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老養得質量不咋地,七八十的老頭老太太,還得照顧薑益,薑益還不聽他們的。這鬼玩意就是這個德性,對他好的從不在乎,對他不好了,他就跟鬼一樣的纏著你。人都在眼前了,殷薑懶得多想他一秒,保姆說讓他先吃,他就先吃了。他沒吃飯迴來的,要是和薑益在一塊吃,他不敢保證他咽得下飯。這兩年薑益因為養病還長了點肉,他倒是真瘦了,瘦是純粹是因為吃不下飯瘦的,要不是早飯和中午飯能在公司吃點,殷薑會因為看著薑益味淡而亡。現在這人自覺避開,殷薑這飯也勉強吃得下,不過保姆讓他吃第二碗,他搖了頭,等保姆再問,他冷冷朝保姆看去,嚇得保姆不敢再吭聲,慌不擇手,拿著他的空碗轉身就走。鬼怕惡人,人也是。二十多歲給他們幹家務活的那個保姆,殷薑對人好得不得了,連人家兒女的工作也幫著解決,結果在薑益甩了他後,殷薑迴來,那保姆對著他說:“喲,公子哥迴來啊,可惜了,這家裏沒你的地方了。”人比主人還狂。殷薑的心,就是被這麽一個個糟蹋他好意還拚命往他頭上撒尿的人曆練出來的,他還能活,不過是因為這世間憎恨他的鬼多,但這世上愛他的人也是真有。就像他父親為他幾次白了頭,連死都不敢死,老頭子現在還戰戰兢兢的,每天要到公司來看一眼殷薑才肯走。殷薑年輕的時候讓父親操碎了心,也不想讓老頭子七十多歲的人了,帶著傷心難過離開,所以這兩年就算是和薑益一起過,他也挺老實,沒弄出什麽動靜,完全像一個與這個世界和解、與自己和解的惜命中年人。殷家與薑家也有生意,但因為殷薑的父親,這個以前殷家家裏不受重視更不受尊重的小兒子到了老了反而跋扈不講理了,殷家要是因為要占薑家的便宜賣他兒子,白發小老頭就拿著繩子往薑家的工廠大門口走,一點臉麵也不打算要,要吊死在他大哥繼承的殷家工廠麵前給世人看。有了完全豁出去的小老頭,殷家已經不是殷薑的問題,但為了平衡各方利益,也為了迴報在重要時刻一直站在他這一邊的外公外婆舅舅一家,還有一直跟著自己吃過苦,甚至還有成員妻離子散了的團隊,殷薑還是創立了公司,帶著大家發財。人活到一定份上,很難隻為自己活,尤其一路活過來,途中欠的債要是多,就更不可能隻為自己活了。中年人活著就講究一個妥協,殷薑沒看到人,吃完飯,又出去抽了根煙,散了會步,心情好多了,等到迴來,見薑益在餐廳吃飯,他瞄了一眼,轉身往客廳那邊走。他今晚暫時沒有工作要處理,也不想迴臥室,去書房也怕薑益跟著來,幹脆就在客廳坐一會兒。薑益在那邊也沒動,過了幾分鍾,殷薑看了會兒手機,就聽大門那邊響起了動靜,門邊有人走進來說著話,“小薑啊,你在家嗎?”是薑益的族叔嬸,也就是住在他們隔壁的那位老太太三嬸。三叔三嬸對薑益是真好,但對殷薑也就那樣,不過老頭老太太還是有一點良心的,在薑益犯錯的時候會罵薑益,對他們之間的事,也曾站在殷薑的立場說過“你們不要太欺負老實孩子了,老實人也是有脾氣的”之類的話。殷薑當然也是有脾氣的,隻是他自我醒悟的點拉得太長,脾氣來得晚了點。因為他們之間還是有著種種恩怨,殷薑現在也跟這對老夫妻不親近。住在這兩年,除非碰見了和人點點頭,叫人一聲,基本不聊天。現在老太太進來,他就當這聲“小薑”是叫薑益的,聽而不聞,繼續看他的手機,於是等到老太太往他這邊走來,笑嗬嗬地說“原來你在這”,殷薑沒法裝了,收起手機站起來,朝老太太低頭問:“有事?”老太太一米五多的身高,穿得很優雅,還化著妝,是個精致的老太太,麵相也和氣,過來就和他不停地笑著道:“有點有點,想和你聊聊。”她往殷薑坐的沙發湊,不過沒挨著殷薑坐,而是離殷薑有個一臂之間的距離,她坐下後笑著感歎道:“老婆子過來叨擾你一下,真是有點事,沒事點也不來擾你了。”老太太客氣、禮貌、有距離,這是殷薑還能接受的,要是換薑潤那種,殷薑就要把人當對手處理了,老太太這種知道自己身份,心裏還有點數的人,倒沒那麽讓殷薑過於反感。“你說。”看著這個以前對自己用敬稱,現在對著她平和客氣但也沒什麽尊重了的小輩,三老太太心裏唏噓了一下。薑家是對不起殷薑的。這孩子何止救過薑益一兩次的命。薑益年少輕狂的時候,是殷薑拉住無法無天的薑益,在薑益不擇手段不講規則的時候,是殷薑打醒了他。殷薑不止是把心掏給了薑益,連命都給了。可就是這麽一個人,就因為殷薑吃醋薑益當著小三的麵反過來暴打殷薑,因為殷薑不想在家裏當眼瞎的大婆要分手,他辱罵貶低殷薑,把好好的一個小孩兒折磨得麵目全非,好幾次看著他站在窗子邊上,他們都擔心他會跳下去,而那個時候,薑益還在後麵暴跳如雷,對著小孩兒喊“有本事你跳下去”,就是這麽個東西,年紀大了鬼門關真走過兩迴,真知道怕死了,又纏上了人家,不怪人家不喜歡他們這兩個偏著心的老幫兇。“浩浩你知道他在國外對不對?”老太太說起了自己那個不中用也不成器的兒子。“嗯。”“他說想我們了,讓我們過去一趟,薑益讓人查了查,他得了癌症,是皮膚癌,已經到中期了,我們得過去一趟。”殷薑點點頭,看著老太太,聽下文。“我們,我們……”老太太張了張嘴,有點說不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在殷薑平靜不起變化的眼神裏鼓起勇氣繼續道:“想讓薑益也過去,他安排了一個很好的醫院讓浩浩接受治療,醫生說他也可以過去檢查一下身體,做一下以後的健康規劃……”老太太說到這,不說了。她不說,殷薑也不說,耐心地看著老太太。老太太被他看得心裏直打鼓,扭頭就朝餐廳那邊看過去。薑益已經走過來了,他在他們對麵坐下,溫和地朝殷薑道:“我想讓你陪著我過去,我之前怕我說出來,你不答應,就讓三媽過來和你說,怎麽樣,你能抽幾天和我過去看看嗎?”至於還可以順便看看薑浩的話,薑益說不出來。因為他有一個男伴,就是薑浩介紹給他的,那人很“美”,但也把殷薑氣得吐出來血過。“不,沒時間。”薑益出麵了,殷薑也就不客氣了,拒絕完人,他站起來,朝老太太點了下頭,道:“你們家的事,與我無關,實在不行,我還你們錢,我搬出去。”說完,他往大門口走。這家子人,總是讓他想散散步,抽抽煙。ps:我也捂著老臉求個賞。第6章 殷薑這煙抽著就不想迴,中間手機響了兩次,他沒看,等到震動到三次,他還是拿了出來,放到了耳邊。薑益在那邊說:“迴家了嗎?”殷薑也不知道薑益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以前薑益罵他愛作死,現在作死的人調了個個,敢情有些人的人生是倒著來的。但殷薑不喜歡倒著來的人。他的人生就是踩在刀尖上過來的,快樂的時候也有過,痛苦的時候更多,他就是一個從什麽都不懂的小孩,變成了一個把自己調節成無堅不催的大人的人這中間很多人對他很殘忍,他最終也學會了如何成為一個殘忍的人。因為不能殘忍,你就得受害於那些對你殘忍的人,任由他們把你踩到腳底下,還得聽他們不斷跟你說你不夠好。殷薑也成為了以前薑益的樣子,他在電話這邊說:“你先睡。”他也不想迴家。也不想穿那件扔在家裏,早就穿厭了的衣服。何況這件他早厭了的衣服是那般的不討他喜歡。不喜歡就有不喜歡的態度。薑益在那邊沉默,不說話,也不掛電話,殷薑等不到迴話,先掛了。還是跟過去的薑益對他的態度一模一樣,說的時候不在乎,掛了後不在意。他繼續往與別墅配套的公園深處走去,有種走到天亮也不疲倦也不想迴去的感覺,但走了半個小時,後麵響起了輕微的聲音。他迴頭一看,路燈下,薑益穿著厚厚的外套,開著一輛電瓶車,朝他這邊來了。電瓶車很快在停下了腳步的殷薑身邊停了下來,一停下,薑益就拿了一件外套過來,殷薑平靜接過,穿上,邊穿邊道:“我再走一會兒,淩晨迴去。”薑益沉默地看著他,等殷薑拉好拉鏈要轉身,他下了電瓶車,跟在了殷薑的身後。這就沒意思了,殷薑抬頭看了看帶著點微微亮光的黑夜,城市的黑夜很難看得見星星,黑夜也沒有野外的沉,總像是掛著一層浮色的白。這夜跟這城市裏的人心一樣,跟外界總是隔著一層障礙似的,人們一邊渴望被愛,一邊瘋狂地攻擊他人。他也是這城市的一份子,不過,中年人,不再渴望被愛,可以說,看過太多人心的中年人,對任何人都沒有期望。殷薑走了幾步,又迴頭,往電瓶車上走。這次他識趣,坐到了駕駛座上的副駕駛座上,給了薑益一個麵子。薑益也跟了過來,坐到了駕駛座,他沒有開車,而是在坐了幾秒後,轉過頭,那雙在淺薄的路燈下黑得發光的眼睛直直看著殷薑,他開了口,道:“我還是不夠誠心,是嗎?”“在你那裏,要如何才算得上誠心?”薑益繼續開口,語帶困惑:“我一半的錢都給你了,還不夠嗎?”殷薑被他說得一愣。一半的錢不夠嗎?買條命,一半的錢夠了啊?有人傾家蕩產都不一定能買得迴命。他的誠心這麽廉價的?殷薑笑了,他一笑,那張和他三十歲的時候一模一樣的臉上的眼邊多了幾絲紋路,他的笑容迷人又沉靜,他眼睛帶著笑意,笑望著薑益,道:“要是買我的態度,這些錢早夠了,我也做了交付……”他不已經搬到了薑益家了嗎?“要是買你的命,那還不夠,”殷薑的笑容淡了下來,麵孔冷酷殘忍,他冷眼凝望著薑益,淡淡道:“遠遠不夠,除非……”薑益看著他,殷薑不緊不慢接著道:“你現在就去死。”死了就不用付錢了,就用管夠不夠的事了。薑益瞬間安靜了下來,他有點冷,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把手插進了外套的衣兜裏。殷薑看著他,笑了一下,轉過了頭,又拿出了一根煙出來,繼續抽。“為什麽老抽煙?”薑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頭疼心也疼,他不敢再看殷薑,也迴過頭,和殷薑一樣看著正前方。“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殷薑給自己點了火,抽了一口,笑笑道。他跟薑益就如跟老友一樣的聊著天,雲淡風輕,他也不知道什麽時間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居然能在這個之前把他傷得遍體鱗傷,做夢都在喊著“饒命”的人麵前如此自如自在。這個人傷了自己很多年,也讓自己恐懼了很多年,有那麽幾年他連聽到薑益這兩個字都讓他全身哆嗦,可恐懼著恐懼著,害怕著害怕著,他就走到了在這個人麵前毫無恐懼在意的地步。怎麽走過來的,他清楚,就是想不到,他會有這麽一天。大概人能承受痛苦的容量是有極限與定量的,一旦有一天把一輩子的痛苦都用完了,人們就很少會感受到痛苦了。“跟我在一起就想抽?”有人還在問。“嗯。”“殷薑……”有人喊他,殷薑懶得迴頭,“嗯”了一聲。旁邊的人繼續道:“不要跟我魚死網破,我也不知道什麽叫做感情,我這些年過得太像一個夢一樣,我可能前半輩子把我一輩子的福氣都揮霍完了,我知道你以前對我很好,我也糟蹋你,我也持強淩弱,仗著你對我好,你愛我,把我對我媽和我爸的所有不滿都發泄到了你身上,你也慣著我,慣了很多年,我沒覺得你愛我,我隻是覺得你想用一點好來控製我的人生、我的喜好,太可笑了,我不知道什麽叫做相愛,那個時候,你愛錯了人。”是啊,愛錯了人,這點殷薑承認,他點點頭,又“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