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以太子舅陰識守執金吾,陰興為衛尉,皆輔導太子。識性忠厚,入雖極言正議,及與賓客語,未嚐及國事。帝敬重之,常指識以敕戒貴戚,激厲左右焉。興雖禮賢好施,而門無遊俠,與同郡張宗、上穀鮮於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猶稱所長而達之;友人張汜、杜禽,與興厚善,以為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財,終不為言。是以世稱其忠。上以沛國桓榮為議郎,使授太子經。車駕幸太學,會諸博士論難於前,榮辨明經義,每以禮讓相厭,不以辭長勝人,儒者莫之及,特加賞賜。又詔諸生雅歌擊磬,盡日乃罷。帝使左中郎將汝南鍾興授皇太子及宗室諸侯《春秋》,賜興爵關內侯。興辭以無功,帝曰:“生教訓太子及諸王侯,非大功邪?”興曰:“臣師少府丁恭。”於是複封恭,而興遂固辭不受。


    陳留董宣為雒陽令。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以奴驂乘。宣於夏門亭候之,駐車叩馬,以刀畫地,大言數主之失。叱奴下車,因格殺之。主即還宮訴帝,帝大怒,召宣,欲棰殺之。宣叩頭曰:“願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聖德中興,而縱奴殺人,將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須棰,請得自殺!”即以頭擊楹,流血被麵。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強使頓之,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主曰:“文叔為白衣時,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門;今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與白衣同。”因敕:“強項令出。”賜錢三十萬,宣悉以班諸吏。由是能搏擊豪強,京師莫不震忄票。


    九月,壬申,上行幸南陽;進幸汝南南頓縣舍,置酒會,賜吏民,複南頓田租一歲。父老前叩頭言:“皇考居此日久,陛下識知寺舍,每來輒加厚恩,願賜複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複一日,安敢遠期十歲乎!”吏民又言:“陛下實惜之,何言謙也!”帝大笑,複增一歲。進幸淮陽、梁、沛。


    西南夷棟蠶反,殺長吏;詔武威將軍劉尚討之。路由越巂,邛穀王任貴恐尚既定南邊,威法必行,己不得自放縱,即聚兵起營,多釀毒酒,欲先勞軍,因襲擊尚。尚知其謀,即分兵先據邛都,遂掩任貴,誅之。


    建武二十年甲辰,公元四四年春,二月,戊子,車駕還宮。


    夏,四月,庚辰,大司徒戴涉坐入故太倉令奚涉罪,下獄死。帝以三公連職,策免大司空竇融。


    廣平忠侯吳漢病篤,車駕親臨,問所欲言,對曰:“臣愚,無所知識,惟願陛下慎無赦而已。”五月,辛亥,漢薨;詔送葬如大將軍霍光故事。漢性強力,每從征伐,帝未安,常側足而立。諸將見戰陳不利,或多惶懼,失其常度,漢意氣自若,方整厲器械,激揚吏士。帝時遣人觀大司馬何為,還言方修戰攻之具,乃歎曰:“吳公差強人意,隱若一敵國矣!”每當出師,朝受詔,夕則引道,初無辦嚴之日。及在朝廷,斤斤謹質,形於體貌。漢嚐出征,妻子在後買田業,漢還,讓之曰:“軍師在外,吏士不足,何多買田宅乎!”遂盡以分與昆弟、外家。故能任職以功名終。


    匈奴寇上黨、天水,遂至扶風。


    帝苦風眩,疾甚,以陰興領侍中,受顧命於雲台廣室。會疾瘳,召見興,欲以代吳漢為大司馬,興叩頭流涕固讓,曰:“臣不敢惜身,誠虧損聖德,不可苟冒!”至誠發中,感動左右,帝遂聽之。


    太子太傅張湛,自郭後之廢,稱疾不朝,帝強起之,欲以為司徒,湛固辭疾篤,不能複任朝事,遂罷之。六月,庚寅,以廣漢太守河內蔡茂為大司徒,太仆朱浮為大司空。


    壬辰,以左中郎將劉隆為驃騎將軍,行大司馬事。


    乙未,徙中山王輔為沛王。以郭況為大鴻臚,帝數幸其第,賞賜金帛,豐盛莫比,京師號況家為“金穴”。


    秋,九月,馬援自交趾還,平陵孟冀迎勞之。援曰:“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冀曰:“諒!為烈士當如是矣!”


    冬,十月,甲午,上行幸魯、東海、楚、沛國。


    十二月,匈奴寇天水、扶風、上黨。


    壬寅,車駕還宮。


    馬援自請擊匈奴,帝許之,使出屯襄國,詔百官祖道。援謂黃門郎梁鬆、竇固曰:“凡人富貴,當使可複賤也;如卿等欲不可複賤,居高堅自持。勉思鄙言!”鬆,統之子;固,友之子也。


    劉尚進兵與棟蠶等連戰,皆破之。


    建武二十一年乙巳,公元四五年春,正月,追至不韋,斬棟蠶帥,西南諸夷悉平。


    烏桓與匈奴、鮮卑連兵為寇,代郡以東尤被烏桓之害。其居止近塞,朝發穹廬,暮至城郭,五郡民庶,家受其辜,至於郡縣損壞,百姓流亡,邊陲蕭條,無複人跡。秋,八月,帝遣馬援與謁者分築保塞,稍興立郡縣,或空置太守、令、長,招還人民。烏桓居上穀塞外白山者最為強富,援將三千騎擊之,無功而還。鮮卑萬餘騎寇遼東,太守祭肜率數千人迎擊之,自被甲陷陳。虜大奔,投水死者過半,遂窮追出塞。虜急,皆棄兵裸身散走。是後鮮卑震怖,畏肜,不敢複窺塞。


    冬,匈奴寇上穀、中山。


    莎車王賢浸以驕橫,欲兼並西域,數攻諸國,重求賦稅,諸國愁懼。車師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國俱遣子入侍,獻其珍寶;及得見,皆流涕稽首,願得都護。帝以中國初定,北邊未服,皆還其侍子,厚賞賜之。諸國聞都護不出,而侍子皆還,大憂恐,乃與敦煌太守檄:“願留侍子以示莎車,言侍子見留,都護尋出,冀且息其兵。”裴遵以狀聞,帝許之。


    建武二十二年丙午,公元四六年春,閏正月,丙戌,上幸長安;二月,己巳,還雒陽。


    夏,五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秋,九月,戊辰,地震。


    冬,十月,壬子,大司空朱浮免。


    癸醜,以光祿勳杜林為大司空。


    初,陳留劉昆為江陵令,縣有火災,昆向火叩頭,火尋滅;後為弘農太守,虎皆負子渡河。帝聞而異之,征昆代林為光祿勳。帝問昆曰:“前在江陵,反風滅火,後守弘農,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對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帝歎曰:“此乃長者之言也!”顧命書諸策。


    是歲,青州蝗。


    匈奴單於輿死,子左賢王烏達韑侯立;複死,弟左賢王蒲奴立。匈奴中連年旱蝗,赤地數千裏,人畜饑疫,死耗太半。單於畏漢乘其敝,乃遣使詣漁陽求和親;帝遣中郎將李茂報命。


    烏桓乘匈奴之弱,擊破之,匈奴北徙數千裏,幕南地空。詔罷諸邊郡亭候、吏卒,以幣帛招降烏桓。


    西域諸國侍子久留敦煌,皆愁思亡歸。莎車王賢知都護不至,擊破鄯善,攻殺龜茲王。鄯善王安上書:“願複遣子入侍,更請都護;都護不出,誠迫於匈奴。”帝報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自在也。”於是鄯善、車師複附匈奴。


    班固論曰:孝武之世,圖製匈奴,患其兼從西國,結黨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開玉門,通西域,以斷匈奴右臂,隔絕南羌、月氏。單於失援,由是遠遁,而幕南無王庭。遭值文、景玄默,養民五世,財力有餘,士馬強盛。故能睹犀布、玳瑁,則建珠厓七郡;感蓌醬、竹杖,則開牂柯、越巂;聞天馬、蒲陶,則通大宛、安息;自是殊方異物,四麵而至。於是開苑囿,廣宮室,盛帷帳,美服玩。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魚龍角抵之戲,以觀視之。及賂遺贈送,萬裏相奉,師旅之費,不可勝計。至於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筦鹽鐵,鑄白金,造皮幣,算至車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財用竭,因之以兇年,寇盜並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繡杖斧,斷斬於郡國,然後勝之。是以末年遂棄輪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詔,豈非仁聖之所悔哉!


    且通西哉,近有龍堆,遠則蔥嶺,身熱、頭痛、懸度之阨,淮南、杜欽、揚雄之論,皆以為此天地所以界別區域,絕外內也。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眾分弱,無所統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能得其馬畜、旃羪而不能統率,與之進退。與漢隔絕,道裏又遠,得之不為益,棄之不為損,盛德在我,無取於彼。故自建武以來,西域思漢威德,鹹樂內屬,數遣使置質於漢,願請都護。聖上遠覽古今,因時之宜,辭而未許;雖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讓白雉,太宗之卻走馬,義兼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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