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謝詔,拜見陛下。”


    “小將軍怎麽來了。”


    謝詔微不可察地偏了頭,與鬱短暫地對視片刻,“臣聽聞朝中的幾位大人來殿前進諫,深感慚愧。臣得聖恩眷顧,身居要職,直言進諫乃是本分。特此來同諸位同僚一道,懇請陛下正國法,以示君心澄明。”


    今日鬱帶來的幾人都是文臣,自古文死諫,武死戰,他們便是這般逾矩地進諫,總還說得過去。可謝詔現下是什麽人,統握南北兩大營的重將。這來也就罷了,還帶了營中心腹將士。說好聽了覺直言進諫,剛正不懼,說難聽了是以下犯上,冒犯天顏,逼著天子低頭。


    鬱在心裏長歎一聲,分明瞞著他的。


    “你們……你們這是在逼朕,阿銀她……病得那麽重,她不過是一個女子,何至於你們這般相逼?就因為她是月氏女子麽?”


    “陛下,此事無關族類,虢美人所為,確實犯了朝堂大忌。”


    “她有什麽錯!”


    “虢美人叫陛下變成這般,便是大錯。”


    良久,鬱看向鬱,眼中帶著失望與無奈,“罷了。”


    “朕用不著你們……你們不讓修行宮,朕便不修了,南邊大稅也不用收了,朕自己想辦法。”


    鬱聞言,心覺不妙,卻又說不上來。


    “隻是有一點,你們不可以動她與巫覡,若是誰敢抗旨……格殺勿論。”


    這還是鬱頭一迴如此疾言厲色地講話。他收迴眼神,兀自低下頭,袖中雙手緊攥,“另外……豫親王此番所為逾矩,無詔不得入宮。”


    謝詔蹙眉,就要上前,卻被身旁的人扯了一下。


    鬱靜默地看了鬱一會兒,“臣,領旨。”


    第89章 移星換月


    “你不該如此縱容他的。”謝詔半抱著鬱,躺在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索著他脖頸細嫩的皮肉。


    鬱覺癢縮了縮脖子,靠在他胸口,“不然還待如何,領兵圍宮,逼他交出裟銀麽?”


    “也不是不可。”今日他得知消息,便帶著營中幾個心腹的將士進了宮,為鬱撐腰是一麵,另外也是想警醒這位年輕的陛下,莫要忘了為人君的本分。


    這盛世太平之下,是數萬將士亡魂,累累白骨。


    鬱抓著他的手咬了一口,秋後算賬,“你還敢提,不是告訴我你莫要輕舉妄動麽。你今日那架勢,好像要逼宮似的。”


    “他若真敢對你做什麽,我未必做不出來。”


    “你啊……”鬱笑歎一聲,鑽進他懷裏,臉貼著他的心口,小聲道:“我其實不想這麽過日子,太累了。鬱繼位前我想著,等邊亂都平息了,北齊不再虎視眈眈,朝中有良臣輔佐,他能明辨輕重是非,坐穩了這皇位。我便討個山清水秀,地靈人傑的封地,做迴閑散王爺。”


    “當然了,得帶著你。”鬱抬起腦袋,拱他的下巴,“就是不知道謝三公子舍不舍得同我走。”


    謝詔嘴角帶笑,吻了吻他的眉心,“嗯,隨你想去哪兒,我們便去哪兒。”


    鬱舒心,又抱著他嘟囔,“那小子現下犯了混,看不清是非,朝堂之上,還需你多盯著些。”


    “……嗯,過幾日,我會聯合朝中幾位侍郎進言上書,解了你的禁令。”


    “不,”鬱搖頭,“我現下便是想要阻攔,他也不會聽,反倒會激起他的逆反之心,時時提防著我的戕害他的裟銀。”


    “眼下風波方息,要緊的是看好月氏那兩人,此番行宮未修成,他們定然有後招。”


    念及此處,鬱總會想到鬱的那番話,心中安定不下。殺了他們,鬱不肯,北齊也會就此做文章,說不定會借此發兵。不殺,這大周社稷安穩不下。


    謝詔應了聲,替他掖好被子,“好好歇一覺吧,你這些日子太過操勞了。”


    這大周的江山,我替你守著。


    不管是疆場廝殺,還是這皇城的波譎雲詭,都由我擋著。


    新帝下旨,不準豫親王入宮,也相當於免了鬱上朝參政。朝中諸臣頗有微詞,可鬱那處沒動靜,他們也不好太過追究。南山行宮一事擱置,一時間看似風平浪靜。


    鬱賦閑在府,白日裏閉門不出,入了夜走小道與謝家三公子幽會,倒是比從前愜意了許多。


    誠然如此,謝小將軍卻並未能享受美人相候的溫柔鄉。


    陳袖一日兩迴,一次半個時辰地同鬱匯報,風雨無阻。然且這淫賊,每迴都蓄意挑釁,與鬱獨處一室,說些有的沒的,弄得謝三公子很不痛快。


    這夜,陳秀又至,卻是行色匆匆。


    “什麽,是昨日便好了麽?”鬱蹙眉,捏著狼毫的手緊了幾分。


    “是殿下,小人親眼瞧見,她麵色如常,在園中走動,陛下也陪同在側,仿佛霎時便好了。”


    “……陛下今日可有召見那巫覡?”


    “沒有,不過小人發現近日陛下寢宮中多了個伺候的老太監,白日裏也不見他做其他活。好幾次陛下在房中,隻有他一人伺候,有些蹊蹺。”


    “……你要再盯緊些。”


    “是,殿下。”


    這夜鬱遲遲不能入睡,惶恐不安,覺得哪處不對勁。果然,第二日謝詔下了早朝就直奔豫親王府。將他拉到了暗處,麵色凝重地道:“出事了。”


    “今日早朝,陛下在堂上疾咳,雖然被遮掩了下來,但我確實瞧見了帕子裏頭的血。然且,這幾日他麵色發暗,有氣虛無力之相。”


    “……我要即刻進宮。”


    第90章 情殤


    “殿下,陛下有旨,豫親王殿下無詔不得入宮。”宮衛立在殿前,神色不無為難地道。


    鬱凜色,“本王受先王遺命,輔政勤王,眼下有社稷要事麵見聖上,耽誤不得。”


    “這……殿下,可是陛下已經下旨……”


    “讓開。”謝詔從後頭疾步走來,總算追上了鬱。他看著眼守門的宮衛,有些眼熟,從前該是南北兩大營的人。


    “陛下若是怪罪,由本將軍擔著。”


    宮衛見了謝詔,怔愣了一下,隨即讓開了道,“是,將軍。”


    鬱不喜暗,從前大殿通明,無所遮蔽。可現下,卻是殿門緊閉。


    內侍聽見動靜,小步疾走,瞧見鬱和謝詔吃了一驚,“見過豫親王殿下,見過小將軍。”


    鬱不應,徑直往裏走去。


    “殿下,殿下不可啊,陛下正在歇息,殿下……”


    鬱在偌大的榻前立住,旁邊的裟銀端著白玉碗,漆黑的藥汁散發出苦澀的氣味。


    “……皇叔。”鬱側過頭,似是視物不清,看了一會兒才辨認出來人,有氣無力地喚了一聲。


    鬱沒說話,涼意從腳底直躥心口。


    這場景實在太過熟悉,不過一年前,他的皇兄,大周的先帝,也是這般麵容枯槁,像一具幹枯了的胡楊躺在榻上。


    “見過豫親王殿下,陛下他……”裟銀上前想要解釋,卻被鬱的臉色嚇得停在了原地。


    “若再敢說一句話,即刻處死。”


    “皇叔……咳咳,不關她的事,她什麽都不知道,是朕,是朕瞞著他。”


    劇烈的咳嗽聲和虛弱的急喘聲交織,飄蕩在空曠的大殿。


    “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皇叔,就說句實話。”


    “……你說。”鬱不答,鬱轉問一旁的內侍。


    “奴才,奴才不知,殿下饒命。”


    “皇叔……這都是我自願的,我想救阿銀,所以才叫……巫覡動用了秘術。”


    “……”


    從一開始,他們的目的便不是勞民傷財地修建一座行宮,激起民憤,而是他鬱的性命。


    大周新帝繼位不足一年,邊境虎視眈眈,若是此時新帝駕崩,不知會掀起怎樣的動蕩。


    鬱隻覺渾身冰涼,全身的熱血都凝固了。


    “解藥在何處。”


    裟銀對上鬱的眼神,往後退了半步,“殿下在說什麽……”


    “本王問你,如何叫他恢複如前。”


    “裟銀有罪,都怪裟銀連累了陛下,求豫親王殿下責罰。”


    鬱心口窒悶,恨不得掐死這妖女。再怎樣那也是一顆血肉長的心,怎能與陰謀算計之下被如此糟踐。


    “你盡可以再裝下去,本王給你三日,這三日.你在詔獄中想清楚。是死是活由你自己選。”


    “皇叔,皇叔不要……咳咳,皇叔,阿銀……”鬱驚起,艱難地下了榻,拽住了鬱的袖子。


    “皇叔,求求你,不要動她……”


    鬱眼睛通紅,盯著他看了一會,憤然甩袖,“你還要蠢到什麽時候!”


    “她在害你啊!這個你拚死護著的女人,你的枕邊人,好阿銀,她想要你的性命啊。”


    鬱蒼白的嘴唇翕動,天生嬌貴的太子殿下麵上枯瘦,從未有過地憔悴,他聲音極弱,以至於開口時幾人都愣了愣。


    “我知道的……”


    第91章 風波又起


    “皇叔,不要殺她,算是侄兒……求你了。”


    “當日,你繼位,答應過我什麽,還記得麽?”鬱隻覺淒涼無奈。


    “必以大周社稷為先,不求做個千古一帝,曠世聖君,隻求無愧黎明百姓。”


    鬱一字一句,語氣淡然,其中卻有千鈞。


    鬱麵上浮現出痛苦之色,一口氣沒喘上來,急切地捶著胸口。


    “快,將太醫院中太醫盡數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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