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顯將發,聞玄已至新亭,棄船,退屯國子學。辛未,陳於宣陽門外。軍中相驚,言玄已至南桁,元顯引兵欲還宮。玄遣人拔刀隨後大唿曰:“放仗!”軍人皆崩潰,元顯乘馬走入東府,唯張法順一騎隨之。元顯問計於道子,道子但對之涕泣。玄遣太傅從事中郎毛泰收元顯送新亭,縛於舫前而數之。元顯曰:“為王誕、張法順所誤耳。”


    壬申,複隆安年號,帝遣侍中勞玄於安樂渚。玄入京師,稱詔解嚴,以玄總百揆、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領徐、荊、江三州刺史,假黃鉞。玄以桓偉為荊州刺史,桓謙為尚書左仆射,桓修為徐、兗二州刺史,桓石生為江州刺史,卞範之為丹陽尹。


    初,玄之舉兵,侍中王謐奉詔詣玄,玄親禮之。及玄輔政,以謐為中書令。謐,導之孫也。新安太守殷仲文,覬之弟也,玄姊為仲文妻。仲文聞玄克京師,棄郡投玄,玄以為諮議參軍。劉邁往見玄,玄曰:“汝不畏死,而敢來邪?”邁曰:“射鉤斬祛,並邁為三。”玄悅,以為參軍。


    癸酉,有司奏會稽王道子酣縱不孝,當棄市,詔徙安成郡;斬元顯及東海王彥璋、譙王尚之、庾楷、張法順、毛泰等於建康市。桓修為王誕固請,得流嶺南。


    玄以劉牢之為會稽內史。牢之曰:“始爾,便奪我兵,禍其至矣!”劉敬宣請歸諭牢之,使受命,玄遣之。敬宣勸牢之襲玄,牢之猶豫不決,移屯班瀆,私告劉裕曰:“今當北就高雅之於廣陵,舉兵以匡社稷,卿能從我去乎?”裕曰:“將軍以勁卒數萬,望風降服,彼新得誌,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去矣,廣陵豈可得至邪!裕當反服還京口耳。”何無忌謂裕曰:“我將何之?”裕曰:“吾觀鎮北必不免,卿可隨我還京口。桓玄若守臣節,當與卿事之;不然,當與卿圖之。”


    於是牢之大集僚佐,議據江北以討玄。參軍劉襲曰:“事之不可者莫大於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馬郎君,今複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語畢,趨出,佐吏多散走。牢之懼,使敬宣之京口迎家;失期不至,牢之以為事已泄,為玄所殺,乃帥部曲北走,至新洲,縊而死。敬宣至,不暇哭,即渡江奔廣陵。將吏共殯斂牢之,以其喪歸丹徒。玄令斫棺斬首,暴屍於市。


    大赦,改元大亨。


    桓玄讓丞相荊、江、徐三州,改授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揚州牧、領豫州刺史,總百揆;以琅邪王德文為太宰。


    司馬休之、劉敬宣、高雅之俱奔洛陽,各以子弟為質於秦以求救。秦王興與之符信,使於關東募兵,得數千人,複還屯彭城間。


    孫恩寇臨海,臨海太守辛景擊破之,恩所虜三吳男女,死亡殆盡。恩恐為官軍所獲,乃赴海死,其黨及妓妾從死者以百數,謂之“水仙”。餘眾數千人複推恩妹夫盧循為主。循,諶之曾孫也,神采清秀,雅有材藝。少時,沙門惠遠嚐謂之曰:“君雖體涉風素,而誌存不軌,如何?”太尉玄欲撫安東土,乃以循為永嘉太守。循雖受命,而寇暴不已。甲戌,燕大赦。


    河西王禿發利鹿孤寢疾,遣令以國事授弟傉檀。初,禿發思複韐愛重傉檀,謂諸子曰:“傉檀器識,非汝曹所及也。”故諸兄不以傳子而傳於弟。利鹿孤在位,垂拱而已,軍國大事皆委於傉檀。利鹿孤卒,傉檀襲位,更稱涼王,改元弘昌,遷於樂都,諡利鹿孤曰康王。


    夏,四月,太尉玄出屯姑孰,辭錄尚書事,詔許之,而大政皆就諮焉,小事則決於尚書令桓謙及卞範之。


    自隆安以來,中外之人厭於禍亂。及玄初至,黜奸佞,擢俊賢,京師欣然,冀得少安。既而玄奢豪縱逸,政令無常,朋黨互起,陵侮朝廷,裁損乘輿供奉之具,帝幾不免饑寒,由是眾心失望。三吳大饑,戶口減半,會稽減什三、四,臨海、永嘉殆盡,富室皆衣羅紈,懷金玉,閉門相守餓死。


    乞伏熾磐自西平逃歸苑川,南涼王傉檀歸其妻子。乞伏乾歸使熾磐入朝於秦,秦主興以熾磐為興晉太守。


    五月,盧循自臨海入東陽,太尉玄遣撫軍中兵參軍劉裕將兵擊之,循敗,走永嘉。


    高句麗攻宿軍,燕平州刺史慕容歸棄城走。


    秦主興大發諸軍,遣義陽公平、尚書右仆射狄伯支等將步騎四萬伐魏,興自將大軍繼之,以尚書令姚晃輔太子泓守長安,沒弈幹權鎮上邽,廣陵公欽權鎮洛陽。平攻魏乾壁六十餘日,拔之。秋,七月,魏主珪遣毗陵王順及豫州刺史長孫肥將六萬騎為前鋒,自將大軍繼發以擊之。


    八月,太尉玄諷朝廷以玄平元顯功封豫章公,平殷、楊功封桂陽公,並本封南郡如故。玄以豫章封其子昻,桂陽封其兄子俊。


    魏主珪至永安,秦義陽公平遣驍將帥精騎二百覘魏軍,長孫肥逆擊,盡禽之。平退走,珪追之,乙巳,及於柴壁。平嬰地固守,魏軍圍之。秦王興將兵四萬七千救之,將據天渡運糧以饋平。魏博士李先曰:“兵法:高者為敵所棲,深者為敵所囚。今秦皆犯之,宜及興未至,遣奇兵先據天渡,柴壁可不戰而取也。”珪命增築重圍,內以防平之出,外以拒興之入。廣武將軍安同曰:“汾東有蒙坑,東西三百餘裏,蹊徑不通。興來,必從汾西直臨柴壁;如此,虜聲勢相接,重圍雖固,不能製也。不如為浮梁,渡汾西,築圍以拒之。虜至,無所施其智力矣。”珪從之。興至蒲阪,憚魏之強,久乃進兵。甲子,珪帥步騎三萬逆擊興於蒙坑之南,斬首千餘級,興退走四十餘裏,平亦不敢出。珪乃分兵四據險要,使秦兵不得近柴壁。興屯汾西,賃壑為壘,束柏村從汾上流縱之,欲以毀浮梁,魏人皆鉤取以為薪蒸。


    冬,十月,平糧竭矢盡,夜,悉眾突西南圍求出;興列兵汾西,舉烽鼓噪為應。興欲平力戰突免,平望興攻圍引接,但叫唿相和,莫敢逼圍。平不得出,計窮,乃帥麾下赴水死,諸將多從平赴水;珪使善遊者鉤捕之,無得免者。執狄伯支及越騎校尉唐小方等四十餘人,餘眾二萬餘人皆斂手就禽。興坐視其窮,力不能救。舉軍慟哭,聲震山穀。數遣使求和於魏,珪不許,乘勝進攻蒲阪,秦晉公緒固守不戰。會柔然謀伐魏,珪聞之,戊申,引兵還。


    或告太史令晁崇及弟黃門侍郎懿潛召秦兵,珪至惡陽,賜崇、懿死。


    秦徙河西豪右萬餘戶於長安。


    太尉玄殺吳興太守高素、將軍竺謙之及謙從兄朗之、劉襲並襲弟季武,皆劉牢之北府舊將也。襲兄冀州刺史軌邀司馬休之、劉敬宣、高雅之等共據山陽,欲起兵攻玄,不克而走,將軍袁虔之、劉壽、高長慶、郭恭等皆往從之。將奔魏,至陳留南,分為二輩:軌、休之、敬宣奔南燕;虔之、壽、長慶、恭奔秦。


    魏主珪初聞休之等當來,大喜。後怪其不至,令兗州求訪,獲,其從者,問其故,皆曰:“魏朝威聲遠被,是以休之等鹹欲歸附;既而聞崔逞被殺,故奔二國。”珪深悔之。自是士人有過,頗見優容。


    南涼王傉檀攻呂隆於姑臧。


    燕王熙納故中山尹苻謨二女,長曰娀娥,為貴人,幼曰訓英,為貴嬪,貴嬪尤有寵。丁太後怨恚,與兄子尚書信謀廢熙立章武公淵。事覺,熙逼丁太後自殺,葬以後禮,諡曰獻幽皇後。十一月,戊辰,殺淵及信。


    辛未,熙畋於北原,石城令高和與尚方兵於後作亂,殺司隸校尉張顯,入掠宮殿,取庫兵,脅營署,閉門乘城。熙馳還,城上人皆投仗開門;盡誅反者,唯和走免。甲戌,大赦。


    魏以庾嶽為司空。


    十二月,辛亥,魏主珪還雲中。


    柔然可汗社侖聞珪伐秦,自參合陂侵魏,至豺山,及善無北澤,魏常山王遵以萬騎追之,不及而還。


    太尉玄使禦史杜林防衛會稽文孝王道子至安成,林承玄旨,鴆道子,殺之。


    沮渠蒙遜所署西郡太守梁中庸叛,奔西涼。蒙遜聞之,笑曰:“吾待中庸,恩如骨肉,而中庸不我信,但自負耳,孤豈在此一人邪!”乃盡歸其孥。西涼公暠問中庸曰:“我何如索嗣?”中庸曰:“未可量也。”暠曰:“嗣才度若敵我者,我何能於千裏之外以長繩絞其頸邪?”中庸曰:“智有短長,命有成敗。殿下之與索嗣,得失之理,臣實未之能詳。若以身死為負,計行為勝,則公孫瓚豈賢於劉虞邪?”暠默然。


    袁虔之等至長安,秦王興問曰:“桓玄才略何如其父?卒能成功乎?”虔之曰:“玄乘晉室衰亂,盜據宰衡,猜忌安忍,刑賞不公。以臣觀之,不如其父遠矣。玄今已執大柄,其勢必將篡逆,正可為他人驅除耳。”興善之,以虔之為廣州刺史。


    是歲,秦王興立昭儀張氏為皇後,封子懿、弼、洸、宣、諶、愔、璞、質、逵、裕、國兒皆為公,遣使拜禿發傉檀為車騎將軍、廣武公,沮渠蒙遜為鎮西將軍、沙州刺史、西海侯,李暠為安西將軍、高昌候。


    秦鎮遠將軍趙曜帥二萬西屯金城,建節將軍王鬆匆帥騎助呂隆守姑臧。鬆匆至魏安,傉檀弟文真擊而虜之。傉檀大怒,送鬆匆還長安,深自陳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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