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孟瑤青好似也如今天一樣,青衣玉冠,竹扇帶鉤。


    元問渠沉默地看著他,端坐廊下。


    最終,孟瑤青先開口:“陛下,多年未見,身體安康?”


    元問渠眉眼沉了沉,將手裏的茶盞放在一邊:“閣下找錯了人,大梁的皇帝在京城,你該去喊他陛下。”


    孟瑤青卻笑笑,走進,直視元問渠道:“不,我沒有找錯,我找的就是大梁的皇帝……”


    “他叫,元楨。”


    在聽到這個名字後,元問渠的眼神就冷了。


    “這裏沒有什麽元楨,隻有元問渠。”


    過去的一切,早就在他心裏死去,他現在就隻是寒食寺隱居的方丈,一輩子就在這裏,直到老死。


    “是嗎?元楨也好,元問渠也罷……”孟瑤青再一次走進,距離元問渠兩步遠,“不都是陛下您嗎?逃不開的。”


    元問渠怒了,匕首架在孟瑤青脖頸間,冷聲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什麽人,也不管你到底有什麽目的,總之,別來打擾我的清淨,不然。”


    “我一定殺了你。”


    孟瑤青:“陛下,你就不想知道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麽嗎?”


    這些年發生了什麽,元問渠早在他活過來之前做的那一場大夢由那個叫係統444的告訴他了,也沒有興趣再讓人念叨一遍。


    係統444、住持、元成青、孟瑤青,甚至是他自己身上中的招魂,都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從前的事情還沒完。


    深夜裏他輾轉反側時,耳邊似乎都有一個聲音在說,想要逃脫哪有那麽容易?


    但他偏偏要掙脫這枷鎖。


    是以元問渠不惜為自己畫地為牢,偏居一隅,除去每月去摘星佛塔那裏壓製招魂的毒性,沒有什麽事情從不輕易離開蓮花峰,甚至後來不再踏出吉祥居一步。


    以為不過問世事,不聽、不看、不想,就可以繼續這樣逃避下去。


    然而他錯了。


    大概從蓮花峰被人誤闖,他一時心軟救下時重霜開始,一切就已經不再按照他希望的那樣發展了。


    直至今日孟瑤青再一次出現在他麵前。


    元問渠心上忽然泛起一股疲憊,然而即使內心波瀾,他麵上仍然是一副冷漠無情的模樣。


    元問渠用匕首抵著孟瑤青,一雙眼半垂著睥睨著他,冷淡道:“說吧,今日來,找我有什麽事?我可不覺得你是來敘舊的,國師。”


    孟瑤青刀架脖頸,麵色卻平靜,說:“戚將軍的墓被人扒了,在您離世後的第五日。”


    元問渠一把掐住孟瑤青的脖子,眼睛裏的情緒徹底變了。


    如果曾經大梁的臣子還在的話,定然會恐懼地跪下,這樣的眼神,與那日元問渠在朝堂怒殺數十位大臣時竟如出一轍!


    然而此時,元問渠袖子裏另一隻垂下的手卻顫抖著,暴露出他內心的起伏不安與怒火。


    但他麵上卻異常地平靜,甚至連出口的話都平緩極了:


    “你再說一遍,誰的墓,被扒了?”


    孟瑤青脖子被死死掐住,已經發紅泛青,他艱難地咳嗽,連說話都是氣聲:“咳,戚將軍,戚月窺……寧留山,被元成青鏟平了咳咳咳。”


    孟瑤青脖子上的力道一下消失,他猛地跪在地上,捂著脖子咳嗽不止。


    再站起來後,就見元問渠已經重新坐迴了椅子上,隻有緊抓在椅子扶手的手指尖泛白。


    孟瑤青暗暗勾唇,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那接下來……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方丈!”


    院中的兩人俱是一驚,元問渠眉心輕皺,下意識否定是元四四迴來了。


    他心下沒由來地一陣不安。


    緊接著,就聽到門外的叫喊聲,好似是主峰跟在住持身邊的那幾個小僧,元問渠還有點印象。


    “方丈!”


    “方丈!不好了!”


    元問渠連忙出去,頓了頓,還是迴去拿來帷帽戴上,打開門,就見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僧一邊喊一邊落淚,問:“怎麽了。”


    幾個小僧並不常見到元問渠,此時猝不及防見到,都是一陣緊張,一時間更說不清楚了。


    元問渠歎了口氣,揪出來其中一個麵熟的小僧,好似別人都喊他三師弟,問:“你說,發生什麽事了?”


    三師弟也在哭,但也知道這時候不是哭的時候:“方丈,住持,住持他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他吧……”


    作者有話說:


    孟瑤青,一個混跡在主角團中的社交牛牛?


    誰都能拉兩句。


    第18章 由我接手了


    “就在今天,住持因為五皇子的事,親自去了吊橋那裏請人迴來後,主持說要休整一下,然後去山門迎接另外幾國的隊伍。”


    “幾位師兄見住持進了禪房後,無事就出去安排其他的事情了。”


    “誰知道,誰知道,等幾位師兄察覺到不對時,進去後就見住持胸口中劍,倒在血泊中嗚嗚嗚……”


    山路崎嶇,不便騎馬,元問渠和這幾個小僧隻能徒步下山,走到一半時,元問渠就感到胸腔一陣一陣的刺痛,連唿吸都好似在灼燒一般。


    元問渠唿吸逐漸加重,腳步也漸漸慢下來,強忍著壓下反胃的感覺,問:“寺裏的藥僧呢?去看住持了沒有,情況怎麽樣?”


    三師弟一路緊緊跟在元問渠身後,聽到問話,連忙迴答:“已經去了,具體情況幾位師父沒有說,隻搖頭……然後師兄就讓我們趕緊過來找您。”


    “方丈,住持是不是真的……了?”他猶豫地問。


    元問渠緊抿著唇,沉默一陣,隻說:“不會有事的。”


    然而,元問渠心裏的不安卻越積越多。


    現在寒食寺人多眼雜,元問渠並未走山門,在進到主峰後,就由三師弟井安的師兄引路了。


    但元問渠的模樣太惹眼,即使戴著帷帽盡量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路走來,元問渠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人注意到。


    尤其是他後麵還跟著幾個哭紅了眼的小花貓。


    因此,看到這情形,寒食寺的僧人還好,即使察覺到不對,也不會擅自過問和傳播,麻煩的是今天大梁剛來的人。


    一些士兵宮人在角落休息整理,他們顯然也認識這幾位經常跟在住持身邊的僧人,看到這一幕,立即就有人前去匯報了。


    幾位師兄也看到了,但已經沒多餘的心思去管。


    將元問渠帶到後,幾位師兄就拉著三師弟幾個小花貓守在門外:“方丈,住持想要和您交代最後的事情。”


    三師弟和幾個小僧聽到這師兄的話,瞬間眼裏又盈滿了淚水:“師兄!!住持他,真的、真的……”


    真的沒救了嗎?


    元問渠推開門,看到住持後,他一直懸著的心倏地落下了。


    是的,真的沒救了。


    長劍已經刺穿住持的心髒,懂醫的僧人沒有將劍拔出來,因為一旦徹底將劍拔出來,住持立刻就會身亡。


    元問渠太清楚這樣的殺人的方法了。


    元問渠就是這樣,親手用劍刺穿了一個人的心髒,在她將最後的話說完後,又親手將劍拔出來。


    幾乎是瞬間,人就沒了。


    元問渠手握緊了,看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住持,他竟然不想再往前走一步。


    “方丈……您來了。”淨空住持蒼老的聲音響起,喚迴元問渠混亂的思緒。


    元問渠將手上的帷帽摘下來,隨意丟在地上,緩緩走近:“住持。”


    “是誰?”元問渠問。


    然而淨空住持卻搖搖頭,一雙渾濁又澄澈堅定的眼定定看向屋頂:“不必問,也不必為我報仇。”


    “我已是古稀之年,人總有一死,壽盡而死,福盡而死,意外而死,自如而死都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重要的是來世間修行一場,對我來說是死如出獄。”


    元問渠想說什麽,淨空住持卻抬了抬手,製止了他,繼續道:“但有多少人真正做到無牽無掛的,老衲一生修佛,心卻不夠靜。”


    “我幼年時,家中貧困,父母自己都沒有辦法活下去,更別提養我,於是將我丟在山林中,任我自生自滅。”


    “天知道我有多大的膽子,一路向更深的山裏走,草鞋已經走丟,腳也磨破了,才來到了寒食寺,跪在山門前乞求活路。後來師父收留了我,將我養大,辯是非、明世俗、修身心。”


    “師父總說我天生一顆慈悲心,有佛緣,隻有我自己知道,我不過是在追隨師父的腳步,慈悲的永遠都是師父。”


    “我永遠都記得師父臨走前,告訴我他在等一個人,等一個真正庇佑天下百姓,改變四國格局的人,但他卻等不到了,於是將寒食寺交給我,讓我繼續等。”


    住持的眼漸漸和合上了,聲音也變得飄渺:“方丈,我等到了。”


    “師父啊,總是慈悲的,看不得顛沛流離,人間疾苦……”


    住持最後一聲歎息,徹底閉上了雙眼。


    元問渠指尖輕顫,抬了抬手又放下。


    “啊放開我!讓我進去!”


    一陣哭喊聲傳來。


    房門被推開,小淨懸突然闖了進來,驚恐地看著住持此時的模樣,嚇得蹲在地上。


    之後咬咬牙,用袖子胡亂地擦著臉,慢慢走去住持床前,跪在住持身邊。


    “住持,你不要死……嗚嗚嗚。”


    “你醒醒……”


    元四四進來,一臉無奈地看著元問渠,無聲地對他說:沒攔住。


    室內一片混亂,三師弟井安也進來了 ,將還在哭的小淨懸抱在懷裏輕聲哄著。


    其中一個年長的僧人將袈裟遞給元問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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