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船上的人都在傳這有錢的主是個病秧子,不久就一命嗚唿了。


    這次去京城八成也是去求醫的。


    時重霜正煎著藥,一堆人遠遠地議論著,並不知道這些話已經被聽覺極好的時重霜聽了個囫圇個。


    時重霜將藥煎好就走,也並未說什麽,這些也不值得他費精力去解釋。


    趙正堂是個精明的人,打第二天就明白了元問渠一行人僅僅隻是路過,他不過是順路載他們一程,還了人情,之後也不會再遇到。


    至於他們究竟是什麽身份,去京城要幹什麽,就不是他要關心的了。


    他們保持著心照不宣的距離。


    但凡事總有例外。


    元問渠是在船隻停靠岸邊的前一夜發現東西少了的。


    第52章 噓


    船上燈火通明。


    趙正堂臉色難看。


    誰也不想偷竊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手底下,還被正主逮了個正著。


    這砸的是趙家的招牌。


    元問渠戴著帷帽,端坐在堂內一側的椅子上,靜默地看著元四四數箱子裏的金葉子。


    元問渠轉了轉手上的佛珠,淡淡出聲道:“少了多少?”


    “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元四四將手裏的最後一把金葉子數完,重新放進花瓶裏,遞給等候在一旁的趙正堂的手下,讓他重新再數一遍。


    金子撞擊花瓶的聲音響起來,一陣嘩啦啦清脆的聲音,格外好聽,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


    元四四拍了拍手,麵無表情說:“原本一共一千二百三十六枚,現在僅剩九百八十六枚。”


    “少了二百五十枚。”


    元四四退到元問渠身後,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元問渠處理了。


    事情的原因很簡單。


    無非是小淨懸興致來了,想著翻出來花瓶,玩一玩他帶過來的小玩意兒。


    結果一晃花瓶,晃著晃著就發現似乎比原來輕了些。


    小淨懸就和元四四說了這件事,元四四其實對這些沒什麽概念,本隻是和元問渠隨口一提,想著丟了就丟了。


    元問渠聽到後,沒說什麽,隻讓元四四把東西搬過來重新數一遍少了多少。


    原本的數目元四四是知道的,畢竟是他親自從庫房裏拿出來一個個給小淨懸填進花瓶裏去的。


    元四四數了個大概,說:“就少了兩百多個吧。”


    “就?”元問渠斜眼看他,輕笑說。


    元四四“嗯?”了一聲,驚訝地看向元問渠,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在意,平日裏最奢侈的可就是他了:“怎麽了?也沒多少吧。”


    這東西吉祥居庫房裏有很多,平日裏元四四都把他們堆在角落,嫌占地方。


    元問渠手拍上元四四腦袋,看著他說:“山裏待久了,小淨懸不懂這些,你還不懂嗎?你知道少的這些金子可以幹多少事嗎?這真是無意間丟了嗎?”


    “啊?”元四四一愣,“你是說,有人……”偷?


    元問渠點點頭,不置可否。


    “那怎麽辦?”元四四糾結了一下,問。


    這種事情,勢必要和當家做主人商議,遇到難纏的沒可能還會賴賬,元四四這麽久了,給元問渠置辦東西向來少說話,直接拿錢砸人,要錢這種事,還需要元問渠出麵。


    元問渠沉默不語,看著窗外已經暗下來的天色,再過幾個時辰,船就要靠岸了。


    到時候一下船,就什麽也找不迴來了。


    時重霜此時也在元問渠房裏,他並沒有懈怠,還是如以往在蓮花峰的習慣,每天都待在元問渠身邊,識字、讀書。


    他自然也將這件事聽了個全須全尾,時重霜放下筆,看著元問渠,直覺先生並不會放任不管。


    隨後時重霜就看到元問渠站起來。


    “幫我找件衣服,一會我們去找趙正堂吧。”元問渠說。


    


    因此,這也是為什麽這個時辰了,船上依然燈火通明。


    兩百多枚金葉子,絕不是個小數目。


    他們運這一趟貨物迴京城,怕是也賺不到這麽多。


    趙正堂應了他的名字,看著兇惡,說話也精明圓滑,做事其實頗為正直,一聽說這件事,立即召來人追查這件事。


    廢話,他不用聽全,就明白是怎麽一迴事了。


    趙家家大業大,以往犯行竊之事的人也不是沒有,自然也有家規,處理這種事不是第一次,隻是這麽大的數目倒是頭一次。


    元四四說完,過了一會,另一位校數的人也點點頭,看向趙正堂,抱拳行禮:“大公子,按照本數是一千二百三十六枚算的話,的確少了二百五十枚金葉子。”


    元問渠聽後沒說話,默默退到元問渠身後,和時重霜排排站,等著趙正堂先開口。


    趙正堂臉徹底陰沉下來,沉聲說:“將這些天進過庫房的人全部叫過來。”


    人不久就全部來到了。


    元問渠看了眼,分別是三男兩女,他們應該是臨時被叫來的,神色略顯慌亂,但想來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告知了什麽事,他們麵上後還算鎮定。


    趙正堂一看來的幾位,神色略有些放鬆,這些都是趙家的老人,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的,資曆也深,趙正堂有把握不是他們。


    不過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趙正堂看著現在堂內無措的幾人,道:“想來你們都已經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今日,貴客丟了財物,咱們這是在船上,我不信著東西還能憑空飛了。”


    “所以,特地讓各位前來,也隻是問一問,我也相信諸位是清白的,但凡事講究證據,許清先生是教書人,是最講道理的人,你們隻說你們進庫房都幹了什麽就行,其餘的,我們自會分辨。”


    趙正堂話說得漂亮,把元問渠抬得高高的,反而讓他沒辦法發作。


    元問渠輕笑一聲,靜靜喝茶,看著這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辯解。


    “大公子,我們都是世代在趙家做事的,您已經發話了,我們定不會做這等偷雞摸狗的事情!!”


    “沒錯,我們進庫房,也隻是奉命拿您要的東西和日常的用度,一毫一厘都是記錄在冊的。”


    “大公子,我清清白白,任爾搜查便是!”


    ……


    元問渠聽了幾句,他們說得條條有理,每次進庫房待了多久,拿了什麽,用做什麽用途都算說得明明白白,並無差錯。


    又有人進來,抱拳對他們行了一禮後:“大公子,已經搜查過了,幾位的房內並無任何異樣。”


    “……這位先生不過是個教書的,哪裏來的這麽多金子,說原本有一千多枚金葉子就有一千多枚金葉子啊,就沒人懷疑?”有人忍不住懷疑。


    “說得也有道理……”


    趙正堂一拍桌子,道:“閉嘴!什麽時候嘴這麽碎了?”


    眾人沉默下來,低著頭不吭聲了。


    元問渠後背往後靠了靠,腰背依然挺直,白紗隱隱綽綽讓人看不清具體的樣貌。整個人看起來從容不迫,似乎並未將這些話放在心裏。


    元問渠轉頭看了一眼現在身旁的時重霜。


    時重霜垂眸,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他就站在元問渠身旁,抬眼掃了一圈這幾個慌亂卻還算有底氣的人,上前直接說:“趙公子,那夜幫我們搬行李的人呢?他們應該也算是近身接觸過東西的人。不妨讓他們也來。”


    趙正堂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元問渠身邊一言不發的人,沒想到時重霜直接和他對視,鎮靜非常,眼神並未有波瀾。


    趙正堂愣了愣,反應過來自己被一個半大小子給唬住了,輕咳一聲:“閣下說的不無道理,來人,把趙奐那幾個也叫過來。”


    隨即有人退下去叫人。


    但等了一會兒,依然不見人來。


    趙正堂磨牙,已經略有些不耐煩,但到底揚起笑臉對元問渠道:“許清先生,手下人忙,想來那幾個弟兄正不知在哪裏忙著呢,勞煩稍作等待。”


    元問渠笑了笑,接過時重霜遞上來的一杯茶:“自然,我等此舉已經深夜叨擾,沒有耽誤趙公子正事就好。”


    “哪裏,此行隻為接先生迴京城,運貨不過是順便的事,您的事才是正事,如今在船上除了這檔子齷齪事,先生莫要生氣才好。”趙正堂道。


    元問渠笑著迴話,你一言我一語,氣氛還算愉快。


    話頭換了一茬又一茬,元問渠手裏的茶也喝盡了,但人依舊還沒來。


    堂內氣氛略微凝滯,趙正堂眉間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噠噠扣著扶手,卻礙於元問渠在這裏,不能發作。


    正待他想要叫人去催一催的時候,一人急匆匆地進來,麵色慌亂,附耳對趙正堂說了幾句話。


    趙正堂刷地站起來,一拍桌子,麵色惱怒。


    元問渠挑眉,覺得這件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一個時辰後。


    眾人已經從堂內出來,此時船已經行到了下遊,江麵也平靜下來,船上的燈籠映照在周圍的水麵上,波光粼粼,但此時早已經入冬,晚上出來到底是冷的,凍得人直打哆嗦,遠方黑沉沉的,距離停泊的岸邊還有一段距離。


    元問渠站在甲板上,冷風一吹,整個人顫了顫。


    時重霜拿來一件毛領的黑色雲紋鬥篷,披在元問渠身上。


    趙正堂麵容嚴肅又煩躁,已經無暇顧及冷不冷的,大概渾身已經被氣熱了,指使著人將備用的小船放下去。


    下水撈人。


    一個時辰之前,前來找趙奐的人在船上找尋良久,都沒有找到人,還是有人無意間發現水麵上有動靜,才意識到不對。


    趙奐逃了,還把一直帶在身邊的小徒弟給扔進了水裏,坐著船下麵舊倉庫裏備用的皮筏離開了。


    他是掌舵的好手,打小就是跟著趙家做事的,這條水路不知走過了多少迴,熟的不能再熟。


    一個時辰,此時趙奐怕是已經快到最近的岸上了。


    就是苦了他這小徒弟,抱著個破木板,在寒冷刺骨的水裏泡了個把時辰,也不知道怎麽挺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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