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詔了然,此事他還是放在心上的。畢竟小桃紅也算是打小跟在他身邊伺候的,又有老嬤嬤的情分在,她的婚事謝詔是看重的。小德是個良人,雖然憨厚了些,但坦率誠摯,是個值得托付了。


    之前有太多事擠在了一處,他無暇顧及,後來又經國喪,不宜嫁娶,也就耽擱了。現下由小德自己提出來,倒也好。


    謝詔不動聲色,瞧不出是應下了,還是沒應下。


    “你想娶小桃紅。”他故作淡然地問道。


    小德見他這般反應,還以為小將軍要過河拆橋,急得不行,“自然,將軍先前不是答應小人了麽?”


    “嗯……小桃紅她意下如何啊?”


    小德憨笑,滿麵春風,“她,她自然是願意的。我們都商量好了,要在近郊買個小院子,不用太大,夠種種小菜,養養花兒就行。”


    謝詔輕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打算用多少聘禮迎娶?小桃紅自小在謝府長大,她娘親又是府中老人。她若是嫁人,可不能含糊。”


    “自然的,自然的,我家殿下說了,將來我娶妻,聘禮要多少都從王府出。”


    謝詔輕咳了聲,收迴了原先的念頭,“嗯,也無需太重,夠顯誠意便好。”


    小德點頭如搗蒜,“那將軍是答應了嗎?”


    謝詔鄭重地點了下頭,“不過我還需用殿下商量。”


    “多謝小將軍!小人……小人一定好好待小桃紅。”小德二話不說給謝詔行了跪拜的大禮,攔都攔不住,那架勢,拜老丈人似的。


    “去吧。”


    “是!”小德一溜煙兒跑了,沒過半刻鍾,房門被推開了。鬱睡眼惺忪,穿著一身單薄的寢衣就出來了。


    謝詔三步並兩步,就上前將人摟進了屋,轉身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怎麽穿成這樣就出來了?也不怕凍著……”小將軍不自覺地撇了下嘴,伸手將他的衣襟攏好,遮住了那帶著點點痕跡的肌膚。


    鬱撲在他懷裏撒嬌,調笑似的道:“你是怕我著涼了,還是怕我叫旁人瞧了去啊?”


    謝詔啄啄他的眼睛,滿眼都是無奈的寵溺,“嗯,怕,我我家殿下身子嬌貴著了涼,風流貌美遭人惦記。”


    “嘴這麽甜,要好好獎賞。”鬱淺笑,親親小將軍的嘴角,以示嘉獎。


    謝詔順勢就提了小德與小桃紅的婚事。鬱倒很是爽快地應下了。


    “你這般瞧著我作甚,難道覺著本王是那種會因為你們暗中勾結、狼狽為奸、屢次串通之事而記恨在心的小氣之人嗎?”


    “……”


    “再說了他們成親,是我豫親王多了人,出嫁從夫,那聘禮嫁妝,到最後都是我豫親王府的。本王有什麽好反對的。”鬱昂著腦袋,與比他高大半個腦袋的謝小將軍對視。


    謝詔忍不住笑了出來,揉著他的腦袋,“嗯,殿下算得真明白。”


    鬱瞧著他的滿眼笑意,突然想到了什麽,正經道:“你是本王的人,你的便是本王的。”


    “嗯,都是你的。”


    小德和小桃紅的婚期定在月末,特意請人算了,說是幾年難得一遇的好日子,宜嫁娶。謝小將軍出手闊綽,送了近郊的一座宅子,豫親王殿下自然也不含糊,百畝良田,一座莊子,足夠他們後半生衣食無憂。


    巧的是,皇後的冊封典禮,也定在了那日。選的是忠武侯家的嫡長女,容德有功,在尹都素有美名。無論是性子還是家世,都再合適不過。鬱瞧著也覺得妥帖,便定下了。鬱那邊還是不大樂意的樣子,卻也終究沒有違扭小皇叔還有群臣的意思。


    鬱也明白他的不易與苦處,誰不想同心意相通之人一生一代一雙人,可生在皇家,尊為天子。享了旁人沒有的尊貴,也要擔著尋常人擔不了的責任。


    選的是皇後,也是國母,是後宮之主。事關大周社稷,馬虎不得,不可能隨著他的心意來。


    至於那個裟銀,鬱想著,若是她能聰明些,棄暗投明,好好地在宮中當她的虢美人,留她一條性命也不是不可。


    可惜鬱想錯了,這個異族少女遠比想象中要難纏得多。


    封後大典過去半月,宮中的流言就傳到了鬱耳中。除了大典當夜,陛下再也沒有去過皇後寢宮。且有伺候的宮女傳言,陛下與皇後娘娘並未行周公之禮,反倒是夜夜留宿在虢美人殿中。皇後大度,倒是一句微辭也沒有。


    鬱這處正要進宮問責呢,那頭就傳來消息,說虢美人病倒了。連日纏綿病榻,昏迷不醒,陛下憂心如焚,日裏夜裏地守著。上朝時也滿麵愁容,恍惚不已。


    事有蹊蹺,這虢美人的病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鬱說不清楚。隻是這時候,鬱是聽不進任何話的,他也不好多加責難,若是適得其反就不好了。


    可叫鬱沒想到的是,他這處不動聲色,鬱卻是有了大動作。


    “朕想在南山建造行宮,命之翠微,以觀星象,祈求祥瑞,佑我大周。“


    第87章 病倒如山


    朝上群臣,皆是愕然,且不說國喪方過,不宜大興土木,修造宮殿。這才剛在南邊打完一仗,眼下正是國庫吃緊的時候,哪裏來得閑錢修行宮。還是在南山,地勢陡峭,若要建造行宮,必是勞民傷財。


    “陛下,此時國庫空虛,實在不宜修建行宮啊。”諫議郎君聞言上前,想勸他打消這個念頭。


    可鬱卻是擺了擺手,似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朕知道,所以,朕打算將今年秋收的稅加上兩成。”


    不光文武百官嘩然,鬱也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若不是堂上還有這麽多人,他真想衝上去,將這小子好好打一頓,叫他清醒清醒。


    “陛下,南邊水澇方平,賑災的銀錢才撥下去。本該免去今年的雜稅,怎可再加上兩成。”


    鬱也是苦惱,可他沒有旁的辦法了。


    “此事關乎我大周國運,朕意已決,不必再議。”


    “陛下三思。”群臣紛紛下跪進言。


    “放肆,你們難道都想抗旨不成!”


    “陛下,”鬱上前,“陛下息怒,既然此事關乎我大周國運更應當慎重才是。敢問陛下,是何人斷言,修造行宮可佑我大周?”


    鬱眼神飄忽,不敢直視鬱,隻含糊道:“自然是……欽天監測算。”


    這謊扯得不好,若是小皇叔傳來欽天監司監問話,怕是要露餡。


    鬱聞言垂眸,稍作停頓,“欽天監,敢問陛下是我大周的欽天監所言,還是那位月氏巫覡所言。”


    朝上又是一陣喧鬧。


    “陛下,萬萬不可聽信外族巫人讒言啊。”


    “陛下我大周國運,萬不可由夷族斷言。”


    ……


    “夠了!”這是鬱頭一迴麵對群臣的阻撓而大怒。


    鬱微微昂起頭,想看看這小子到底要折騰出什麽幺蛾子。兩人對視,還是鬱虛心別開了眼神。


    “朕身子不適,今日便到這兒吧。”


    他說完便自顧自離去,留下不明所以的眾臣。內侍值得揚聲“退朝”。


    鬱並未離宮,而是直奔後殿。


    “殿下,陛下他,正在裏頭探望虢美人,現下不方便接見。殿下若有什麽事,不妨改日……”


    “本王知道,所以本王才挑這個時候來。你進去通稟陛下,就說豫親王是為虢美人病事而來,若想美人病愈,便來殿前一敘。”


    從前沒心沒肺,遭人陷害還傻樂憨笑的少年郎,如今滿麵愁容,像是被抽幹了氣力。有些呆滯地喊了一聲“皇叔”。


    “陛下既還肯叫我一聲皇叔,我也不同陛下繞彎子。巫覡勸陛下修造南山行宮的理由,怕不是什麽庇佑我大周國運吧。”


    “……皇叔。”鬱抬頭,此時湊近了才發現他眼中滿布血絲,“我,真的沒辦法了。”


    鬱不語,任他說下去。


    “阿銀病了,真的,皇叔你別不信,我是親眼瞧著她病倒的。每日躺在榻上,時常胸悶心疼喘不過氣來,起初還隻是厭食無力,這幾日已然開始咳血,人也消瘦得不成樣子。”


    “太醫院的太醫都來瞧過了,誰也瞧不出個所以然,我還尋了民間的江湖郎中來,也無人知曉她究竟患了什麽病。但,但那巫覡說了,阿銀是邪氣入體,若是想要病愈,得需要在南山修造一座行宮,命之為翠微,方可鎮壓邪氣。如若不然,再無他法。”


    第88章 圈禁


    鬱不知該氣還是該憐,他從鬱眼中看到了某些熟悉的東西。便是在這一刻,他清楚地曉得鬱再也不會聽他的了。


    南山行宮,像是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入水無聲,卻攪起了萬丈波瀾。


    南山翠微起,金鑾玉殿倒。


    這樣的流言不知是誰散布出去的,鬱不顧重臣及鬱的阻攔,執意要下旨修建行宮。鬱自然不可能真的叫他加重課稅。向鬧了災的百姓伸手這等事是亡國昏君所為。


    他才繼位不久,根基不穩。在朝中聲望也不高,若是再犯了民怨,這皇位也就做不得了。


    一個裟銀,叫兩人生了嫌隙。


    鬱深知,此女留不得,他本想以惑上魅主、僭越無禮之罪將裟銀暫時軟禁。待風波平息,鬱清醒些再做定奪。至於那個巫覡,即刻處斬。


    可他還是低估了裟銀在鬱心中的位置,除卻早朝,鬱幾乎一刻不離地待在裟銀宮中。同寢同食,照顧左右。鬱根本尋不著機會。


    勢不容緩,鬱思忖一夜,帶著兩名諫議大夫,還有其他幾位一品大員,逼到了殿前進諫。


    “請陛下按律處置虢美人,以正宮規,免去南方受災諸地課稅。”


    “陛下明鑒,月氏虢美人,蠱惑君上,致使陛下不思朝政,綱紀渙散。請陛下交出虢美人,依法處置。”


    後宮寢殿前,烏泱泱站了一片。眾人對者緊閉的殿門高聲請示。


    “殿下,若是……陛下他一直避而不見,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是啊,南方匪患剛平,若是再起民亂,於社稷乃是大創啊。”


    ……


    鬱何嚐不知道,可情之一字,哪是說割舍就割舍的。裟銀俘獲了鬱的一顆真心,便已立於不敗之地。


    現在唯一的法子,便是由他出麵當這個惡人。鬱決定賭一把,他不能讓大周數萬將士用血肉博來的太平毀於這樣一個異族女子手中。


    “今日陛下若是不願相見,臣隻好以輔政之名請出先帝遺詔,與眾朝臣一同上書,清君側,正君心。”


    鬱的聲音飄蕩在宮闈高牆間,過了半晌,身後大臣麵麵相覷之時,寢殿的門開了。


    鬱跨步而出,身上的朝服還未來得及換下。


    “參見陛下。”


    “……皇叔,你這是做什麽。”


    “臣在盡人臣本分。”


    鬱麵有創色,輕聲道:“朕以為,皇叔是會幫著朕的。”


    “……”他還能怎麽幫,這肉體凡胎,偏要護著大周千萬黎明百姓。匡扶了社稷誰又能來匡扶他?


    鬱方想要開口,身後傳來兵甲碰撞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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