掌拍在她腰上,道:“人家在花廳等著呢。”阿醒不悅道:“他愛等就讓他等唄,這麽一大早的登門拜訪,實在不知禮儀...”我拖著她起床,道:“你在這睡覺就懂禮了?限你一刻鍾,必須出去招唿和卓,不然...不然...”我一下子想不到威脅的字眼,道:“有你好受的。”


    阿醒見我臉上有了怒意,略有膽怯,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我迴花廳時,見和卓揭開了木箱子的蓋,似乎再看什麽。我好奇心上湧,衝上前也想瞧瞧,不想和卓眼疾手快,立馬蓋上蓋子,朝我咧嘴笑道:“阿醒好了嗎?”我盯著他那寶貝盒子,頗覺失望,道:“她馬上就出來了。”


    又瞪了郡主大人小半時辰,她才姍姍來遲。


    和卓激動的走上前,道:“阿醒...”又克製著抱拳行禮道:“郡主吉祥。”


    阿醒亦福了福身,行了個萬安禮。她們小兒女說話,我連站的地兒都沒有,便笑道:“我去吩咐廚子預備早膳。”和卓又起身送我到門檻邊,才複又坐迴凳子。阿醒坐也不坐,推開窗戶,讓凜冽的空氣吹入房中,眼神不知落在哪兒,思緒不定道:“你找我可有事?”和卓抱著箱子走近阿醒,將箱子放在窗下的長桌上。


    他笑道:“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阿醒是含著金勺子出生的,從小到大,幾乎是要什麽有什麽,不要什麽也有什麽,天下的好玩意兒都見過,天下的好東西也都吃過。故而任誰送禮物,或是康熙德妃賞賜,也都隻是形式而已,從不放在心上。她懨懨應付道:“是什麽?”


    和卓詭異一笑,道:“你先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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