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十二(起昭陽赤奮若,盡閼逢攝提格,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十二


    中大通五年癸醜,公元五三三年春,正月,辛卯,上祀南郊,大赦。


    魏竇泰奄至爾朱兆庭,軍人因宴休惰,忽見泰軍,驚走;追破之於赤嶺,眾並降散。兆逃於窮山,命左右西河張亮及蒼頭陳山提斬己首以降,皆不忍;兆乃殺所乘白馬,自縊於樹。歡親臨,厚葬之。慕容紹宗攜爾朱榮妻子及兆餘眾詣歡降,歡以義故,待之甚厚。兆之在秀容,左右皆密通款於歡,唯張亮無啟疏。歡嘉之,以為丞相府參軍。


    魏罷諸行台。


    辛亥,上祀明堂。


    丁巳,魏主追尊其父為武穆帝,太妃馮氏為武穆後,母李氏為皇太妃。


    營州刺史曹鳳、東荊州刺史雷能勝等舉城降魏。


    魏侍中斛斯椿聞喬寧、張子期之死,內不自安,與南陽王寶炬、武衛將軍元毗、王思政密勸魏主圖丞相歡。毗,遵之玄孫也。舍人元士弼又言歡受詔不敬,帝由是不悅。椿勸帝置閣內都督部曲,又增武直人數,自直閣已下,員別數百,皆選四方驍勇者充之。帝數出遊幸,椿自部勒,別為行陳,由是朝政、軍謀,帝專與椿決之。帝以關中大行台賀拔嶽擁重兵,密與相結,又出侍中賀拔勝為都督三荊等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欲倚勝兄弟以敵歡,歡益不悅。


    侍中、司空高乾之在信都也,遭父喪,不暇終服。及孝武帝即位,表請解職行喪,詔聽解侍中,司空如故。乾雖求退,不謂遽見許。既去內侍,朝政多不關預,居常怏怏。帝既貳於歡,冀乾為己用,嚐於華林園宴罷,獨留乾,謂之曰:“司空奕世忠良,今日複建殊效,相與雖則君臣,義同兄弟,宜共立盟約,以敦情契。”殷勤逼之。乾對曰:“臣以身許國,何敢有貳!”時事出倉猝,且不謂帝有異圖,遂不固辭,亦不以啟歡。及帝置部曲,乾乃私謂所親曰:“主上不親勳賢,而招集群小,數遣元士弼、王思政往來關西與賀拔嶽計議,又出賀拔勝為荊州,外示疏忌,實欲樹黨,令其兄弟相近,冀據有西方。禍難將作,必及於我。”乃密啟歡。歡召乾詣並州,麵論時事,乾因勸歡受魏禪。歡以袖掩其口曰:“勿妄言!今令司空複為侍中,門下之事一以相委。”歡屢啟請,帝不許。乾知變難將起,密啟歡求為徐州;二月,辛酉,以乾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徐州刺史,以鹹陽王坦為司空。


    癸未,上幸同泰寺,講《般若經》,七日而罷,會者數萬人。


    魏正光以前,阿至羅常附於魏。及中原多事,阿至羅亦叛,丞相歡招撫之,阿至羅複降,凡十萬戶。三月,辛卯,詔複以歡為大行台,使隨宜裁處。歡與之粟帛,議者以為徒費無益,歡不從;及經略河西,大收其用。


    高乾將之徐州,魏主聞其漏泄機事,乃詔丞相歡曰:“乾邕與朕私有盟約,今乃反複兩端。”歡聞其與帝盟,亦惡之,即取乾前後數啟論時事者遣使封上。帝召乾,對歡使責之,乾曰:“陛下自立異圖,乃謂臣為反複,人主加罪,其可辭乎!”遂賜死。帝又密敕東徐州刺史潘紹業殺其弟敖曹,敖曹先聞乾死,伏壯士於路,執紹業,得敕書於袍領,遂將十餘騎奔晉陽。歡抱其首哭曰:“天子枉害司空!”敖曹兄仲密為光州刺史,帝敕青州斷其歸路,仲密亦間行奔晉陽。仲密名慎,以字行。


    魏太師魯郡王肅卒。


    丙辰,南平元襄王偉卒。


    丁巳,魏以趙郡王諶為太尉,南陽王寶炬為太保。


    魏爾朱兆之入洛也,焚太常樂庫,鍾磬俱盡。節閔帝詔錄尚書事長孫稚、太常卿祖瑩等更造之,至是始成,命曰大成樂。


    魏青州民耿翔聚眾寇掠三齊,膠州刺史裴粲,專事高談,不為防禦;夏,四月,翔掩襲州城。左右白賊至,粲曰:“豈有此理!”左右又言已入州門,粲乃徐曰:“耿王來,可引之聽事,自餘部眾,且付城民。”翔斬之,送首來降。


    五月,魏東徐州民王早等殺刺史崔癢,以下邳來降。


    六月,壬申,魏以驃騎大將軍樊子鵠為青、膠大使,督濟州刺史蔡俊等討耿翔。秋,七月,魏師至青州,翔棄城來奔,詔以為兗州刺史。


    壬辰,魏以廣陵王欣為大司馬,趙郡王諶為太師。庚戌,以前司徒賀拔允為太尉。


    初,賀拔嶽遣行台郎馮景詣晉陽,丞相歡聞嶽使至,甚喜,曰:“賀拔公詎憶吾邪!”與景歃血,約與嶽為兄弟。景還,言於嶽曰:“歡奸詐有餘,不可信也。”府司馬宇文泰自請使晉陽以觀歡之為人,歡奇其狀貌,曰:“此兒視瞻非常。”將留之,泰固求複命;歡既遣而悔之,發驛急追,至關,不及而返。泰至長安,謂嶽曰:“高歡所以未篡者,正憚公兄弟耳;侯莫陳悅之徒,非所忌也。公但潛為之備,圖歡不難。今費也頭控弦之騎不下一萬,夏州刺史斛拔彌俄突勝兵三千餘人,靈州刺史曹泥、河西流民紇豆陵伊利等各擁部眾,未有所屬。公若移軍近隴,抗其要害,震之以威,懷之以惠,可收其士馬以資吾軍。西輯氐、羌,北撫沙塞,還軍長安,匡輔魏室,此桓、文之功也。”嶽大悅,複遣泰詣洛陽請事,密陳其狀。魏主喜,加泰武衛將軍,使還報。八月,帝以嶽為都督雍、華等二十州諸軍事、雍州刺史,又割心前血,遣使者齎以賜之。嶽遂引兵西屯平涼,以牧馬為名。斛拔彌俄突、紇豆陵伊利及費也頭萬俟受洛幹、鐵勒斛律沙門等皆附於嶽,唯曹泥附於歡。秦、南秦、河、渭四州刺史同會平涼,受嶽節度。嶽以夏州被邊重要,欲求良刺史以鎮之,眾舉宇文泰,嶽曰:“宇文左丞,吾左右手,何可廢也!”沉吟累日,卒表用之。


    九月,癸酉,魏丞相歡表讓王爵,不許;請分封邑十萬戶頒授勳義,從之。


    冬,十月,庚申,以尚書右仆射何敬容為左仆射,吏部尚書謝舉為右仆射。


    十一月,癸巳,魏以殷州刺史中山邸珍為徐州大都督、東道行台、仆射,以討下邳。


    十二月,丁巳,魏主狩於嵩高;己巳,幸溫湯;丁醜,還宮。


    魏荊州刺史賀拔勝寇雍州,拔下迮戍,扇動諸蠻;雍州刺史廬陵王續遣軍擊之,屢為所敗,漢南震駭。勝又遣軍攻馮翊、安定、沔陽、酂城,皆拔之。續遣電威將軍柳仲禮屯穀城以拒之,勝攻之,不克,乃還。於是沔北蕩為丘墟矣。仲禮,慶遠之孫也。魏丞相歡患賀拔嶽、侯莫陳悅之強,右丞翟嵩曰:“嵩能間之,使其自相屠滅。”歡遣之。歡又使長史侯景招撫紇豆陵伊利,伊利不從。


    中大通六年甲寅,公元五三四年春,正月,壬辰,魏丞相歡擊伊利於河西,擒之,遷其部落於河東。魏主讓之曰:“伊利不侵不叛,為國純臣。王忽伐之,詎有一介行人先請之乎!”


    魏東梁州民夷作亂,二月,詔以行東雍州事豐陽泉企討平之。企世為商、洛豪族,魏世祖以其曾祖景言為本縣令,封丹水侯,使其子孫襲之。


    壬戌,魏大赦。


    癸亥,上耕藉田。大赦。


    魏永寧浮圖災,觀者皆哭,聲振城闕。


    魏賀拔嶽將討曹泥,使都督武川趙貴至夏州與宇文泰謀之,泰曰:“曹泥孤城阻遠,未足為憂。侯莫陳悅貪而無信,宜先圖之。”嶽不聽,召悅會於高平,與共討泥。悅既得翟嵩之言,乃謀取嶽。嶽數與悅宴語,長史武川雷紹諫,不聽。嶽使悅前行,至河曲,悅誘嶽入營坐,論軍事。悅陽稱腹痛而起,其婿元洪景拔刀斬嶽。嶽左右皆散走,悅遣人諭之雲:“我別受旨,止取一人,諸君勿怖。”眾以為然,皆不敢動。而悅心猶豫,不即撫納,乃還入隴,屯水洛城。嶽眾散還平涼,趙貴詣悅請嶽屍葬之,悅許之。嶽既死,悅軍中皆相賀,行台朗中薛憕私謂所親曰:“悅才略素寡,輒害良將,吾屬今為人虜矣,何賀之有!”憕,真度之從孫也。


    嶽眾未有所屬,諸將以都督武川寇洛年最長,推使總諸軍;洛素無威略,不能齊眾,乃自請避位。趙貴曰:“宇文夏州英略冠世,遠近歸心,賞罰嚴明,士卒用命。若迎而奉之,大事濟矣。”諸將或欲南召賀拔勝,或欲東告魏朝,猶豫未決。都督盛樂杜朔周曰:“遠水不救近火,今日之事,非宇文夏州無能濟者,趙將軍議是也。朔周請輕騎告哀,且迎之。”眾乃使朔周馳至夏州召泰。


    泰與將佐賓客共議去留,前太中大夫潁川韓褒曰:“此天授也,又何疑乎!侯莫陳悅,井中蛙耳,使君往,必擒之。”眾以為:“悅在水洛,去平涼不遠,若已有賀拔公之眾,則圖之實難,願且留以觀變。”泰曰:“悅既害元帥,自應乘勢直據平涼,而退屯水洛,吾知其無能為也。夫難得易失者,時也。若不早赴,眾心將離。”


    夏州首望都督彌姐元進陰謀應悅,泰知之,與帳下都督高平蔡祐謀執之,祐曰:“元進會當反噬,不如殺之。”泰曰:“汝有大決。”乃召元進等入計事,泰曰:“隴賊逆亂,當與諸人戮力討之,諸人似有不同者,何也?”祐即被甲持刀直入,瞋目謂諸將曰:“朝謀夕異,何以為人!今日必斷奸人首!”舉坐皆叩頭曰:“願有所擇。”祐乃叱元進,斬之,並誅其黨,因與諸將同盟討悅。泰謂祐曰:“吾今以爾為子,爾其以我為父乎?”


    泰與帳下輕騎馳赴平涼,令杜朔周帥眾先據彈箏峽。時民間惶懼,逃散者多,軍士爭欲掠之,朔周曰:“宇文公方伐罪吊民,奈何助賊為虐乎!”撫而遣之,遠近悅附;泰聞而嘉之。朔周本姓赫連,曾祖庫多汗避難改焉。泰命複其舊姓,名之曰達。


    丞相歡使侯景招撫嶽眾,泰至安定,遇之,謂曰:“賀拔公雖死,宇文泰尚存,卿何為者!”景失色曰:“我猶箭耳,唯人所射。”遂還。泰至平涼,哭嶽甚慟,將士皆悲喜。


    歡複使侯景與散騎常侍代郡張華原、義寧太守太安王基勞泰,泰不受,欲劫留之,曰:“留則共享富貴,不然,命在今日。”華原曰:“明公欲脅使者以死亡,此非華原所懼也。”泰乃遣之。基還,言“泰雄傑,請及其未定擊滅之。”歡曰:“卿不見賀拔、侯莫陳乎!吾當以計拱手取之。”


    魏主聞嶽死,遣武衛將軍元毗慰勞嶽軍,召還洛陽,並召侯莫陳悅。毗至平涼,軍中已奉宇文泰為主;悅既附丞相歡,不肯應召。泰因元毗上表稱:“臣嶽忽罹非命,都督寇洛等令臣權掌軍事。奉詔召嶽軍入京,今高歡之眾已至河東,侯莫陳悅猶在水洛,士卒多是西人,顧戀鄉邑,若逼令赴闕,悅躡其後,歡邀其前,恐敗國殄民,所損更甚。乞少賜停緩,徐事誘導,漸就東引。”魏主乃以泰為大都督,即統嶽軍。


    初,嶽以東雍州刺史李虎為左廂大都督,嶽死,虎奔荊州,說賀拔勝使收嶽眾,勝不從。虎聞宇文泰代嶽統眾,乃自荊州還赴之。至閿鄉,為丞相歡別將所獲,送洛陽。魏主方謀取關中,得虎甚喜,拜衛將軍,厚賜之,使就泰。虎,歆之玄孫也。


    泰與悅書,責以“賀拔公有大功於朝廷。君名微行薄,賀拔公薦君為隴右行台。又高氏專權,君與賀拔公同受密旨,屢結盟約;而君黨附國賊,共危宗廟,口血未幹,匕首已發。今吾與君皆受詔還闕,今日進退,唯君是視:君若下隴東邁,吾亦自北道同歸;若首鼠兩端,吾則指日相見!”


    魏主問泰以安秦、隴之策,泰表言:“宜召悅授以內官,或處以瓜、涼一藩;不然,終為後患。”


    原州刺史史歸,素為賀拔嶽所親任,河曲之變,反為悅守。悅遣其黨王伯和、成次安將兵二千助歸鎮原州,泰遣都督侯莫陳崇帥輕騎一千襲之。崇乘夜將十騎直抵城下,餘眾皆伏於近路;歸見騎少,不設備。崇即入,據城門,高平令隴西李賢及弟遠穆在城中,為崇內應。於是中外鼓噪,伏兵悉起,遂擒歸及次安、伯和等歸於平涼。泰表崇行原州事。三月,泰引兵擊悅,至原州,眾軍畢集。


    夏,四月,癸醜朔,日有食之。


    魏南秦州刺史隴西李弼說侯莫陳悅曰:“賀拔公無罪而公害之,又不撫納其眾,今奉宇文夏州以來,聲言為主報仇,此其勢不可敵也,宜解兵謝之!不然,必及禍。”悅不從。


    宇文泰引兵上隴,留兄子導為都督,鎮原州。泰軍令嚴肅,秋毫無犯,百姓大悅。軍出木狹關,雪深二尺,泰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悅聞之,退保略陽,留萬人守水洛。泰至,水洛即降。泰遣輕騎數百趣略陽,悅退保上邽,召李弼與之拒泰。弼知悅必敗,陰遣使詣泰,請為內應。悅棄州城,南保山險,弼謂所部曰:“侯莫陳公欲還秦州,汝輩何不裝束!”弼妻,悅之姨也,眾鹹信之,爭趣上邽。弼先據城門以安集之,遂舉城降泰,泰即以弼為秦州刺史。其夜,悅出軍將戰,軍自驚潰。悅性猜忌,既敗,不聽左右近己,與其二弟並子及謀殺嶽者七八人棄軍迸走。數日之中,槃桓往來,不知所趣。左右勸向靈州依曹泥,悅從之。自乘騾,令左右皆步從,欲自山中趣靈州。宇文泰使原州都督賀拔穎追之,悅望見追騎,縊死於野。


    泰入上邽,引薛憕為記室參軍。收悅府庫,財物山積,泰秋毫不取,皆以賞士卒;左右竊一銀甕以歸,泰知而罪之,即剖賜將士。


    悅黨豳州刺史孫定兒據州不下,有眾數萬,泰遣都督中山劉亮襲之。定兒以大軍遠,不為備;亮先豎一纛於近城高嶺,自將二十騎馳入城。定兒方置酒,眾猝見亮至,駭愕,不知所為,亮麾兵斬定兒,遙指城外纛,命二騎曰:“出召大軍!”城中皆懾服,莫敢動。


    先是,故氐王楊紹先乘魏亂逃歸武興,複稱王。涼州刺史李叔仁為其民所執,氐、羌、吐穀渾所在蜂起,自南岐至瓜、鄯,跨州據郡者不可勝數。宇文泰令李弼鎮原州,夏州刺史拔也惡蠔鎮南秦州,渭州刺史可朱渾道元鎮渭州,衛將軍趙貴行秦州事,征豳、涇、東秦、岐四州之粟以給軍。楊紹先懼,稱藩,送妻子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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