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太子勇以讒廢,晉王廣為太子,秀意甚不平。太子恐秀終為後患,陰令楊素求其罪而譖之。上遂征秀,秀猶豫,欲謝病不行。總管司馬源師諫,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預卿也!”師垂涕對曰:“師忝參府幕,敢不盡心!聖上有敕追王,以淹時月,今乃遷延未去。百姓不識王心,倘生異議,內外疑駭,發雷霆之詔,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願王熟計之!”朝廷恐秀生變,戊子,以原州總管獨子瓜楷為益州總管,馳傳代之。楷至,秀猶未肯行;楷諷諭久之,乃就路。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為備;秀行四十餘裏,將還襲楷,覘知有備,乃止。


    八月,甲子,皇後獨孤氏崩。太子對上及宮人哀慟絕氣,若不勝喪者;其處私室,飲食言笑如平常。又,每朝令進二溢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鮓,置竹桶中,以蠟閉口,衣袱裹而納之。


    著作郎王劭上言:“佛說:‘人應生天上及生無量壽國之時,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樂來迎。’伏惟大行皇後福善禎符,備諸秘記,皆雲是妙善菩薩。臣謹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壽官內再雨金銀花;二十三日,大寶殿後夜有神光;二十四日卯時,永安宮北有自然種種音樂,震滿虛空;至夜五更,奄然如寐,遂即升遐,與經文所說,事皆符驗。”上覽之悲喜。


    九月,丙戌,上至自仁壽宮。


    冬,十月,癸醜,以工部尚書楊達為納言。達,雄之弟也。


    閏月,甲申,詔楊素、蘇威與吏部尚書牛弘等修定五禮。


    上令上儀同三司蕭吉為皇後擇葬地,得吉處,雲:“卜年二千,卜世二百。”上曰:“吉兇由人,不在於地。高緯葬父,豈不卜乎!俄而國亡。正如我家墓田,若雲不吉,朕不當為天子;若雲不兇,我弟不當戰沒。”然竟從吉言。吉退,告族人蕭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謝餘雲:‘公前稱我當為太子,竟有其驗,終不忘也。今卜山陵,務令我早立。我立之後,當以富貴相報。’吾語之曰:‘後四載,太子禦天下。’若太子得政,隋其亡乎!吾前紿雲‘卜年二千’者,三十字也;‘卜世二百’者,取世二傳也。汝其識之!”


    壬寅,葬文獻皇後於太陵。詔以“楊素經營葬事,勤求吉地,論素此心,事極誠孝,豈與夫平戎定寇比其功業!可別封一子義康公,邑萬戶。”並賜田三十頃,絹萬段,米萬石,金珠綾錦稱是。


    蜀王秀至長安,上見之,不與語;明日,使使切讓之。秀謝罪,太子諸王流涕庭謝。上曰:“頃者秦王糜費財物,我以父道訓之。今秀蠹害生民,當以君道繩之。”於是付執法者。開府儀同三司慶整諫曰:“庶人勇既廢,秦王已薨,陛下見子無多,何至如是!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責,恐不自全。”上大怒,欲斷其舌,因謂群臣曰:“當斬秀於市以謝百姓。”乃令楊素等推治之。


    太子陰作偶人,縛手釘心,枷鎖杻械,書上及漢王姓名,仍雲“請西嶽慈父聖母神兵收楊堅、楊諒神魂,如此形狀,勿令散蕩。”密埋之華山下,楊素發之;又雲秀妄述圖讖,稱京師妖異,造蜀地征祥;並作檄文,雲“指期問罪”,置秀集中,俱以聞奏。上曰:“天下寧有是邪!”十二月,癸巳,廢秀為庶人,幽之內侍省,不聽與妻子相見,唯獠婢二人驅使,連坐者百餘人。秀上表摧謝曰:“伏願慈恩,賜垂矜湣,殘息未盡之間,希與瓜子相見;請賜一穴,令骸骨有所。”瓜子,其愛子也。上因下詔數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楊堅、楊諒是汝何親?”後乃聽與其子同處。


    初,楊素嚐以少譴敕送南台,命治書侍禦史柳彧治之。素恃貴,坐彧床。彧從外來見之,於階下端笏整容謂素曰:“奉敕治公之罪!”素遽下。彧據案而坐,立素於庭,辨詰事狀。素由是銜之。蜀王秀嚐從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與之;秀遺彧奴婢十口。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內臣交通諸侯,除名為民,配戍懷遠鎮。


    帝使司農卿趙仲卿往益州窮案秀事,秀之賓客經過之處,仲卿必深文致法,州縣長吏坐者太半。上以為能,賞賜甚厚。


    久之,貝州長史裴肅遣使上書,稱:“高飃以天挺良才,元勳佐命,為眾所疾,以至廢棄;願陛下錄其大功,忘其小過。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寧無革心!願陛下弘君父之慈,顧天性之義,各封小國,觀其所為:若能遷善,漸更增益;如或不悛,貶削非晚。今者自新之路永絕,愧悔之心莫見,豈不哀哉!”書奏,上謂楊素曰:“裴肅憂我家事,此亦至誠也。”於是征肅入朝。太子聞之,謂左庶子張衡曰:“使勇自新,欲何為也?”衡曰:“觀肅之意,欲令如吳太伯、漢東海王耳。”肅至,上麵諭以勇不可複收之意而罷遣之。肅,俠之子也。


    楊素弟約及從父文思、文紀、族父忌並為尚書、列卿,諸子無汗馬之勞,位至柱國、刺史;廣營資產,自京師及諸方都會處,邸店、碾磑、便利田宅,不可勝數;家僮數千,後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第宅華侈,製擬宮禁;親故吏布列清顯。既廢一太子及一王,威權愈盛。朝臣有違忤者,或至誅夷;有附會及親戚,雖無才用,必加進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敢與素抗而不橈者,獨柳彧及尚書右丞李綱、大理卿梁毗而已。


    始,毗為西寧州刺史,凡十一年,蠻夷酋長皆以金多者為豪雋,遞相攻奪,略無寧歲,毗患之。後因諸酋長相帥以金遺毗,毗置金坐側,對之慟哭,而謂之曰:“此物饑不可食,寒不可衣,汝等以此相滅,不可勝數,今將此來,欲殺我邪!”一無所納。於是蠻夷感悟,遂不相攻擊。上聞而善之,征為大理卿,處法平允。


    毗見楊素專權,恐為國患,乃上封事曰:“臣聞臣無有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家,兇於而國。竊見左仆射越國公素,幸遇愈重,權勢日隆,搢紳之徒,屬其視聽。忤旨者嚴霜夏零,阿旨者甘雨冬澍;榮枯由其唇吻,廢興候其指麾;所私皆非忠讜,所進鹹是親戚,子弟布列,兼州連縣。天下無事,容息異圖;四海有虞,必為禍始。夫奸臣擅命,有漸而來,王莽資之於積年,桓玄基之於易世,而卒殄漢祀,終傾晉祚。陛下若以素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伏願揆鑒古今,量為處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書奏,上大怒,收毗係獄,親詰之。毗極言“素擅寵弄權,將領之處,殺戮無道。又太子、蜀王罪廢之日,百僚無不震竦,唯素揚眉奮肘,喜見容色,利國家有事以為身幸。”上無以屈,乃釋之。


    其後上亦浸疏忌素,乃下敕曰:“仆射國之宰輔,不可躬親細務,但三五日一向省,評論大事。”外示優崇,實奪之權也。素由是終仁壽之末,不複通判省事。出楊約為伊州刺史。


    素既被疏,吏部尚書柳述益用事,攝兵部尚書,參掌機密;素由是惡之。


    太子問於賀若弼曰:“楊素、韓擒虎、史萬歲皆稱良將,其優劣何如?”弼曰:“楊素猛將,非謀將;韓擒虎鬥將,非領將;史萬歲騎將,非大將。”太子曰:“然則大將誰也?”弼拜曰:“唯殿下所擇!”弼意自許也。


    交州俚帥李佛子作亂,據越王故城,遣其兄子大權據龍編城,其別帥李普鼎據烏延城。楊素薦瓜州刺史長安劉方有將帥之略,詔以方為交州道行軍總管,統二十七營而進。方軍令嚴肅,有犯必斬;然仁愛士卒,有疾病者親臨撫親,士卒亦以此懷之。至都隆嶺,遇賊,擊破之。進軍臨佛子營,先諭以禍福。佛子懼,請降,送之長安。


    仁壽三年癸亥,公元六零三年秋,八月,壬申,賜幽州總管燕榮死。榮性嚴酷,鞭撻左右,動至千數。嚐見道次叢荊,以為堪作杖,命取之,輒以試人。人或自陳無罪,榮曰:“後有罪,當免汝。”既而有犯,將杖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許以有罪宥之。”榮曰:“無罪尚爾,況有罪邪!”杖之自若。


    觀州長史元弘嗣遷幽州長史,懼為榮所辱,固辭。上敕榮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須奏聞。”榮忿曰:“豎子何敢玩我!”於是遣弘嗣監納倉粟,揚得一糠一秕,皆罰之。每笞雖不滿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數。如是曆年,怨隙日構。榮遂收弘嗣付獄,禁絕其糧,弘嗣抽衣絮雜水咽之。其妻詣闕稱冤,上遣使按驗,奏榮暴虐,贓穢狼籍;征還,賜死。元弘嗣代榮為政。酷又甚之。


    九月,壬戌,置常平官。


    是歲,龍門王通詣闕獻《太平十二策》,上不能用,罷歸。通遂教授於河、汾之間,弟子自遠至者甚眾,累征不起。楊素甚重之,勸之仕,通曰:“通有先人之弊廬足以蔽風雨,薄田足以具饜粥,讀書談道足以自樂。願明公正身以治天下,使時和歲豐,通也受賜多矣,不願仕也。”或譖通於素曰:“彼實慢公,公何敬焉?”素以問通,通曰:“使公可慢,則仆得矣;不可慢,則仆失矣:得失在仆,公何預焉!”素待之如初。弟子賈瓊問息謗,通曰:“無辯。”問止怨,曰:“不爭。”通嚐稱:“無赦之國,其刑必平;重斂之國,其財必削。”又曰:“聞謗而怒者,讒之囮也;見譽而喜者,佞之媒也;絕囮去媒,讒佞遠矣。”大業末,卒於家,門人諡曰文中子。


    突厥步迦可汗所部大亂,鐵勒仆骨等十餘部,皆叛步迦降於啟民。步迦眾潰,西奔吐穀渾;長孫晟送啟民置磧口,啟民於是盡有步迦之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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