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陵侯劉慶上書言:“周成王幼少,稱孺子,周公居攝。今帝富於春秋,宜令安漢公行天子事,如周公。”群臣皆曰:“宜如慶言。”


    時帝春秋益壯,以衛後故,怨不悅。冬,十二月,莽因臘日上椒酒,置毒酒中。帝有疾,莽作策,請命於泰畤,願以身代,藏策金縢,置於前殿,敕諸公勿敢言。丙午,帝崩於未央宮。大赦天下。莽令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服喪三年。奏尊孝成廟曰統宗;孝平廟曰元宗。斂孝平,加元服,葬康陵。


    班固讚曰:孝平之世,政自莽出,褒善顯功,以自尊盛。觀其文辭,方外百蠻,無思不服,休征嘉應,頌聲並作;至乎變異見於上,民怨於下,莽亦不能文也。


    以長樂少府平晏為大司徒。


    太後與群臣議立嗣。時元帝世絕,而宣帝曾孫有見王五人,列侯四十八人。莽惡其長大,曰:“兄弟不得相為後。”乃悉征宣帝玄孫,選立之。


    是月,前輝光謝囂奏武功長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圓下方,有丹書著石,文曰:“告安漢公莽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


    莽使群公以白太後,太後曰:“此誣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謂太後曰:“事已如此,無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它,但欲稱攝以重其權,填服天下耳”太後心不以為可,然力不能製,乃聽許。舜等即共令太後下詔曰:“孝平皇帝短命而崩,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孫二十三人,差度宜者,以嗣孝平皇帝之後。玄孫年在繈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漢公莽,輔政三世,與周公異世同符。今前輝光囂、武功長通上言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雲‘為皇帝’者,乃攝行皇帝之事也。其令安漢公居攝踐祚,如周公故事,具禮儀奏。”於是群臣奏言:“太後聖德昭然,深見天意,詔令安漢公居攝。臣請安漢公踐祚,服天子韍冕,背斧依立於戶牖之間,南麵朝群臣,聽政事;車服出入警蹕,民臣稱臣妾,皆如天子之製。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廟,享祭群神,讚曰‘假皇帝’,民臣謂之‘攝皇帝’,自稱曰‘予’。平決朝事,常以皇帝之詔稱‘製’。以奉順皇天之心,輔翼漢室,保安孝平皇帝之幼嗣,遂寄托之義,隆治平之化。其朝見太皇太後、帝皇後皆複臣節。自施政教於其宮家國采,如諸侯禮儀故事。”太後詔曰:“可。”


    王莽上


    居攝元年丙寅,公元六年春,正月,王莽祀上帝於南郊,又行迎春、大射、養老之禮。


    三月,己醜,立宣帝玄孫嬰為皇太子,號曰孺子。嬰,廣戚侯顯之子也。年二歲;托以卜相最吉,立之。尊皇後曰皇太後。


    以王舜為太傅、左輔,甄豐為太阿、右拂,甄邯為太保、後承;又置四少,秩皆二千石。


    四月,安眾侯劉崇與相張紹謀曰:“安漢公莽必危劉氏,天下非之,莫敢先舉,此乃宗室之恥也。吾帥宗族為先,海內必和。”紹等從者百餘人遂進攻宛;不得入而敗。紹從弟竦與崇族父嘉詣闕自歸;莽赦弗罪。竦因為嘉作奏,稱莽德美,罪狀劉崇:“願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負籠荷鍤,馳之南陽,豬崇宮室,令如古製;及崇社宜如亳社,以賜諸侯,用永監戒!”於是莽大說,封嘉為率禮侯,嘉子七人皆賜爵關內侯;後又封竦為淑德侯。長安為之語曰:“欲求封,過張伯鬆。力戰鬥,不如巧為奏。”自後謀反者皆汙池雲。群臣複白劉崇等謀逆者,以莽權輕也;宜尊重以填海內。五月,甲辰,太後詔莽朝見太後稱“假皇帝”。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群臣奏請以安漢公廬為攝省,府為攝殿,第為攝宮。奏可。


    是歲,西羌龐怙、傅幡等怨莽奪其地,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莽誅永,遣護羌校尉竇況擊之。


    居攝二年丁卯,公元七年春,竇況等擊破西羌。


    五月,更造貨:錯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錢,一直五十。與五銖錢並行,民多盜鑄者。禁列侯以下不得挾黃金,輸禦府受直;然卒不與直。


    東郡太守翟義,方進之子也,與姊子上蔡陳豐謀曰:“新都侯攝天子位,號令天下,故擇宗室幼稚者以為孺子,依托周公輔成王之義,且以觀望,必代漢家,其漸可見。方今宗室衰弱,外無強蕃,天下傾首服從,莫能亢抜國難。吾幸得備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漢厚恩,義當為國討賊,以安社稷。欲舉兵西,誅不當攝者,選宗室子孫輔而立之。設令時命不成,死國埋名,猶可以不慚於先帝。今欲發之,汝肯從我乎?”豐年十八,勇壯,許諾。義遂與東郡都尉劉宇、嚴鄉侯劉信、信弟武平侯劉璜結謀,以九月都試日斬觀令,因勒其車騎、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將帥。信子匡時為東平王,乃並東平兵,立信為天子;義自號大司馬、柱天大將軍。移檄郡國,言:“莽鴆殺孝平皇帝,攝天子位,欲絕漢室。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罰!”郡國皆震。比至山陽,眾十餘萬。


    莽聞之,惶懼不能食。太皇太後謂左右曰:“人心不相遠也。我雖婦人,亦知莽必以是自危。”莽乃拜其黨、親:輕車將軍、成武侯孫建為奮武將軍,光祿勳、成都侯王邑為虎牙將軍,明義侯王駿為強弩將軍,春王城門校尉王況為震威將軍,宗伯、忠孝侯劉宏為奮衝將軍,中少府、建威侯王昌為中堅將軍,中郎將、震羌侯竇況為奮威將軍,凡七人,自擇除關西人為校尉、軍吏,將關東甲卒,發奔命以擊義焉。複以太仆武讓為積弩將軍,屯函穀關;將作大匠蒙鄉侯逯並為橫懋將軍,屯武關;羲和、紅休侯劉秀為揚武將軍,屯宛。


    三輔聞翟義起,自茂陵以西至沠二十三縣,盜賊並發。槐裏男子趙明、霍鴻等自稱將軍,攻燒官寺,殺右輔都尉及斄令,相與謀曰:“諸將精兵悉東,京師空,可攻長安。”眾稍多,至十餘萬,火見未央宮前殿。莽複拜衛尉王級為虎賁將軍,大鴻臚、望鄉侯閻遷為折衝將軍,西擊明等。以常鄉侯王惲為車騎將軍,屯平樂館;騎都尉王晏為建威將軍,屯城北;城門校尉趙恢為城門將軍;皆勒兵自備。以太保、後備、承陽侯甄邯為大將軍,受鉞高廟,領天下兵,左杖節,右把鉞,屯城外。王舜、甄豐晝夜循行殿中。莽日抱孺子禱郊廟,會群臣,而稱曰:“昔成王幼,周公攝政,而管、蔡挾祿父以畔。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自古大聖猶懼此,況臣莽之鬥筲!”群臣皆曰:“不遭此變,不章聖德!”


    冬,十月,甲子,莽依《周書》作《大誥》曰:“粵其聞日,宗室之俊有四百人,民獻儀九萬夫,予敬以終於此謀繼嗣圖功。”遣大夫桓譚等班行諭告天下,以當反位孺子之意。


    諸將東至陳留、菑,與翟義會戰,破之,斬劉璜首。莽大喜,複下詔先封車騎都尉孫賢等五十五人皆為列侯,即軍中拜授。因大赦天下。於是吏士精銳遂攻圍義於圉城,十二月,大破之,義與劉信棄軍亡,至固始界中,捕得義,屍磔陳都市;卒不得信。


    初始元年戊辰,公元八年春,地震。大赦天下。


    王邑等還京師,西與王級等合擊趙明、霍鴻。二月,明等殄滅,諸縣息平。還師振旅,莽乃置酒白虎殿,勞饗將帥。詔陳崇治校軍功,第其高下,依周製爵五等,以封功臣為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奮怒,東指西擊,羌寇、蠻盜,反虜、逆賊,不得旋踵,應時殄滅,天下鹹服”之功封雲。其當賜爵關內侯者,更名曰附城,又數百人。莽發翟義父方進及先祖塚在汝南者,燒其棺柩;夷滅三族,誅及種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並葬之。又取義及趙明、霍鴻黨眾之屍,聚之通路之旁,濮陽、無鹽、圉、槐裏、眛厔凡五所,建表木於其上,書曰:“反虜逆賊鱣鯢。”義等既敗,莽於是自謂威德日盛,大獲天人之助,遂謀即真之事矣。


    群臣複奏進攝皇帝子安、臨爵為公,封兄子光為衍功侯;是時莽還歸新都國,群臣複白以封莽孫宗為新都侯。


    九月,莽母功顯君死。莽自以居攝踐阼,奉漢大宗之後,為功顯君緦□弁而加麻環絰,如天子吊諸侯服。凡壹吊再會;而令新都侯宗為主,服喪三年雲。


    司威陳崇奏莽兄子衍功侯光私報執金吾竇況,令殺人;況為收係,致其法。莽大怒,切責光。光母曰:“汝自視孰與長孫、中孫!”長孫、中孫者,宇及獲之字也。遂母子自殺,及況皆死。初,莽以事母、養嫂、撫兄子為名,及後悖虐,複以示公義焉。令光子嘉嗣爵為侯。


    是歲,廣饒侯劉京言齊郡新井,車騎將軍千人扈雲言巴郡石牛,太保屬臧鴻言扶風雍石;莽皆迎受。十一月,甲子,莽奏太後曰:“陛下遇漢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詔臣莽居攝。廣饒侯劉京上書言:七月中,齊郡臨淄縣昌興亭長辛當一暮數夢,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長曰:‘攝皇帝當為真。’即不信我,此亭中當有新井。亭長晨起視亭中,誠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於未央宮之前殿。臣與太保安陽侯舜等視,天風起,塵冥,風止,得銅符帛圖於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獻者封侯,‘騎都尉崔發等視說。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請共事神祗、宗廟,奏言太皇太後、孝平皇後,皆稱’假皇帝‘;其號令天下,天下奏言事,毋言’攝;以居攝三年為始初;漏刻以百二十為度;用應天命。臣莽夙夜養育隆就孺子,令與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後威德於萬方,期於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複子明辟,如周公故事。”奏可。眾庶知其奉符命,指意群臣博議別奏,以示即真之漸矣。


    期門郎張充等六人謀共劫莽,立楚王。發覺,誅死。


    梓潼人哀章學問長安,素無行,好為大言,見莽居攝,即作銅匱,為兩檢,署其一曰“天帝行璽金匱圖”,其一署曰“赤帝璽某傳予黃帝金策書”。某者,高皇帝名也。書言王莽為真天子,皇太後如天命。圖書皆書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興、王盛,章因自竄姓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為輔佐。章聞齊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時,衣黃衣,持匱至高廟,以付仆射。仆射以聞。戊辰,莽至高廟拜受金匱神禪,禦王冠,謁太後,還坐未央宮前殿,下書曰:“予以不德,托於皇初祖考黃帝之後,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後之末屬。皇天上帝隆顯大佑,成命統序,符契、圖文、金匱策書,神明詔告,屬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漢氏高皇帝之靈,承天命,傳國金策之書,予甚礻氐畏,敢不欽受!以戊辰直定,禦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號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變犧牲,殊徽幟,異器製。以十二月朔癸酉為始建國元年正月之朔;以雞鳴為時。服色配德上黃,犧牲應正用白,使節之旄幡皆純黃,其署曰‘新使五威節’,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


    莽將即真,先奉諸符瑞以白太後,太後大驚。是時以孺子未立,璽臧長樂宮。及莽即位,請璽,太後不肯授莽。莽使安陽侯舜諭指,舜素謹敕,太後雅愛信之。舜既見太後,太後知其為莽求璽,怒罵之曰:“而屬父子宗族,蒙漢家力,富貴累世,既無以報,受人孤寄,乘便利時奪取其國,不複顧恩義。人如此者,狗豬不食其餘,天下豈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匱符命為新皇帝,變更正朔、服製,亦當自更作璽,傳之萬世,何用此亡國不祥璽為,而欲求之:我漢家老寡婦,旦暮且死,欲與此璽俱葬,終不可得!”太後因涕泣而言,旁側長禦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謂太後:“臣等已無可言者。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後寧能終不與邪?”太後聞舜語切,恐莽欲脅之,乃出漢傳國璽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滅也!”舜既得傳國璽,奏之;莽大說,乃為太後置酒未央宮漸台,大縱眾樂。莽又欲改太後漢家舊號,易其璽綬,恐不見聽;而莽疏屬王諫欲諂莽,上書言:“皇天廢去漢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後不宜稱尊號,當隨漢廢,以奉天命。”莽以其書白太後,太後曰:“此言是也!”莽因曰:“此悖德之臣也,罪當誅!”於是冠軍張永獻符命銅璧文,言太皇太後當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後;莽乃下詔從之。於是鴆殺王諫而封張永為貢符子。


    班彪讚曰:三代以來,王公失世,稀不以女寵。及王莽之興,由孝元後曆漢四世為天下母,饗國六十餘載,群弟世權,更持國柄;五將、十侯,卒成新都。位號已移於天下,而元後卷卷猶握一璽,不欲以授莽,婦人之仁,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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