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雲昭訓父定興,出入東宮無節,數進奇服異器以求悅媚;左庶子裴屢諫,勇不聽。政謂定興曰:“公所為不合法度。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於太子,非令名也。公宜自引退,不然,將及禍。”定興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為襄州總管。唐令則為勇所昵狎,每令以弦歌教內人,右庶子劉行本責之曰:“庶子當輔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於房帷之間哉!”令則甚慚而不能改。時沛國劉臻、平原明克讓、魏郡陸爽,並以文學為勇所親;行本怒其不能調護,每謂三人曰:“卿等正解讀書耳!”夏侯福嚐於閣內與勇戲,福大笑,聲聞於外。行本聞之,待其出,數之曰:“殿下寬容,賜汝顏色。汝何物小人,敢為褻慢!”因付執法者治之。數日,勇為福致請,乃釋之。勇嚐得良馬,欲令行本乘而觀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於庶子,欲令輔導殿下,非為殿下作弄臣也。”勇慚而止。及勇敗,二人已卒,上歎曰:“向使裴政、劉行本在,勇不至此。”


    勇嚐宴宮臣,唐令則自彈琵琶,歌《娬媚娘》。洗馬李綱起白勇曰:“令則身為宮卿,職當調護;乃於廣座自比倡優,進淫聲,穢視聽。事若上聞,令則罪在不測,豈不為殿下之累邪!臣請速治其罪!”勇曰:“我欲為樂耳,君勿多事!”綱遂趨出。及勇廢,上召東宮官屬切責之,皆惶懼無敢對者。綱獨曰:“廢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發言,臣何敢畏死,不一為陛下別白言之乎!太子性本中人,可與為善,可與為惡。向使陛下擇正人輔之,足以嗣守鴻基。今乃以唐令則為左庶子,鄒文騰為家令,二人唯知以弦歌鷹犬娛悅太子,安得不至於是邪!此乃陛下之過,非太子之罪也。”因伏地流涕嗚咽。上慘然良久曰:“李綱責我,非為無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我擇汝為宮臣,而勇不親任,雖更得正人,何益哉!”對曰:“臣所以不被親任者,良由奸臣在側故也。陛下但斬令則、文騰,更選賢才以輔太子,安知臣之終見疏棄也!自古廢立塚嫡,鮮不傾危,願陛下深留聖思,無貽後悔。”上不悅,罷朝,左右皆為之股栗。會尚書右丞缺,有司請人,上指綱曰:“此佳右丞也!”即用之。


    太平公史萬歲還自大斤山,楊素害其功,言於上曰:“突厥本降,初不為寇,來塞上畜牧耳。”遂寢之。萬歲數抗表陳狀,上未之悟。上廢太子,方窮東宮黨與。上問萬歲所在,萬歲實在朝堂,楊素曰:“萬歲謁東宮矣!”以激怒上。上謂為信然,令召萬歲。時所將士在朝堂稱冤者數百人,萬歲謂之曰:“吾今日為汝極言於上,事當決矣。”既見上,言“將士有功,為朝廷所抑!”詞氣憤厲。上大怒,令左右Ξ殺之。既而追之,不及,因下詔陳其罪狀,天下共冤惜之。


    十一月,戊子,立晉王廣為皇太子。天下地震,太子請降章服,宮官不稱臣。十二月,戊午,詔從之。以宇文述為左衛率。始,太子之謀奪宗也,洪州總管郭衍預焉,由是征衍為左監門率。


    帝囚故太子勇於東宮,付太子廣掌之。勇自以廢非其罪,頻請見上申冤,而廣遏之不得聞。勇於是升樹大叫,聲聞帝所,冀得引見。楊素因言勇情誌昏亂,為癲鬼所著,不可複收。帝以為然,卒不得見。


    初,帝之克陳也,天下皆以為將太平,監察禦史房彥謙私謂所親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諸王擅權,天下雖安,方憂危亂。”其子玄齡亦密言於彥謙曰:“主上本無功德,以詐取天下,諸子皆驕奢不仁,必自相誅夷,今雖承平,其亡可翹足待。”彥謙,法壽之玄孫也。


    玄齡與杜果之兄孫如晦皆預選,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見玄齡,歎曰:“仆閱人多矣,未見如此郎者,異日必為偉器,恨不見其大成耳!”見如晦,謂曰:“君有應變之才,必任棟梁之重。”俱以子孫托之。


    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辛巳,始詔“有盜毀佛及天尊、嶽、鎮、海、瀆神像者,以不道論;沙門毀佛像,道士毀天尊像者,以惡逆論。”


    是歲,征同州刺史蔡王智積入朝。智積,帝之弟子也。性修謹,門無私謁,自奉簡素,帝甚憐之。智積有五男,止教讀《論語》、《孝經》,不令交通賓客。或問其故,智積曰:“卿非知我者!”其意蓋恐諸子有才能以致禍也。


    齊州行參軍章武王伽送流囚李參等七十餘人詣京師,行至滎陽,哀其辛苦,悉唿謂曰:“卿輩自犯國刑,身嬰縲絏,固其職也;重勞援卒,豈不愧心哉!”參等辭謝。伽乃悉脫其枷鎖,停援卒,與約曰:“某日當至京師,如致前卻,吾當為汝受死。”遂舍之而去。流人感悅,如期而至,一無離叛。上聞而驚異,召見與語,稱善久之。於是悉召流人,令攜負妻子俱入,賜宴於殿庭而赦之。因下詔曰:“凡在有生,含靈稟性,鹹知善惡,並識是非。若臨以至誠,明加勸導,則俗必從化,人皆遷善。往以海內亂離,德教廢絕,吏無慈愛之心,民懷奸詐之意。朕思遵聖法,以德化民,而伽深識朕意,誠心宣導,參等感悟,自赴憲司:明是率土之人,非為難教。若使官盡王伽之儔,民皆李參之輩,刑厝不用,其何遠哉!”乃擢伽為雍令。


    太史令袁充表稱:“隋興已後,晝日漸長,開皇元年,冬至之景長一丈二尺七寸二分;自爾漸短,至十七年,短於舊三寸七分。日去極近則景短而日長,去極遠則景長而日短;行內道則去極近,行外道則去極遠。謹按《元命包》雲:‘日月出內道,璿璣得其常。’《京房別對》曰:‘太平,日行上道;升平,行次道;霸代,行下道。’伏惟大隋啟運,上感乾元,景短日長,振古希有。”上臨朝,謂百官曰:“景長之慶,天之祐也。今太子新立,當須改元,宜取日長之意以為年號。”是後百工作役,並加程課,以日長故也。丁匠苦之。


    仁壽元年辛酉,公元六零一年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改元。


    以尚書右仆射楊素為左仆射,納言蘇威為右仆射。


    丁酉,徙河南王昭為晉王。


    突厥步迦可汗犯塞,敗代州總管韓弘於恆安。


    以晉王昭為內史令。


    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己醜,突厥男女九萬口來降。


    六月,乙卯,遣十六使巡省風俗。


    乙醜,詔以天下學校生徒多而不精,唯簡留國子學生七十人,太學、四門及州縣學並廢。前殿內將軍河間劉炫上表切諫,不聽。秋,七月,戊戌,改國子學為太學。


    初,帝受周禪,恐民心未服,故多稱符瑞以耀之,其偽造而獻者,不可勝計。冬,十一月,己醜,有事於南郊,如封禪禮,板文備述前後符瑞以報謝雲。


    山獠作亂,以衛尉少卿洛陽衛文昻為資州刺史鎮撫之。文昻名玄,以字行。初到官,獠方攻大牢鎮,文昻單騎造其營,謂曰:“我是刺史,銜天子詔,安養汝等,勿驚懼也!”群獠莫敢動。於是說以利害,渠帥感悅,解兵而去,前後歸附者十餘萬口。帝大悅,賜縑二千匹。壬辰,以文昻為遂州總管。


    潮、成等五州獠反,高州酋長馮盎馳詣京師,請討之。帝敕楊素與盎論賊形勢,素歎曰:“不意蠻夷中有如是人!”即遣盎發江、嶺兵擊之。事平,除盎漢陽太守。


    詔以楊素為雲州道行軍元帥,長孫晟為受降使者,挾啟民可汗北擊步迦。


    仁壽二年壬戌,公元六零二年春,三月,己亥,上幸仁壽宮。


    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掠啟民男女六千口、雜畜二十餘萬而去。楊素帥諸軍追擊,轉戰六十餘裏,大破之,突厥北走。素複進追,夜,及之,恐其越逸,令其騎稍後,親引兩騎並降突厥二人與虜並行,虜不之覺;候其頓舍未定,趣後騎掩擊,大破之,悉得人畜以歸啟民。自是突厥遠遁,磧南無複寇抄。素以功進子玄感柱國,賜玄縱爵淮南公。


    兵部尚書柳述,慶之孫也,尚蘭陵公主,怙寵使氣,自楊素之屬皆下之。帝問符璽直長萬年韋雲起:“外間有不便事,可言之。”述時侍側,雲起奏曰:“柳述驕豪,未嚐經事,兵機要重,非其所堪。徒以主婿,遂居要職。臣恐物議以陛下為‘官不擇賢,專私所愛’,斯亦不便之大者。”帝甚然其言,顧謂述曰:“雲起之言,汝藥石也,可師友之。”秋,七月,丙戌,詔內外官各舉所知。柳述舉雲起,除通事舍人。


    益州總管蜀王秀,容貌瑰偉,有膽氣,好武藝。帝每謂獨孤後曰:“秀必以惡終,我在當無慮,至兄弟,必反矣。”大將軍劉噲之討西爨也,帝令上開府儀同三司楊武通將兵繼進。秀以嬖人萬智光為武通行軍司馬。帝以秀任非其人,譴責之,因謂群臣曰:“壞我法者,子孫也。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為毛間蟲所損食耳。”遂分秀所統。


    自長史元岩卒後,秀漸奢僣,造渾天儀,多捕山獠充宦者,車馬被服,擬於乘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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