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小雪。


    吉祥居終是徹底落了鎖。


    元問渠一行人是在半夜下山離開的。


    這是元問渠頭一次切身站在陰浪江邊,不同於從前在山上看到的那般渺小,真正站在這裏了,才感受到它的寬闊與浩蕩。


    元問渠低頭輕輕唿出一口白氣。


    今後的天越來越冷了。


    他們站在陰浪江邊。湍急的水流拍打著岸邊的青石,水聲陣陣,元問渠掀開帷帽一邊的白紗,靜靜看著遠方的船隊從黑暗中慢慢出現。


    中間最大的一隻船行在最前方,上麵掛著紅色的旌旗,冷風獵獵,船帆上的一盞燈籠搖搖晃晃。


    元問渠定睛看去,上麵是一個“趙”字。


    這是定期就經過陰浪江去往京城的商隊,京城的趙家世代為商,這次能夠順利聯係到他們,也是因為多年前寒食寺無意間救了一支被浪衝毀在這裏的趙家商隊,得了個人情。


    小淨懸整個人被裹在毛茸茸的鬥篷裏,看到船出現,激動地喊:“看!是船!”


    剛說完,就被灌了一口涼氣,捂住嘴將臉埋進毛領裏。


    船慢慢地停靠在岸邊。


    船上數盞燈籠同時亮起,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出現,緊接著一道粗糲爽朗的聲音響起:“可是許清先生!”


    元四四反應過來,提著燈籠晃了晃,仰頭看著船邊出現的人,喊道:“正是!”


    趙正堂打量了一下岸邊的三人,擺了擺手:“放板!”


    鬆木板自船上被放下來,一位身材魁梧,體格高大的男人走下來。


    元問渠看著他走近。


    趙正堂一雙銳利的眼不著痕跡打量著眼前的三人,走近了才發現旁邊還有個小的。隨後著重看向在他們中間一身黑袍手戴佛珠的人,隻是這人頭戴帷帽,夜色深,趙正堂完全看不清這人究竟什麽模樣,不過並不妨礙他知道這才是他們領頭的人。


    趙正堂揚起一個和善的笑:“這位便是許清先生吧,最近這裏的事我們也聽說了,不少來寒食寺的上香的人都沒進去,白跑了一趟,這山遙路遠的,你們跟著我們迴京城,是最好不過的了。”


    時重霜微微側身上前走了兩步,擋住趙正堂探究的目光,說,淡淡說:“走吧。”


    趙正堂被擋住了視線,識趣地收迴目光,笑了兩聲:“好好,這天太冷了,諸位趕緊上船,上船!”


    “多謝。”元問渠道,“還望閣下可以多帶幾個人下來,行李繁多,勞煩了。”


    “這是自然。”趙正堂看向一旁堆著的幾箱子的行李,向著船上喊,“來幾個人,幫許先生搬行李!”


    “諸位,上船吧。”趙正堂說。


    元四四對他略微躬了躬身,提著燈籠在趙正堂的引領下上了船。


    隨後船上的人也下來了,抬著行李緊跟其後。


    趙正堂看著人高馬大麵色很兇,真正說起話來倒是挺和善,帶著商人特有的圓滑。


    將他們帶到船上後,趙正堂並沒有多打擾,隻說:“許清先生,這幾間房是特意為你們留的,兄弟們都打掃幹淨了,天不早,我也不多打擾了,你們先行休息吧,有什麽事找外麵的兄弟就行。”


    “多謝。”


    趙正堂笑著出去。


    出了船艙,趙正堂臉上的笑才緩下來。


    這時,一位穿著灰色麻布衣的人過來:“大公子,行李都已經搬上來了。”


    趙正堂“嗯”了一聲。


    似乎是見趙正堂心情不錯,這人多說了幾句:“唉那幾箱子看著大,沉也是真沉啊,有一個小箱子沒上鎖,您知道弟兄們發現了什麽嗎?”


    “什麽?”趙正堂問。


    “那裏麵放了好幾個花瓶,裏麵填的全是金葉子!”那人嘖嘖慨歎。


    “哦?”趙正堂來了點興趣。


    “大公子,咱們這是接了個什麽人啊,這麽有錢?”


    趙正堂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警告道:“行了,不該問的別問,記得讓他們手腳幹淨點,眼前的金子是金子,以後的金子也是金子,把人送到了,少不了你們的。”


    “聽到沒有?”


    那人看到趙正堂嚴肅的表情愣了愣,似乎意識到什麽,瞬間笑開:“是!公子,這是個有錢的主啊,弟兄們定當看顧好嘍。”


    “行了行了,廢話這麽多,天也不早了,沒事就趕緊滾迴去睡覺!”趙正堂笑罵。


    那人走後,趙正堂砸吧了一下嘴,腳蹬在船頭,雙手交叉抱著,定定看著前方微微起霧的江麵。


    船隻在微微起浪的江上平穩前進,良久,趙正堂才麵色不爽地道:“死老頭子,這是讓我接了個什麽妖魔鬼怪,頭發都全白了,嗓子卻那麽好聽……”


    


    另一邊。


    元問渠進到房間後就將帷帽摘下來了,接過時重霜遞過來的一杯熱茶舒了口氣。


    元四四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打開窗戶就能看到外麵水流湍急的江麵,濃重的霧氣混合著寒冷的風撲麵而來。


    元四四關上窗戶,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


    畢竟那些行李都是他和時重霜一路搬下來的,費了不小的力氣。


    不過有件事,他還需要問一下元問渠。


    元四四問:“那位出來接我們的是誰啊?”


    看起來不像個好人。


    元四四下意識警惕起來,畢竟現在元問渠絕對不能暴露,尤其是在四國皇室那些人眼裏。


    元問渠垂眸喝了口熱茶,道:“京城趙家的大兒子,家裏世代做酒樓的。”


    “酒樓?”


    元問渠看了元四四一眼。


    “花酒。”


    元四四一口茶噴出來。


    


    翌日。


    天空泛起魚肚白,遠方山色翠微,霧蒙蒙的水汽籠罩在山間,雲霧飄渺。風已經停了,但仍擋不住清晨的寒涼。


    小淨懸裹著鬥篷出來好奇地趴在船邊,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下麵被披水板撥開的水花。


    趙正堂在上方漫不經心地看著小淨懸的動作,待看到他想要伸手往下麵摸得時候,才出聲:“喂,小孩!”


    小淨懸一頓,轉身看向趙正堂,他並不怎麽害怕人,但也保持著對陌生人的警惕:“幹什麽?”


    趙正堂嘖了一聲:“你家先生呢?怎麽就你一個人出來?”


    “哦,你說方……先生呀。”小淨懸卡了一下。


    在出來之前,他就被元四四叮囑千萬不能在外麵喊方丈為方丈了,要和霜霜一起喊先生。


    “先生還在睡覺。”小淨懸迴道。


    “小孩,你家先生是幹什麽的?”


    “嗯?”小淨懸疑惑地看向他,“先生幹什麽?先生什麽也不幹,每天都在睡覺,哦,有空就打霜霜。”


    “打霜霜?”趙正堂從船上麵下來,盤坐在甲板上,和小淨懸一起看著近在咫尺的江麵,盡量笑得溫和,繼續問,“霜霜是誰?那個矮矮的,眼睛圓圓的那個?”


    小淨懸搖搖頭,說:“不,那是四四,四四一點也不喜歡看書,先生也懶得打四四。”


    “哦……”趙正堂明白了,原來真是個教書的,聽起來還是個嚴師。


    “霜霜是……”小淨懸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元四四站在船的二層,垂眸看著一站一坐的兩人,臉色不好:“淨懸!”


    趙正堂迴頭看去,就見元四四咚咚急匆匆下來,把小淨懸從船邊拉過來,遠離低矮的欄杆:“太危險了,不小心掉下去你就被凍成冰塊啦!”


    小淨懸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到一邊,愣愣點頭:“哦,哦。”


    元四四看向一旁的趙正堂,笑了笑:“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唿閣下?”


    趙正堂起身拍了拍身上,他眉骨處有一道不淺的疤,不笑時臉總顯得兇,但其實還很年輕,並不比時重霜大多少:“我姓趙,名正堂,正大光明的正,堂堂正正的堂,家中排行老大,別人都叫我趙大。”


    “趙大公子。”元四四道。


    趙正堂笑了笑算是應下了:“天色還早,途中勞累,怎麽不多歇息些時辰?”


    說起來這個,元四四拉下臉看著小淨懸,小淨懸頭次出山,大概從沒坐過船,一夜都精神得很,一大早就偷偷摸摸出來了,元四四是和小淨懸一起睡的,一摸身邊沒人,瞬間嚇醒了。


    天知道元四四剛出來就看到小淨懸趴在船邊的欄杆上直接汗毛倒立。


    小淨懸要是在他手裏出意外了,元問渠不得惱死他。


    元四四勉強壓製住訓斥小淨懸的衝動,保持心平氣和地和趙正堂說話:“出來找人。”


    趙正堂點點頭,說:“後廚一直有人,如果許清先生醒了,隨時叫人就好。”


    元四四笑著應下,並未多說,道過謝後就拉著小淨懸離開了:“多謝。”


    趙正堂麵上並無波瀾,笑著看他們離開,他很明顯的察覺到元四四並沒有想和他多說的欲望,當然,他也沒有那麽重的好奇心。


    但趙正堂沒有,不代表船上的人也沒有。


    幾天下來,元問渠自上了船之後,就從未出過房間,每天的吃食和藥,也是時重霜親自到廚房做好端過來。


    這也就更加引得船上的人好奇了。


    畢竟經過那夜幫他們搬行李的人的傳播,現在船上的人都知道,這是個有錢的主。


    這世道,可不就是誰有錢誰老大嘛。


    這天,時重霜按照慣例來後廚給元問渠煎藥。


    是調理身體的藥,元問渠身體本就不怎麽好,經過上次肩膀上的箭傷和招魂毒發,身體更差了,這是藥園老和尚開的藥,補氣血外加延年益壽。


    元問渠對此嗤之以鼻,但時重霜堅持,每隔一兩天就要煎一次藥,看著元問渠喝下才算完。


    元問渠向來對時重霜寬容,即使私心裏覺得這藥什麽用也沒有,但也就由著他去了。


    但這落在別人眼裏,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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