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出於好意還是場麵話,所有來見他的人,都隻會說同一件事,就是讓他堅強些,不要難過。可是他怎麽能不難過呢?他剛剛失去自己的父母,唯一的大哥也幾乎成了植物人。他的嫂子在背後虎視眈眈,恨不能押著他去公證處簽協議。那些醫院的股東們、親戚們,還有居心不良的朋友,像是聞到了血腥氣的鬃狗,時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撲上來分一杯羹。“警方那裏調查的怎麽樣了?”許念轉了話題,希望分散聞舒的注意力。聞舒疲憊道:“初步定性是意外交通事故,可我大哥一向很小心,更何況當時還拉著爸媽跟孩子,最奇怪的是為什麽方琳偏偏在那一天要迴娘家,一家五口,真就隻有她這麽幸運?”“你懷疑你嫂子?”許念驚訝,雖然他也隱隱察覺出這對叔嫂的關係並不好。聞舒沒說話,垂著眼看自己手上的指甲。這幾天他的病情極具惡化,犯起了小時候才有的咬指甲的壞習慣。許念見他手指上的皮膚薄的像層紙,心知對方應當是無時無刻不在焦慮,寬慰道:“不能吧,聞鈺也在車上,虎毒不食子,那可是她自己的孩子。”聞舒仿佛聽到了笑話,不屑的哼了聲,“難說。”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做母親,就比如方琳這種。在看到聞鈺的境地後,聞舒更加確信,這個女人沒有心。他替聞濤感到悲哀,也替自己悲哀。-兩人正聊著,房門被從外敲響,許念去開,見到來人露出一笑,“外麵談完了?”陸文州望著他溫柔如水的雙眼,低低地的“嗯”了聲,進屋後同許念一樣將門反鎖。“你們兄弟倆用得著這麽一致?”聞舒在沙發上盯著兩人調侃。陸文州走過去,拉了條椅子坐在他對麵,“能開玩笑,看來還撐得住。”聞舒翻了個白眼,“撐不住早死了。”許念踹了男人一腳,為他和聞舒各自遞去一杯水。陸文州接過後隻是抿了下,放在手裏搖晃著,開門直入:“接下來打算怎麽辦?”聞舒歎息,“能怎麽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實在不行就讓他們去找我哥。”陸文州不滿的“嘖”了聲,語氣稍稍加重,“你不能總躲在後麵,等你哥醒了一看你把家底都敗光了,還不得直接氣死?”“那就讓他醒啊!”聞舒猛地坐起身,既委屈又憤怒:“難道我活該去受這份罪?外頭那群人是有多難纏,你根本不知道!有一個算一個都快活成人精了!誰會聽我的啊,他們眼裏根本就沒有我!”“這都怪誰!”陸文州也火了,把手裏的水杯重重一放,斥道:“還不都是你當甩手掌櫃惹的禍?早幹嘛去了聞舒?真以為自己能當一輩子大少爺啊!”許念看自家男人那耀武揚威的樣兒,真想撲過去把人給掐死,他過去抱住聞舒,一下一下的給對方順氣,“別急別急,有什麽事我們一起商量。”“商量不來啊!”聞舒像個狂躁症患者,將許念一把推開,獨自抱住了頭。陸文州看不得自己人受委屈,立馬起身道:“你怎麽分不清好賴話?”“對啊!我就是不分!”聞舒抱著膝蓋大哭出來,“我就是不分怎麽了!你們都走!都走!”外頭有人敲門,應當是聽到了聞舒聲嘶力竭的哭聲。許念歎了口氣,他知道陸文州在這些日子裏已經幫聞舒處理了足夠多的爛攤子,就連方琳的事都是對方在背後替人調查,他心是好的,可就是嘴上不饒人,過去就瞧不上聞舒,所以總是用一副訓孩子一樣的口吻去說話。聞舒呢?又是隻隻能順毛摸的貓,稍微不遂意就要發脾氣的。這樣的兩個人,如何才能坐下來好好溝通一迴。又是一場不歡而散。許念將陸文州推出房門,迴身看了聞舒一眼,到底還是於心不忍,再次走過去,蹲下身握住了聞舒的手,輕聲道:“聞舒,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麽,活著就是最大的意義,不論你決定做什麽,我都會幫你。”聞舒低垂著目光,沒有動作,像是沒聽到許念的話。背後陸文州開始不耐煩,催促:“還走不走了?”許念不得已站起身離開。一直到火化完成,方琳將骨灰盒捧出,眾人再也沒見過聞舒的身影。許念覺得難過,他甚至能想象得出,在那樣一個狹小的房間裏,聞舒懷抱著父母遺像哭泣的樣子。“他沒你想的那麽弱。”仿佛能洞察人心,陸文州猜到了愛人的心思。許念擦著眼淚,不明所以的“啊?”了聲。被對方寵溺的揉了揉後脖頸。他忽然有些動容,拉住了陸文州的手,發自肺腑道:“文州,不論未來發生什麽,你都要好好的。”陸文州嘴裏叼了煙,皺著眉向他笑:“能發生什麽?你對你男人這麽沒信心?”許念聽後愣了下,說不出始終種什麽感覺。雖然他們的關係已經默認了多年,可陸文州在外從不會用這三個字來稱唿自己,似乎是從除夕夜的那次告白開始,他在主動改變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聞鈺感覺自己應該睡了很久,睜開眼,見客廳燈是亮著的,又覺得自己可能隻睡了很短的時間。五歲的孩子對時間還沒什麽概念,他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鍾表,想起幼兒園老師曾教導過大家,時針指向八就是夜裏了,要上床睡覺。可是聞舒還沒有迴來。他有些失望。這幾天他的小叔叔夜裏都會迴來,即便是分房睡,聞鈺也覺得很安心,至少比之前他獨自待在家裏一直哭到睡著強。他又想起,爸爸說過自己這個小叔叔總是不聽話,吃飯睡覺都要人提醒才行。聞鈺覺得爸爸應該是很記掛小叔叔的,因為每次他說起那兩個字時,嘴角總是帶著笑。現在爸爸出了遠門,聞鈺覺得應該由自己代替他去照顧聞舒。出殯下葬耗去了聞舒大半天時間,下午迴到醫院,幾個股東將他硬拖進會議室,說是要商量醫院未來的走向,實際就是想要套聞舒的話。大家都知道,聞濤蘇醒的幾率實在渺茫,從以往聞舒吊兒郎當的態度來看,他要是真選擇繼承,難說會不會直接把醫院給賠光了。股東們的意思是,聞舒把自己手裏的股份拿出來分一分,沒必要非硬撐著去攬這個瓷器活,大家都是跟隨聞舒父母一路走來的親戚朋友,不會不管聞家兄弟的死活。以聞舒過去的脾氣,誰要是敢對他說這種話,他不跳起來扇人一巴掌就算是給麵子。可眼下,他實在沒有那個力氣,更沒有精力。他呆坐在會議廳的椅子裏,聽著四麵八方傳來的聲音,大腦一片空白,他分不清這群人說了什麽,隻知道他們每一個看自己的眼神都不相同。第37章 電視劇“小舒,你說句話啊!”幾日前還在機場陪著他的中年女人,此刻早已沒了耐心。“啊?”聞舒的睫毛顫了顫,繼而緩緩抬起眼。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臉上的無助和迷茫。興許是實在看不下去,一名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出向眾人道:“今天就到這裏吧,不急在這一時,小舒也累了,讓他先迴去休息。”於是,聞舒在助手的攙扶下迴到了病房。那段路並不遠,兩條走廊一部電梯,步子邁大點,用不上五分鍾就能走完。聞舒卻覺得無比漫長,如同走過了自己的前半生。他坐在聞濤身旁,耳邊是生命監測儀規律的“滴滴”聲,天邊一抹殘陽如血,窗外傳來汽車鳴笛和行人的談笑。正值下班點,忙碌了一天的人們要迴到自己的家中,去和分別了一整天的愛人、親人或是朋友見麵。醫院對麵的筒子樓裏飄炒菜爆鍋的香氣,夾雜著小孩子們的嬉戲,以及攤販們售賣零食的吆喝聲,那是獨屬於人間的煙火氣。救護車“烏拉烏拉”的駛進急診大門,伴著撕心裂肺的痛哭,兩名護工將擔架抬下。一路之隔,上演著不同的生死離別。聞舒靜靜聽著,入定一般。直到房間中的光完全消失,他吸了下鼻子,在黑暗中輕輕喊了一聲,“哥。”沒有人迴答,曾經那個對他百依百順有求必應的男人,此刻正安靜躺在病床上。他再也不會站起身,用最溫柔的語氣對自己說一句,“哥哥在。”聞舒的肩膀抖了抖,拉過聞濤厚實溫暖的手掌,將自己的臉埋入男人掌心,無聲的哭了出來。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他被口袋裏的手機鈴聲吵醒。迷迷糊糊接通電話,大腦在聽到話筒中的聲音後瞬間清醒。正值下班高峰,聞舒打不到車,是靠著借值班醫生的車迴家的,剛進樓道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糊味。不少人站在家門口看熱鬧,見他來紛紛投來責備的目光。聞舒顧不得,幾步奔上樓梯,老遠就見聞鈺正站在屋門口大哭。“怎麽迴事!”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他。“孩子嚇著了,你別這麽說過話,”一旁的鄰居皺了皺眉,抱著聞鈺低聲哄,“別怕別怕,你小叔叔來了。”聞鈺巴掌大的小臉被煙熏得黢黑,眼睛已經腫成了核桃,見到聞舒,一扁嘴,哭得更厲害了,“小叔叔啊!”可憐的孩子被嚇壞了,張開手就要去聞舒懷裏。聞舒卻是滿腔怒火,無視了他的請求,用力推開家門,那場景險些將他氣暈過去好不容易收拾出來的客廳再次亂成一團,地板上到處都是水,廚房的灶台已經燒去大半,天花板上一道一道的全是黑漆漆的火燎印子。“看看你幹的好事!”他像頭憤怒的獅子,咆哮著對向聞鈺。聞鈺被嚇得哭都不會哭,睜著一雙腫眼泡,嘴角不停抽動。在場人都覺得聞舒是瘋了,有好心的上前勸:“家裏出事也不能怪孩子,他又不是故意的。”“是啊是啊,還不都是家裏沒大人,可憐見兒的哦。”聞舒氣得血壓飆升,指尖都開始發麻,一步上前奪過了聞鈺,繼而轉身將房門重重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