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四(起旃蒙協洽,盡著雍閹茂,凡四年)


    高祖武皇帝四


    天監十四年乙未,公元五一五年春,正月,乙巳朔,上冠太子於太極殿,大赦。


    辛亥,上祀南郊。


    甲寅,魏主有疾;丁巳,殂於式乾殿。侍中、中書監、太子少傅催光,侍中、領軍將軍於忠,詹事王顯,中庶子代人侯剛,迎太子詡於東宮,至顯陽殿。王顯欲須明行即位禮,崔光曰:“天位不可暫曠,何待至明!”顯曰:“須奏中宮。”光曰:“帝崩,太子立,國之常典,何須中宮令也!”於是光等請太子止哭,立於東序;於忠與黃門郎元昭扶太子西麵哭十餘聲:止。光攝太尉,奉策進璽綬,太子跪受,服袞冕之服,禦太極殿,即皇帝位。光等與夜直群官立庭中,北麵稽首稱萬歲。昭,遵之曾孫也。


    高後欲殺胡貴嬪,中給事譙郡劉騰以告侯剛,剛以告於忠。忠問計於崔光,光使置貴嬪於別所,嚴加守衛,由是貴嬪深德四人。戊午,魏大赦。己未,悉召西伐、東防兵。驃騎大將軍廣平王懷扶疾入臨,徑至太極西廡,哀慟,唿侍中、黃門、領軍、二衛,雲:“身欲上殿哭大行,又須入見主上。”眾皆愕然相視,無敢對者。崔光攘衰振杖,引漢光武崩趙熹扶諸王下殿故事,聲色甚厲,聞者莫不稱善。懷聲淚俱止,曰:“侍中以古義裁我,我敢不服?”遂還,仍頻遣左右致謝。


    先是,高肇擅權,尤忌宗室有時望者。太子太保任城王澄數為肇所譖,懼不自全,乃終日酣飲,所為如狂,朝廷機要無所關豫。及世宗殂,肇擁兵於外,朝野不安。於忠與門下議,以肅宗幼,未能親政,宜使太保高陽王雍入居西柏堂省決庶政,以任城王澄為尚書令,總攝百揆,奏皇後請即敕授。王顯素有寵於世宗,恃勢使威,為世所疾,恐不為澄等所容,與中常侍孫伏連等密謀寢門下之奏,矯皇後令,以高肇錄尚書事,以顯與勃海公高猛同為侍中。於忠等聞之,托以侍療無效,執顯於禁中,下詔削爵任。顯臨執唿冤,直閣以刀閕撞其掖下,送右衛府,一宿而死。庚申,下詔如門下所奏,百官總己聽於二王,中外悅服。


    二月,庚辰,尊皇後為皇太後。


    魏主稱名為書告哀於高肇,且召之還。肇承變憂懼,朝夕哭泣,至於羸悴。歸至瀍澗,家人迎之,不與相見。辛巳,至闕下,衰服號哭,升太極殿盡哀。高陽王雍與於忠密謀,伏直寢邢豹等十餘人於舍人省下,肇哭畢,引入西廡,清河諸王皆竊言目之。肇入省,豹等扼殺之,下詔暴其罪惡,稱肇自盡,自餘親黨悉無所問,削除職爵,葬以士禮;逮昏,於廁門出屍歸其家。


    魏之伐蜀也,軍至晉壽,蜀人震恐。傅豎眼將步兵三萬擊巴北,上遣寧州刺史任太洪自陰平間道入其州,招誘氐、蜀,絕魏運路。會魏大軍北還,太洪襲破魏東洛、除口二戍,聲言梁兵繼至,氐、蜀翕然從之。太洪進圍關城,豎眼遣統軍薑喜等擊太洪,大破之,太洪棄關城走還。


    癸未,魏以高陽王雍為太傅、領太尉,清河王懌為司徒,廣平王懷為司空。


    甲午,魏葬宣武皇帝於景陵,廟號世宗。己亥,尊胡貴嬪為皇太妃。三月,甲辰朔,以高太後為尼,徙居金墉瑤光寺,非大節慶,不得入宮。


    魏左仆射郭祚表稱:“蕭衍狂悖,謀斷川瀆,役苦民勞,危亡已兆;宜命將出師,長驅撲討。”魏詔平南將軍楊大眼督諸軍鎮荊山。


    魏於忠既居門下,又總宿衛,遂專朝政,權傾一時。初,太和中,軍國多事,高祖以用度不足,百官之祿四分減一,忠悉命歸所減之祿。舊製民稅絹一匹別輸綿八兩,布一區別輸麻十五斤,忠悉罷之。乙醜,詔文武群官各進位一級。夏,四月,浮山堰成而複潰。或言蛟龍能乘風雨破堰,其性惡鐵;乃運東、西冶鐵器數千萬斤沉之,亦不能合。乃伐樹為井幹,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緣淮百裏內木石無巨細皆盡,負簷者肩上皆穿,夏日疾疫,死者相枕,蠅蟲晝夜聲合。


    魏梁州刺史薛懷吉破叛氐於沮水。懷吉,真度之子也。五月,甲寅,南秦州刺史崔暹又破叛氐,解武興之圍。


    六月,魏冀州沙門法慶以妖幻惑眾,與勃海人李歸伯等作亂,推法慶為主。法慶以尼惠暉為妻,以歸伯為十住菩薩、平魔軍司、定漢王,自號大乘。又合狂藥,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複相識,唯以殺害為事。刺史蕭寶寅遣兼長史崔伯驎擊之,伯驎敗死。賊眾益盛,所在毀寺舍,斬僧尼,燒經像,雲“新佛出世,除去眾魔。”秋,七月,丁未,詔假右光祿大夫元遙征北大將軍以討之。


    魏尚書裴植,自謂人門不後王肅,以朝廷處之不高,意常怏怏,表請解官隱嵩山,世宗不許,深怪之。及為尚書,誌氣驕滿,每謂人曰:“非我須尚書,尚書亦須我。”每入參議論,好麵譏毀群官,又表征南將軍田益宗,言:“華、夷異類,不應在百世衣冠之上。”於忠、元昭見之切齒。


    尚書左仆射郭祚,冒進不已,自以東宮師傅,列辭尚書,望封侯、儀同,詔以祚為都督雍、岐、華三州諸軍事、征西將軍、雍州刺史。


    祚與植皆惡於忠專橫,密勸高陽王雍使出之;忠聞之,大怒,令有司誣奏其罪。尚書奏:“羊祉告植姑子皇甫仲達雲:‘受植旨,詐稱被詔,帥合部曲欲圖於忠。’臣等窮治,辭不伏引;然眾證明,準律當死。眾證雖不見植,皆言‘仲達為植所使,植召仲達責問而不告列’。推論情狀,不同之理不可分明,不得同之常獄,有所降減,計同仲達處植死刑。植親帥城眾,附從王化,依律上議,乞賜裁處。”忠矯詔曰:“兇謀既爾,罪不當恕;雖有歸化之誠,無容上議,亦不須待秋分。”八月,己亥,植與郭祚及都水使者杜陵韋俊皆賜死。俊,祚之婚家也。忠又欲殺高陽王雍,崔光固執不從,乃免雍官,以王還第。朝野冤憤,莫不切齒。


    丙子,魏尊胡太妃為皇太後,居崇訓宮。於忠領崇訓衛尉,劉騰為崇訓太仆,加侍中,侯剛為侍中撫軍將軍。又以太後父國珍為光祿大夫。


    庚辰,定州刺史田超秀帥眾三千降魏。


    戊子,魏大赦。


    己醜,魏清河王懌進位太傅,領太尉,廣平王情為太保,領司徒,任城王澄為司空。庚寅,魏以車騎大將軍於忠為尚書令,特進崔光為車騎大將軍,並加儀同三司。魏江陽王繼,熙之曾孫也,先為青州刺史,坐以良人為婢奪爵。繼子叉娶胡太後妹,壬辰,詔複繼本封,以叉為通直散騎侍郎,叉妻為新平郡君,仍拜女侍中。


    群臣奏請皇太後臨朝稱製,九月,乙未,靈太後始臨朝聽政,猶稱令以行事,群臣上書稱殿下。太後聰悟,頗好讀書屬文,射能中針孔,政事皆手筆自決。加胡國珍侍中,封安定公。


    自郭祚等死,詔令生殺皆出於忠,王公畏之,重足脅息。太後既親政,乃解忠侍中、領軍、崇訓衛尉,止為儀同三司、尚書令。後旬餘,太後引門下侍官於崇訓宮,問曰:“忠在端揆,聲望何如?”鹹曰:“不稱闕任。”乃出忠為都督冀、定、瀛三州諸軍事、征北大將軍、冀州刺史;以司空澄領尚書令。澄奏:“安定公宜出入禁中,參諮大務。”詔從之。


    甲寅,魏元遙破大乘賊,擒法慶並渠帥百餘人,傳首洛陽。


    左遊擊將軍趙祖悅襲魏西硤石,據之以逼壽陽;更築外城,徙緣淮之民以實城內。將軍田道龍等散攻諸戍,魏揚州刺史李崇分遣諸將拒之。癸亥,魏遣假鎮南將軍崔亮攻西硤石,又遣鎮東將軍蕭寶寅決淮堰。


    冬,十月,乙酉,魏以胡國珍為中書監、儀同三司,侍中如故。


    甲午,弘化太守杜桂舉郡降魏。


    初,魏於忠用事,自言世宗許其優轉;太傅雍等皆不敢違,加忠車騎大將軍。忠又自謂新故之際有定社稷之功,諷百僚令加己賞;雍等議封忠常山郡公。忠又難於獨受,乃諷朝廷,同在門下者皆加封邑。雍等不得已複封崔光為博平縣公,而尚書元昭等上訴不已。太後敕公卿再議,太傅懌等上言:“先帝升遐,奉迎乘輿,侍衛省闥,乃臣子常職,不容以此為功。臣等前議授忠茅土,正以畏其威權,苟免暴戾故也。若以功過相除,悉不應賞,請皆追奪。”崔光亦奉送章綬茅土。表十餘上,太後從之。


    高陽王雍上表自劾,稱“臣初入柏堂,見詔旨之行一由門下,臣出君行,深知不可而不能禁;於忠專權,生殺自恣,而臣不能違。忠規欲殺臣,賴在事執拒;臣欲出忠於外,在心未行,返為忠廢。忝官屍祿,孤負恩私,請返私門,伏聽司敗。”太後以忠有保護之功,不問其罪。十二月,辛醜,以雍為太師,領司州牧,尋複錄尚書事,與太傅懌、太保懷、侍中胡國珍入居門下,同厘庶政。


    己酉,魏崔亮至硤石,趙祖悅逆戰而敗,閉城自守;亮進圍之。


    乙卯,魏主及太後謁景陵。


    是冬,寒甚,淮、泗盡凍,浮山堰士卒死者什七八。魏益州刺史傅豎眼,性清素,民、獠懷之。龍驤將軍元法僧代豎眼為益州刺史,素無治幹,加以貪殘,王、賈諸姓,本州士族,法僧皆召為兵。葭萌民任令宗因眾心之患魏也,殺魏晉壽太守,以城來降,民、獠多應之;益州刺史鄱陽王恢遣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張齊將兵三萬迎之。法僧,熙之曾孫也。


    魏岐州刺史趙王謐,幹之子也,為政暴虐。一旦,閉城門大索,執人而掠之,楚毒備至,又無故斬六人,闔城兇懼;眾遂大唿,屯門,謐登樓毀梯以自固。胡太後遣遊擊將軍王靖馳髍諭城人,城人開門謝罪,奉送管籥,乃罷謐刺史。謐妃,太後從女也。至洛,除大司農卿。


    太後以魏主尚幼,未能親祭,欲代行祭事;禮官博議,以為不可。太後以問侍中崔光,光引漢和熹鄧太後祭宗廟故事,太後大悅,遂攝行祭事。


    天監十五年丙申,公元五一六年春,正月,戊辰朔,魏大赦,改元熙平。


    魏崔亮攻硤石未下,與李崇屢約水陸並進,崇違期不至。胡太後以諸將不壹,乃以吏部尚書李平為使持節、鎮軍大將軍兼尚書右仆射,將步騎二千赴壽陽,別為行台,節度諸軍,如有乖異,以軍法從事。蕭寶寅遣輕車將軍劉智文等渡淮,攻破三壘;二月,乙巳,又敗將軍垣孟孫等於淮北。李平至硤石,督李崇、崔亮等刻日水陸進攻,無敢乖互,戰屢有功。


    上使左衛將軍昌義之將兵救浮山,未至,康絢已擊魏兵,卻之。上使義之與直閣王神念溯淮救硤石。崔亮遣將軍博陵崔延伯守下蔡,延伯與別將伊甕生夾淮為營。延伯取車輪去輞,削銳共輻,兩兩接對,揉竹為縦,貫連相屬,並十餘道,橫水為橋,兩頭施大鹿盧,出沒隨意,不可燒斫。既斷趙祖悅走路,又令戰艦不通,義之、神念屯梁城不得進。李平部分水陸攻硤石,克其外城;乙醜,祖悅出降,斬之,盡俘其眾。胡太後賜崔亮書,使乘勝深入。平部分諸將,水陸並進,攻浮山堰;亮違平節度,以疾請還,隨表輒發。平奏處亮死刑,太後令曰:“亮去留自擅,違我經略,雖有小捷,豈免大咎!但吾攝禦萬機,庶幾惡殺,可特聽以功補過。”魏師遂還。


    魏中尉元匡奏彈於忠:“幸國大災,專擅朝命,裴、郭受冤,宰輔黜辱。又自矯旨為儀同三司、尚書令,領崇訓衛尉,原其此意,欲以無上自處。既事在恩後,宜加顯戮,請遣禦史一人就州行決。自去歲世宗晏駕以後,皇太後未親覽以前,諸不由階級,或發門下詔書,或由中書宣敕,擅相拜授者,已經恩宥,正可免罪,並宜追奪。”太後令曰:“忠已蒙特原,無宜追罪;餘如奏。”匡又彈侍中侯剛掠殺羽林。剛本以善烹調為嚐食典禦,凡三十年,以有德於太後,頗專恣用事,王公皆畏附之。廷尉處剛大辟。太後曰:“剛因公事掠人,邂逅致死,於律不坐。”少卿陳郡袁翻曰:“邂逅’,謂情狀已露,隱避不引,考訊以理者也。今此羽林,問則具首,剛口唱打殺,撾築非理,安得謂之‘邂逅’!”太後乃削剛戶三百,解嚐食典禦。


    三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魏論西硤石之功。辛未,以李崇為驃騎將軍,加儀同三司,李平為尚書右仆射,崔亮進號鎮北將軍。亮與平爭功於禁中,太後以亮為殿中尚書。


    魏蕭寶寅在淮堰,上為手書誘之,使襲彭城,許送其國廟及室家諸比還北;寶寅表上其書於魏朝。


    夏,四月,淮堰成,長九裏,下廣一百四十丈,上廣四十五丈,高二十丈,樹以杞柳,軍壘列居其上。


    或謂康絢曰:“四瀆,天所以節宣其氣,不可久塞,若鑿湫東注,則遊波寬緩,堰得不壞。”絢乃開湫東注。又縱反間於魏曰:“梁人所懼開湫,不畏野戰。”蕭寶寅信之,鑿山深五丈,開湫北注,水日夜分流猶不減,魏軍竟罷歸。水之所及,夾淮方數百裏。李崇作浮橋於硤石戍間,又築魏昌城於八公山東南,以備壽陽城壞。居民散就岡壟,其水清澈,俯視廬舍塚墓,了然在下。


    初,堰起於徐州境內,刺史張豹子宣言,謂己必掌其事;既而康絢以他官來監作,豹子甚慚。俄而敕豹子受絢節度,豹子遂譖絢與魏交通,上雖不納,猶以事畢征絢還。


    魏胡太後追思於忠之功,曰:“豈宜以一謬棄其餘勳!”複封忠為靈壽縣公,亦封崔光為平恩縣侯。


    魏元法僧遣其子景隆將兵拒張齊,齊與戰於葭萌,大破之,屠十餘者,遂圍武興。法僧嬰城自守,境內皆叛,法僧遣使間道告急於魏。魏驛召鎮南軍司傅豎眼於淮南,以為益州刺史、西征都督,將步騎三千以赴之。豎眼入境,轉戰三日,行二百餘裏,九遇皆捷。五月,豎眼擊殺梁州刺史任太洪。民、獠聞豎眼至,皆喜,迎拜於路者相繼。張齊退保白水,豎眼入州,白水以東民皆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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