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聞舒的話就是,“讀大學的那幾年是這輩子過得自在的日子。”蘇瑜像塊包容性極強海綿,無論聞舒的脾氣臭成什麽樣,他都會照單全收,並且在第二天繼續笑臉相迎。久而久之聞舒也對他有了特殊的依賴,不是與聞濤的那種,而是真正的弟弟對於哥哥的依賴。這種亦兄亦友的關係一直持續到蘇瑜研究生畢業。畢業前的一個周,他把聞舒約到了教學樓的天台上,買了很大一束玫瑰表白。蘇瑜將自己的姿態放得無限低,並保證即便聞舒不答應,他們也可以照舊做朋友。那天的風很大,聞舒在蘇瑜單膝跪地後,既沒有逃開,也沒有伸手去接,而是脫口而出三個字,“好惡心。”在感情方麵聞舒就像個懵懂無知的孩子,聞濤帶來的傷害讓他在還沒學會如何接受的年紀,早早便承受了“愛”所帶來的巨大創傷。他打心眼裏厭惡這種感情,不論是來自他人的,還是自身產生的,一旦發現都會下意識去逃避。加之惡劣的性格,說出來的話就有些不知輕重。話說完的瞬間聞舒就知道自己闖禍了,可他已經習慣了讓別人去收拾爛攤子,即便知道蘇瑜是無辜的,也依舊選擇了逃離。然而這一次,蘇瑜沒慣著他,將聞舒一把拽住,他態度強硬地問:“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聞舒想甩開,發現根本甩不掉,於是就用更加惡劣的語氣試圖讓對方放棄:“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你的喜歡我讓我惡心。”這話不亞於是在傷口上撒鹽,蘇瑜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哆嗦著嘴唇呢喃,“我幫了你那麽多,幫你抄筆記,幫你選課題,幫你”“謝謝你,”聞舒打斷,居高臨下望著他,“不過我沒有求你幫我吧?這些不都是你自願的?”蘇瑜的臉色瞬間蒼白,目光中浮現出不可置信,“你這人怎麽能,怎麽能這樣”聞舒帶著些憐憫,無所謂道:“我這人就是這樣,受不了你可以滾。”蘇瑜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被撕碎了,他像是第一天認識麵前的男孩,整整四年,忍受著他嗆人的臭脾氣,也喜歡著他偶爾對自己示弱時的表情。他為他鞍前馬後的奔波,為他將一切都打理妥當,他甚至不奢求能得到他的認可,隻要做朋友就好,哪怕隻是朋友。蘇瑜感覺自己空得厲害,身體像是被什麽挖開了一個大洞,寒風唿嘯而過,他痛苦地跪在聞舒麵前,抱緊自己的雙臂,聲淚俱下,“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聞舒陰沉著臉停了大概三四秒,蹲下身,摸了摸蘇瑜的頭發,“我知道,我也很愛我自己。”第26章 誰的肩上沒有過齒痕“你會遭報應的,聞舒,”蘇瑜在這一刻抬起頭,淚水已將他的整張臉打濕,他的神情變得猙獰,喉嚨裏帶著痛苦的嗚咽,卻還是將字字句句都咬得清晰,“我詛咒你,總有一天,你會像我一樣痛不欲生!”聞舒的表情瞬間冷下來看吧,剛剛還信誓旦旦說喜歡他的人,轉眼就能對自己發出如此惡毒的詛咒。所以愛這種感情到底是有多肮髒。聞舒滿不在乎地笑了下,不再看跪在地上的男人,起身走下了天台。五層的階梯並不長,大概是因為樓道漆黑,他走得格外慢,特別是在下到最後一節時,感覺自己心慌得厲害。就在聞舒磨磨蹭蹭走出大門的那刻,耳旁“砰”的一巨響聲。蘇瑜跳樓了。聞舒的唿吸變得急促,他先是愣了下,繼而發瘋般四處搜尋聲音的源頭,可真等看到停車棚邊的血跡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無論如何都邁不開雙腳。-這天晚上聞舒打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給急救中心,另一個則是給聞濤。如同肌肉記憶,即便不願承認,他對聞濤的依賴早已深入骨髓。他知道,此時此刻,他的哥哥能救他。事情發生得突然,聞舒對於那段記憶非常混亂,巨大的心裏負罪感令這個養尊處優的少爺險些喪命,他不吃不喝,像個精神病人般逢人便喋喋不休,以至於聞家父母為了臉麵和對他的保護,不得不將聞舒鎖在家裏。誰曾想聞舒竟然自己撬開了鎖。偏偏那天蘇瑜的父母都在,他的出現讓好不容易平息的事態再次重燃。對方拚了命都要跟聞家要個說法,不然就要告聞舒。聞濤被人從手術室被喊出來時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抬頭就見走廊盡頭,跪在蘇瑜父母麵前的弟弟。他像是被雷劈中,垂在身側的拳頭捏得發抖。兩三米遠,十幾步路,他就那麽紅著眼眶遠遠望著,自始至終都沒能邁出腳步。聞濤知道,有些東西是該聞舒表態,也明白不這樣做聞舒永遠都不會心安。然而他低估了聞舒的心理承受力。懺悔沒有讓聞舒解脫,反而令他鑽了更深的牛角尖。幾次三番的自殺未遂,令聞濤不得不帶他去見了心理醫生。然而效果並不好,聞舒本能的排斥一切心理幹涉,並且越來越神經質,短短半個月他幾乎瘦到脫形,加上眼下的黑眼圈,整個人看起來像剛從戒毒所裏出來。聞濤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去送死,走投無路之時,他隻能強迫聞舒忘記。興許是上天憐憫,這次聞舒宛如新生,走出診療室的那刻,他看到了聞濤臉上的疲憊和擔憂,可自己這個一貫強勢的哥哥卻什麽都沒有問,隻是小心翼翼注視著他。此時聞舒是感激的,所以才會主動上前抱住了聞濤。記憶中,從聞濤出國後,兄弟二人就再也沒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唯獨那天,映著窗外橙紅色的晚霞,他們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相擁了很久。聞舒猜想,自己應該是被催眠過,或者其他什麽,潛意識裏他仍知道問題所在,他知道蘇瑜跳樓,記得當天二人談話的內容,可世故造成的負罪感卻消失了,或者說是無法分析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隻知道發生了,錯在他。三個月後蘇瑜康複,聞家出錢出力,將蘇瑜的父母調去了省院,享受正高待遇。蘇瑜失去了部分記憶,由聞濤聯係自己的導師出國繼續深造。而聞濤則因非法行醫,吊銷了醫師資格證,這輩子都無緣再上手術台。聞家並沒有上訴,聞濤也放棄了為自己申辯的機會,仿佛這一切都是在為誰贖罪。當年凡是跟江城衛生係統沾邊的人,無一不感歎,“實在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如此難得的人才,居然因為一次明知故犯葬送了自己的前程。聞家父母天天以淚洗麵,對小兒子的態度也是從那之後一落千丈。可不論怎樣,事情已成定局。之後沒過幾年,聞舒便畢了業,順理成章進入了自家醫院。似乎是從那件事後,他也變了很多。美麗又驕傲的孔雀終於學會了妥協,學會了不再那麽咄咄逼人,從實習到正式上崗,再到成為副院長,他才走了五年。可這五年,對於聞濤來說,漫長得如同重活一世。沒人知道以他這樣沉默寡言的性格,是如何在波譎雲詭的商場中站穩腳。也沒人知道,在舉目無親的異鄉,他是如何從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中做到明哲保身。事實是,他不僅做到了,還做得非常成功。要說唯一的遺憾,除了不能再穿那身白大褂,就是親手將愛人推離了自己。五年後他家庭美滿,卻將那個保護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獨自留在了原地。-雖說產生了一點小矛盾,陸文州還是按照約定打電話約了聞濤吃飯。時間定在大年初三,也就是聞濤迴南方的前一天。許念在這之前尋了個見朋友的借口去了趟光華小區。本來宋淞是準備了一肚子的不滿要發泄,在看到許念臉上的傷後哪還有氣,沒等人在玄關換完鞋,她先把醫藥箱給拎了出來。許念見她明明想湊上前,卻還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心裏覺得好笑,主動把臉湊過去,“摔了跤,你看,都快好了。”“自己不長眼睛怪誰!”宋淞嘴硬,從藥箱裏取出碘伏要給他擦嘴角破的地方,被一旁的小嬰兒拽住了褲腳。剛剛一歲的孩子,才學著開口說話,“咿咿呀呀”揮舞著發麵饅頭一樣的小拳頭,像是好奇宋淞手裏的棉棒。“芸芸過來。”許念向她招手,沒等女兒爬近,身子向前一探,直接將她抱到了懷裏。親了親許芸的小臉,又拿玩具逗了片刻,許念問她,“我是誰呀?”小姑娘流著口水向他笑,蹦出兩個很清晰的字眼,“爸爸!”許念有一瞬失神。想必在自己所不知曉的背後,有人曾拿著照片無數遍告訴她,這是爸爸。他看向一旁,滿是感激:“謝謝你。”宋淞有點不自在,嘟囔著,“拿錢辦事而已。”說著起身去廚房準備午飯,留沙發上一對父女享受難得的親子時光。午飯主食是凍水餃,宋淞在年三十那天晚上邊看春晚邊包了不少,許念連續吃了七八個鋼出來,算是對他大年初一的補償。“許經理今年要繼續發財啦,”宋淞為他添果汁,順便向坐在兒童椅裏的許芸逗著,“寶寶,快說祝爸爸發財!”許芸正在跟手裏的兒童勺做鬥爭,無心顧及。許念見狀為她糾正了兒童勺的用法,順手抽了紙巾將她吃到臉上的米糊擦幹淨,看著白白嫩嫩的臉蛋忍不住又偷親了一口,不巧被許芸的勺子拍了一臉米糊,宋淞樂得筷子都要掉了。她笑,許念也在笑,許芸不知道大人們在開心什麽,咧著嘴露出隻長了兩顆牙的牙床。吃過飯許念就該離開,孩子和大人都需要午休,他打擾得已經夠久。宋淞嘴上說趕緊走,卻一直將他送出樓道。就在許念即將發動車子時,從後視鏡看到宋淞向自己這邊跑來,降下車窗,宋淞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色布袋,“初一那天我帶孩子去福祿寺求的,你掛在車上可以保平安。”許念很是感動,接過後當著宋淞的麵掛在了後視鏡上,“最近會有些忙,抽了空我就來看你們。”宋淞裝作不在意的趕人,“快走吧。”擋風玻璃完全升起的那刻,許念還在向她笑,眼裏全是不舍。他實在太想要個家了,為此他已經忍耐了整整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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