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孟瑤青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沒有蹤影了。


    孟瑤青“嘖”了一聲,這家夥……


    於此同時,客堂裏最主要的人已經走了,他們也無意再留下來同他們虛與委蛇。


    元成煜眼看著元問渠離開,拉了拉元成明的衣袖,最先離開:“五哥,我內急,先離開一會啊,不用等我用飯了。”


    “哎”


    元成明想攔住他,結果元成煜抬腿就溜,一會兒就跑遠了。


    出了客堂,元成煜就緊跟著元問渠離去的方向趕去。


    誰知,走了一半元成煜就迷失了方向,兜兜轉轉又迴到原地。


    “咦,怎麽找不到人了,應該就是這個方向啊……”


    無奈,元成煜隻能失望而歸。


    “九弟,你在這裏幹什麽?”


    元成煜轉身,就見元成青從不遠處走過來:“三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無意中看到隻受傷的小鹿,想著讓人來救治一下,誰知那小鹿一轉眼就進了山林,我就來找一找。”


    這附近多是高聳入雲的古樹,林子也深,是不是就會有些野物出沒,元成煜已經見過好幾次了,晚上還挺到過狼的嚎叫聲。


    故而元成煜點點頭,不做他想。


    “這裏山高路陡的,九弟怎麽跑來這裏來了?你上次的傷可好全了,可要當心些才好。”元成青緩聲道。


    說起這個,元成煜心虛弟咬了一下下唇,糊弄道:“哎呀,就是太無聊了,出來逛逛,三哥,我們一起迴去吧,我有點找不到迴去的路了。”


    元成青點點頭,麵上無奈:“好,我還記得路。隨我一塊出去吧。”


    元成煜忙點頭,拉著元成青就要走。


    元成青笑得溫潤,順從地給元成煜在前麵帶路,迴神不經意間看向山林的深處,掩在寬大袖子裏的手顫抖地緊緊握著,眼底冷漠的情緒卻怎麽壓也壓不住。


    太陽漸漸西沉,主峰籠罩在暗淡的火紅晚霞裏,大雁南飛,寒食寺的香煙在暮鼓的沉悶響聲裏緩緩沉寂下去。


    元問渠住在主峰後山一個偏僻的院落,據說這裏曾是前任方丈的住所,年代久遠,很多東西都舊了,但很幹淨,也安靜。


    是元問渠喜歡的地方。


    元四四已經去歇息了,隻有元問渠窗前還亮著燭光。


    窗戶半開,用叉竿支著,隱隱綽綽一道身影安坐於書桌前,手執筆墨,寫得專注。


    一絲涼風吹進來,似是覺得冷了,元問渠扯了扯身上披著的外袍,一頭柔順的銀白色長發散落,燭光映照著他的側臉,眉眼間沒有了曾經的威嚴,卻襯得整個人愈發含而不露,讓人不敢褻瀆放肆。


    仿佛天生就是居於上位者的人,俯視眾生,讓人不自覺就心甘情願跪在他身前,渴求得到一個眼神。


    元成青手裏死死握著一封皺巴巴的信,已經不成樣子。


    他麵上無波無瀾,但如果細看,他雙眼已經赤紅,眼底分明是滔滔不絕的忌憚與恐懼。


    但再細看,就會發現他現在整個人都是顫抖的,喉嚨不斷吞咽著,帶著他自己未察覺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是他。


    元楨……


    他的,老師。


    嘉元三年,深秋,紅楓似血。


    沈成青今年十三歲,這是他第一次進宮。


    身邊大都是與他年紀相仿的世家子弟,在老太監的指引下來到了養心殿。


    隨後,沈成青用餘光看到他們齊齊跪了下來,在胸前做拱手禮。


    沈成青慢了半拍,亦步亦趨地跪下來。


    老太監進去了,卻久久沒有出來。


    外麵跪著的這些世家子弟一個個已經跪不住了,時不時小聲地和旁邊認識的人埋怨幾句。


    沈成青沒有認識的人,是而一聲不吭地垂眼看著地上鋪就的禦窯金磚。


    他腿已經跪麻了,膝蓋生痛,隻死死咬著牙,身體未動一分。


    終於,在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中,老太監從養心殿喘著氣出來了。


    “各位公子,請隨奴婢進去吧,陛下心情欠佳,萬般記得少說少看。”


    沈成青緩緩起身,雙腿輕顫,慢慢綴在眾人身後。


    將一進去,還不待沈成青看清楚內裏的情況,身體便已經隨著眾人複又跪了下來。


    “陛下安好。”沈成青聽到前麵的幾位重臣家的公子說。


    一陣沉默,沈成青好一會才聽到一道清雋又帶著倦意的聲音:“起來吧。”


    沈成青低垂著頭,跟著站起來,就當沒有看到地上碎裂的瓷器瓶。


    “說說,你們都叫什麽名字。”


    “臣樞密院樞密使李繼之子李運。”


    “臣中書令趙全之子趙厚先。”


    “臣翰林院白懷之子白鬆。”


    “臣……”


    沈成青聽著,入耳皆是朝廷重臣之子,是他平日裏想見也見不到的世家嫡子。


    沈成青垂眼,手下意識緊緊握拳,努力讓自己穩住不失態。


    最後一個輪到沈成青。


    沈成青低垂著頭從一側退出來上前,作揖行禮,聲音緊繃:"臣,大理寺卿沈道之子沈成青。”


    說完,沈成青就要退迴去,卻聽見上方一道聲音疑惑道:“大理寺卿沈道,我記得他家的嫡長子叫……沈成華?”


    沈成青腳步頓住,迴道:“是,陛下,臣是大理寺卿沈道庶二子。”


    元問渠挑眉,將無聊地撐在桌案的手放下來,打量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少年,問:“那你兄長為何沒來?”


    言下之意,他作為庶出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沈成青聽懂了,想起無意間聽到父親與兄長的談話。


    當今陛下後宮空無一人,前朝大臣請求陛下納妃立後的上書每日都會有,就算他平日困於後宅,鮮少聽到朝堂之事也有所耳聞。


    直到近日陛下下旨要眾大臣將自家孩子送進宮讀書,朝堂嘩然。


    他們都在猜想這代表著什麽,想到了,卻不不敢置信。


    挑選皇太子,入主東宮……


    沈成青閉了閉眼,知道他此刻的命運就決定在這位的手中了。


    沈成青聲音繃緊了:“兄長前日裏不慎得了風寒,高燒不退,至今還在臥榻養病,是以父親命臣代替兄長進宮,問陛下安好。”


    “……哦,原來如此。”


    一道漫不經心的話進入沈成青耳裏,卻平白惹得他背後一緊。


    沈成青動了動嘴唇,到底沒敢在說什麽,低垂著頭維持行禮的姿勢。


    “我且問你,此前可讀過書?”


    沈成青一愣,呐呐迴道:“臣未進過學塾,隻看過一些兄長的書。”


    “哦,說來聽聽?”


    “六書,四國政記略懂一些。”沈成青道。


    元問渠聽到“四國政記”時忽來了興趣,繼續問:“看過四國政記?這可不是你這個年紀看的,可有不懂之處?可說於朕聽。”


    沈成青抿抿唇,不確定地摩挲著手指,試探著說出自己的觀點,以及疑惑的地方。


    ……


    沈成青說完,未見上座陛下有任何波動。


    好一會兒,他才聽到一陣手指敲打桌子的噠噠聲,然後是陛下好聽又平緩的聲音。


    “嗯……不錯,你,以後就與他們一起去崇文館上學,迴去告訴沈道,你兄長就不必再來了。”


    沈成青猛地抬頭,看向上方安坐的皇帝。


    剛看到一抹玄色的衣擺,他還未看清麵容,就見陛下已經起身進了內室。


    因此沈成青最後隻看到一個挺拔頎長的背影,頓了頓,複又低下頭,跪了下來:“謝陛下恩準。”


    之後沈成青在一眾世家嫡子或打量、或驚奇、或抵觸的眼神下沉默地迴到隊伍的末尾。


    養心殿的門從裏麵打開,老太監帶著這些十三四歲的世家公子離開。


    沈成青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神使鬼差地,在踏出門檻時,他往殿內看了一眼。


    高大的身影從後麵屏風裏突然出現,著一身玄袍的天子被擁在寬闊的懷裏,鞋子不知蹤跡,腳上也未著白襪,晃晃蕩蕩,修長的手臂掛在那人脖子上,白得驚人。


    那人抱得穩當,彎腰緩緩將懷裏的人放在案桌上,然後俯身。


    沈成青心頭一跳,緊接著門就被關上,將室內的一切掩蓋。


    他匆忙低頭,跟上前麵的幾人,不敢深想。


    “以後三年,各位貴人就要在這皇宮裏生活了,趁這幾天,各位公子可要與家人好好聚一聚啊,以後就不常見麵了。”


    帶他們進來的老太監又將他們帶出養心殿,彎著腰語重心長地對他們道。


    沈成青聽後不置可否,心下悸動卻不停,心髒還在快速地跳動著。


    他知道,以後他的命運終於不再困於後宅那方寸之間,不必在仰人鼻息地隻為乞求那一點殘羹剩飯。


    沈成青迴頭,一雙眼靜靜地看著遠處的皇宮,宮殿雕梁畫柱、金碧輝煌,威嚴地矗立著,宛如一把古樸生鏽的鐵劍,靜默地等待著再一次將它拔出來的人。


    但後來的元成青卻沒有想到,逃脫了一個深淵,迎來的未嚐不是另一個深淵,隻不過他甘願沉淪。


    而最初的那把“劍”,他怎麽也不能將它拔出來。


    唯一一個將它拔出來的,從來隻有元楨一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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