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爾朱兆帥輕騎三千夜襲鄴城,叩西門,不克而退。壬戌,歡將戰馬不滿二千,步兵不滿三萬,眾寡不敵,乃於韓陵為圓陣,連係牛驢以塞歸道,於是將士皆有死誌。兆望見歡,遙責歡以叛己,歡曰:“本所以戮力者,共輔帝室。今天子何在?”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報仇耳。”歡曰:“我昔親聞天柱計,汝在戶前立,豈得言不反邪!且以君殺臣,何報之有!今日義絕矣!”遂戰。歡將中軍,高敖曹將左軍,歡從父弟嶽將右軍。歡戰不利,兆等乘之,嶽以五百騎衝其前,別將斛律敦收散卒躡其後,敖曹以千騎自栗園出橫擊之,兆等大敗,賀拔勝與徐州刺史杜德於陣降歡。兆對慕容紹宗撫膺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欲輕騎西走,紹宗反旗鳴角,收散卒成軍而去。兆還晉陽,仲遠奔東郡。爾朱彥伯聞度律等敗,欲自將兵守河橋,世隆不從。


    度律、天光將之洛陽,大都督斛斯椿謂都督賈顯度、賈顯智曰:“今不先執爾朱氏,吾屬死無類矣。”乃夜於桑下盟,約倍道先還。世隆使其外兵參軍陽叔淵單騎馳赴北中,簡閱敗眾,以次內之。椿至,不得入城,乃詭說叔淵曰:“天光部下皆是西人,聞欲大掠洛邑,遷都長安,宜先內我以為之備。”叔淵信之。夏,四月,甲子朔,椿等入據河橋,盡殺爾朱氏之黨。度律、天光欲攻之,會大雨晝夜不止,士馬疲頓,弓矢不可施,遂西走,至陂津,為人所擒,送於椿所。椿使行台長孫稚詣洛陽奏狀,別使賈顯智、張歡帥騎掩襲世隆,執之。彥伯時在禁直,長孫稚於神虎門啟陳:“高歡義功既振,請誅爾朱氏。”節閔帝使舍人郭崇報彥伯,彥伯狼狽走出,為人所執,與世隆俱斬於閶闔門外,送其首並度律、天光於高歡。


    節閔帝使中書舍人盧辯勞歡於鄴,歡使之見安定王,辯抗辭不從,歡不能奪,乃舍之。辯,同之兄子也。辛未,驃騎大將軍、行濟州事侯景降於安定王。以景為尚書仆射、南道大行台、濟州刺史。


    爾朱仲遠來奔。仲遠帳下都督喬寧、張子期自滑台詣歡降。歡責之曰:“汝事仲遠,擅其榮利,盟契百重,許同生死。前仲遠自徐州為逆,妝為戎首;今仲遠南走,汝複叛之。事天子則不忠,事仲遠則無信,犬馬尚識飼之者,汝曾犬馬之不如!”遂斬之。


    爾朱天光之東下也,留其弟顯壽鎮長安,召秦州刺史侯莫陳悅,欲與之俱東。賀拔嶽知天光必敗,欲留悅共圖顯壽以應高歡,計未有所出。宇文泰謂嶽曰:“今天光尚近,悅未必有貳心,若以此告之,恐其驚懼。然悅雖為主將,不能製物,若先說其眾,必人有留心。悅進失爾朱之期,退恐人情變動,乘此說悅,事無不遂。”嶽大喜,即令泰入悅軍說之,悅遂與嶽共襲長安。泰帥輕騎為前驅,顯壽棄城走,追至華陰,擒之。歡以嶽為關西大行台,嶽以泰為行台左丞,領府司馬,事無巨細皆委之。


    爾朱世隆之拒高歡也,使齊州行台尚書房謨募兵趣四瀆,又使其弟青州刺史弼趣亂城,揚聲北渡,為掎角之勢。及韓陵既敗,弼還東陽,聞世隆等死,欲來奔,數與左右割臂為盟。帳下都督馮紹隆,素為弼所信待,說弼曰:“今方同契闊,宜更割心前之血以盟眾。”弼從之,大集部下,披胸令紹隆割之。紹隆因推刃殺之,傳首洛陽。


    丙子,安東將軍辛永以建州降於安定王。


    辛巳,安定王至邙山。高歡以安定王疏遠,使仆射魏蘭根慰諭洛邑,且觀節閔帝之為人,欲複奉之。蘭根以帝神采高明,恐於後難製,與高乾兄弟及黃門侍郎崔淩共勸歡廢之。歡集百官問所宜立,莫有應者,太仆代人綦毋俊盛稱節閔帝賢明,宜主社稷,歡欣然是之。淩作色曰:“若言賢明,自可待我高王,徐登大位。廣陵既為逆胡所立,何得猶為天子!若從俊言,王師何名義舉?”歡遂幽節閔帝於崇訓佛寺。


    歡入洛陽,斛斯椿謂賀拔勝曰:“今天下事,在吾與君耳,若不先製人,將為人所製。高歡初至,圖之不難。”勝曰:“彼有功於時,害之不祥。比數夜與歡同宿,具序往昔之懷,兼荷兄恩意甚多,何苦憚之!”椿乃止。


    歡以汝南王悅,高祖之子,召欲立之,聞其狂暴無常,乃止。


    時諸王多逃匿,尚書左仆射平陽王修,懷之子也,匿於田舍。歡欲立之,使斛斯椿求之。椿見修所親員外散騎侍郎太原王思政,問王所在,思政曰:“須知問意。”椿曰:“欲立為天子。”思政乃言之。椿從思政見修,修色變,謂思政曰:“得無賣我邪?”曰:“不也。”曰:“敢保之乎?”曰:“變態百端,何可保也?”椿馳報歡。歡遣四百騎迎修入氈帳,陳誠,泣下沾襟,修讓以寡德,歡再拜,修亦拜。歡出備服禦,進湯沐,達夜嚴警。昧爽,文武執鞭以朝,使斛斯椿奉勸進表。椿入帷門,磬折延首而不敢前,修令思政取表視之,曰:“便不得不稱朕矣。”乃為安定王作詔策而禪位焉。


    戊子,孝武帝即位於東郭之外,用代都舊製,以黑氈蒙七人,歡居其一,帝於氈上西向拜天畢,入禦太極殿,群臣朝賀,升閶闔門大赦,改元太昌。以高歡為大丞相、天柱大將軍、太師,世襲定州刺史。庚寅,加高澄侍中、開府儀同三司。


    初,歡起兵信都,爾朱世隆知司馬子如與歡有舊,自侍中、驃騎大將軍出為南岐州刺史。歡入洛,召子如為大行台尚書,朝夕左右,參知軍國。廣州刺史廣寧韓賢,素為歡所善,歡入洛,凡爾朱氏所除官爵例皆削奪,唯賢如故。


    以前禦史中尉樊子鵠兼尚書左仆射,為東南道大行台,與徐州刺史杜德追爾朱仲遠,仲遠已出境,遂攻元樹於譙。


    丞相歡征賀拔嶽為冀州刺史,嶽畏歡,欲單馬入朝。行台右丞薛孝通說嶽曰:“高王以數千鮮卑破爾朱百萬之眾,誠亦難敵。然諸將或素居其上,或與之等夷,雖屈首從之,勢非獲已。今或在京師,或據州鎮,高王除之則失人望,留之則為腹心之疾。且吐萬人雖複敗走,猶在並州,高王方內撫群雄,外抗勍敵,安能去其巢穴,與公爭關中之地乎!今關中豪俊皆屬心於公,願效其智力。公以華山為城,黃河為塹,進可以兼山東,退可以封函穀,奈何欲束手受製於人乎!”言未卒,嶽執孝通手曰:“君言是也。”乃遜辭為啟而不就征。


    壬辰,丞相歡還鄴,送爾朱度律、天光於洛陽,斬之。


    五月,丙申,魏主鴆節閔帝於門下外省,詔百司會喪,葬用殊禮。


    以沛郡王欣為太師,趙郡王諶為太保,南陽王寶炬為太尉,長孫稚為太傅。寶炬,愉之子也。丞相歡固辭天柱大將軍,戊戌,許之。己酉,清河王亶為司徒。


    侍中河南高隆之,本徐氏養子,丞相歡命以為弟,恃歡勢驕狎公卿,南陽王寶炬毆之,曰:“鎮兵何敢爾!”魏主以歡故,六月,丁犯,黜寶炬為驃騎大將軍,歸第。


    魏主避廣平武穆王之諱,改諡武懷皇帝曰孝莊皇帝,廟號敬宗。


    秋,七月,庚子,魏複以南陽王寶炬為太尉。


    壬寅,魏丞相歡引兵入滏口,大都督庫狄幹入井陘,擊爾朱兆。庚戌,魏主使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高隆之帥步騎十萬會丞相歡於太原,因以隆之為丞相軍司。歡軍於武鄉,爾朱兆大掠晉陽,北走秀容。並州平。歡以晉陽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居之。


    魏夏州遷民郭遷據青州反,刺史元嶷棄城走。詔行台侯景等討之,拔其城,遷來奔。魏東南道大行台樊子鵠圍元樹於譙城,分兵攻取蒙縣等五城,以絕援兵之路。樹請帥眾南歸,以地還魏,子鵠等許之,與之誓約。樹眾半出,子鵠擊之,擒樹及譙州刺史朱文開以歸。羊侃行至官竹,聞樹敗而還。九月,樹至洛陽,久之,複欲南奔,魏人殺之。


    乙巳,以司空袁昂領尚書令。


    冬,十一月,丁酉,日南至,魏主祀圜丘。


    甲辰,魏殺安定王朗、東海王曄。己酉,以汝南王悅為侍中、大司馬。


    魏葬靈太後胡氏。


    上聞魏室已定,十二月,庚辰,複以太尉元法僧為郢州刺史。


    魏主以汝南王悅屬近地尊,丁亥,殺之。


    魏大赦,改元永興;以與太宗同號,複改永熙。


    魏主納丞相歡女為後,命太常卿李元忠納幣於晉陽。歡與之宴,論及舊事,元忠曰:“昔日建義,轟轟大樂,比來寂寂無人問。”歡撫掌笑曰:“此人逼我起兵。”元忠戲曰:“若不與侍中,當更求建義處。”歡曰:“建義不慮無,止畏如此老翁不可遇耳。”元忠曰:“止為此翁難遇,所以不去。”因捋歡須大笑。歡悉其雅意,深重之。


    爾朱兆既至秀容,分守險隘,出入寇抄。魏丞相歡揚聲討之,師出複止者數四,兆意怠。歡揣其歲首當宴會,遣都督竇泰以精騎馳之,一日一夜行三百裏,歡以大軍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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