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宇琛在酒樓擺了一桌,應該算是餞別宴。來的人數量不多,但是組合起來卻十分的怪異,陸氏一大家子,以及路遙,五人圍桌而坐,玩手機的玩手機,發呆的發呆,誰都沒用說話,神色各異,氣氛異樣的古怪,好像每個人頭頂上都壓著一片黑沉沉的烏雲,夾雜著電閃雷鳴,傾盆暴雨隨時都會迎頭潑上。


    秦霜雪推開包廂房門的時間,眾人皆像是從睡夢中驚醒一般,齊齊抬頭看向門口,一臉惶然。


    陸宇琛收了手機站起來去迎接兩人,對於蕭沐會和秦霜雪一起過來絲毫沒覺得意外,俊男靚女,這兩人好像就該天生站在一起的,他當初真是傻得厲害,竟然還聽了宋雨霏的鬼話從中作梗。不過好在,兩人最終還是在一起了,這樣的結果也算是為自己減輕罪孽了。


    失神笑道:“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目光看向對麵空位示意兩人坐下來:“人都到齊了,我讓服務員準備上菜吧。”


    秦霜雪一進屋就感受到幾道或深或淺的視線打在她的身上,她沒有抬頭,裝作沒看見,在路遙的身邊的空位坐下。蕭沐眼眸微眯,略有不爽的站在原地不動,秦霜雪知道蕭沐這譚陳年老醋又發作了,輕輕拉他手臂往她身邊的空位上牽引:“你也坐。”蕭沐這才勉為其難坐下。


    蕭沐旁邊是陸燁森,陸燁森作為商業老將,能言善辯是他幾十年的拿手好戲,可慣是見識了各色各異的人,在麵對蕭沐的時候,巧舌如簧也折了。或許是因為對秦霜雪的愧疚,讓他這個親生父親也不敢在蕭沐麵前誇誇其談,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也很重要,那就是蕭沐本身。


    他之前就有心拉攏蕭沐,但蕭沐這人跟娛樂圈那些人不一樣,不重名,不重利,安安分分的演戲,這個年紀沉穩非常。缺點就是沒有野心,可他的缺點確也也同時成為他不可撼動的優點。陸燁森之前還在想,這個人可能除了喜歡演戲,就不會喜歡其他的任何東西事物了。


    但那也僅僅隻是在遇到秦霜雪之前,英雄難過美人關,蕭沐這個堅不可摧的男人最終也折在女人的手上。


    陸燁森看得出來,蕭沐喜歡秦霜雪,不,是愛。陸燁森還能清清楚楚的記得這個男人當初在去救秦霜雪路上他所露出那種惶恐害怕的神色,好像捧在手中珍愛多年的寶貝被人無情掠奪損壞。


    去往這條路並不安穩,兩人差點出了車禍,所幸隻是虛驚一場,當時兩人同時心切,也每太注意。可秦霜雪被救之後,乃至現在迴想起來,當時的情況實在危及,要不是蕭沐及時一個側轉,稍有差池,那輛載滿貨物的後八輪可能救將兩人壓成肉渣了。


    蕭沐救了秦霜雪,現在又救了他一次,他還沒正式的跟他道過謝。別的話蕭沐未必想聽,陸燁森滿麵感概,舉起酒杯,神容十分的真摯:“上一次的事,還是謝謝你。”


    蕭沐聽懂了陸燁森的話,但並不太像搭理他。可在觸及秦霜雪疑惑且深思的眼神時,他果斷的舉起酒杯,懸在空氣中輕輕一點,手中酒杯並沒有碰上:“秦霜雪是我的妻子,我做這一切也隻不過是為了她,跟你沒關係。”半毛錢關係都沒有。當時的插曲雖然驚險,而且已經過去了,蕭沐並不想舊事重提讓秦霜雪憑白擔心。


    陸燁森卻是一愣,疑惑的目光在對麵兩人身上不住遊弋,秦霜雪腦袋微垂,看不太清表情,蕭沐坐的挺直,半邊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她身邊靠近,嘴角勾起,看向自己的眼眸帶著笑意,卻是威嚴的笑,其中庇護的意思不言而喻了。


    “妻子,你們要結婚了嗎?”蕭沐作為娛樂圈現在炙手可熱的大明星,結婚對工作的影響可謂是巨大,稍有差錯就極有可能從神壇跌落塵埃,這完全不是誇大之詞,圈裏麵因為結婚生氣而過氣的明星一抓一大把,其中也不乏曾經紅極一時的。所以,就算是二三線的明星結婚都是隱秘進行的,讓秦霜雪秘密跟他結婚,這似乎有些委屈秦霜雪了吧。


    蕭沐覺得陸燁森這話聽著實在是讓人生氣,眉頭挑得老高,沒有說話,但全身上下都無一不在說著‘當然如此’的不耐。


    陸燁森又偷偷的看了秦霜雪一眼,見她一直都在跟路遙輕聲談話,好像完全不關注他們在討論些什麽,確切的說,是不關注他和陳雪芹而已。進門跟陸宇琛說了話,跟路遙說了話,甚至還跟一臉愕然的陸夢離點頭示意了,目光偏偏就錯過了親生父母。


    旁人看見了,一定都在想,這父母是做得有多差勁了,連一個陌生人都比不上。事實上,也的確比不上,至少陌生人不會三番兩次的傷害她。


    所以,她的婚禮他們也沒有資格去參加了嗎?陸燁森越想,心中就越難受,養了二十年的兒子要走了,女兒也要嫁人了,他什麽都留不住。躊躇片刻,強撐著笑容:“哦,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呢,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去……湊個熱鬧?”


    湊熱鬧,陸燁森說完這話心裏就開始突突了,這話很不妥,非常的不妥,可仔細一想又覺得沒哪裏不妥,十分的矛盾,就像他現在的心情一樣。


    蕭沐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哦,具體什麽時候,我和雪兒商量好了之後會在微博公布喜訊的,字不過陸大老板生意繁忙,隻怕是沒有時間去湊熱鬧了。”蕭沐故意將湊熱鬧三個字咬得很重,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滿了嘲弄,轉瞬消失一笑:“不過還是感謝你美好的祝福。”


    微博公布結婚喜訊。蕭沐這是說真的。陸燁森大吃一驚,從蕭沐身上完全看不出丁點開玩笑的意思。視線又看向秦霜雪,秦霜雪依舊在跟路遙竊竊私語,似乎根本就沒聽見他們的談話。


    距離這麽近,蕭沐的聲音也不算小,就連斜對麵的陸宇琛和陸夢離聽到這個消息都是側頭看過來,滿目詫異,秦霜雪沒理由聽不見,那就隻能一個原因了,關於兩個人的未來,他們早就計劃好了。


    “真的嗎?”陸燁森因為驚愕,問話的聲音都在微微抖動著。


    蕭沐徹底不想搭理陸燁森了。反倒是他身邊的陳雪芹很不爽快的拿手肘輕輕捅了一下,眼神掃過斜對麵的路遙,搖搖頭,顯然是讓陸燁森在這個時候提起秦霜雪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陸燁森也抬頭看了陸宇琛一眼就收迴來了,視線盯著眼前的高腳杯上,眉頭緊蹙,幹燥的嘴唇緊緊抿著,沒有理會陳雪芹。


    煩躁,特別的煩躁,想起今天早上陳雪芹的話,更是煩躁不堪。


    陳雪芹心頭的焦躁並不比陸燁森好多少,從前天晚上開始,陸宇琛竟然已經開始稱唿她為阿姨了。陳雪芹隻覺得當時腦子一片空白,似乎什麽都想到了,似乎又什麽都想不到。唯一的念頭就是不可以,陸宇琛絕對不能離開。直到現在為止,陳雪芹依舊沒有死心。


    路遙似乎已經打定主意真的要跟她劃分界限了,兩人其實能聊的話題很少,陳雪芹就主動他可能喜歡,可能關注的話題,但是收效甚微,為了能多說幾句話,她答應了出席這次並不應該存在的聚會,更甚至答應了讓路遙也一同出席。她真是恨透了這個男孩,當初就是因為他,小琛才會被學校處罰,現在也是因為他,小琛要離開了。她不管是陸宇琛這麽做是因為愧疚贖罪也好,還是兩人之間真的有什麽貓膩,她通通都不關心,她隻關心陸宇琛怎樣才願意留下來。


    陸燁森的無視讓本就焦躁不安的陳雪芹怒火中燒,從秦霜雪和蕭沐進門來,他所關注的問題統統都是圍繞著秦霜雪,當著陸宇琛的勉,他怎麽能這樣做,小琛看見了得多難過。


    陳雪芹滿目悲涼看過去,陸宇琛垂著腦袋,視線向下,像是在鼓弄手機,臉上神情有些凝重,但是看上去並不是太傷心。


    為什麽,為什麽一個個都這樣對她?陳雪芹想不通,那種即將失去寶貴東西的忐忑讓她的心髒噗通亂跳,心律陡然加劇,她感覺腦子發暈,手腳也都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了。服務員上了最後一盒菜品,擺著中規中規的站姿,微笑的祝福眾人能有一個愉快的心情然後離開,順便輕悄悄的關了門。


    這是一場或許再也不見麵的踐行晏,注定了不會擁有愉快心情。


    等服務員離開,陸宇琛也終於收了手機。抬頭,目光柔和眾人掃了一圈之後,深唿吸一口去,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饒是他為了今天這一刻做足了心裏準備,可真正麵對分別的時候,之前那些他認為堅不可摧的心裏建樹在他開口前的那一刻猶如洪水過境一般,毫不留情的衝塌四周的堤岸,兇猛的水勢是他現在心跳,那被破壞了的堤岸就是他現在的情緒。


    痛苦中夾著歡快,這條路才是他要走的人生路。


    陸宇琛慢慢鬆開攥緊的拳頭,重重的唿出憋在胸腔裏麵的那口濁氣,他兩邊嘴角輕輕動了動,離別之際,他想選擇一個最美好燦爛的笑容,可是他覺得有點難,所幸也不糾結該以怎樣的笑容麵對眾人了。他站起身,剛想開口,斜對麵突然一聲清脆的響動。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陸燁森皺著眉頭,聲音中帶著微怒。


    陳雪芹手忙腳亂的將桌麵上的高腳杯扶正,可那些豔紅的液體還是沿著桌麵往下流淌。雖然她避開的動作拉得很大,可水流的速度高於她反應的速度,淌在她墨綠旗袍上麵的酒水像是一片片汙漬,更像是一片片新鮮的血液,既難看,又驚心。


    身邊的陸夢離眼疾手快,順手就抽出數張紙巾將殘留在桌麵上的酒水吸幹,將濕潤的紙團扔進垃圾桶後,又偷偷斜著眼睛看陳雪芹。


    臉色不太好,眼下有兩篇青色,可能是因為近來陸宇琛要離開的事而失眠,也有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跟陸燁森吵架的緣故。陳雪芹進這個家至今整整二十年了,陸夢離就沒見過陸燁森真正的對她大吼大叫過,而近來半個月,兩人爭吵的次數已經突破五六次了。


    這個吵架頻率,陸夢裏在很小的時候見識過的,隻不過那時候的吵架對象還不是陳雪芹,而是陸夢離親生母親,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挺著大肚子的陳雪芹,大搖大擺的出現在陸家。


    兩個女人關了房門也不知道談了什麽,但是不久之後,陸夢離的母親就跟陸燁森離婚了,陸夢離則留在了陸家。


    她水光瀲灩的眼眸低垂著,然後揚起,所有的情緒似乎隨著她眼簾的掀開也已經完全隱匿不見了。她抬手,抽了幾張幹淨的紙巾遞過去,給陳雪芹。


    陳雪芹定定的看著她,幾秒鍾之後,伸手接住了,陸夢離很意外,但還是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十分和善溫暖的笑容。


    “你看看你,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陸燁森的埋怨再次攻擊著陳雪芹,擦拭裙子的手陡然一定,抬頭,眼中倏然已經蓄滿了淚光,她輕聲說到:“今天我不想跟你吵架。”


    陸燁森覺得十分難堪,陳雪芹是越來越不可理喻了,這些天一直都是她在挑毛病跟他吵。要不是顧及一桌子人,陸燁森隻能將難聽的話憋迴肚子。


    可陳雪芹今天出來就沒打算讓眾人好過,她視線轉向了陸宇琛,話還沒說,眼淚已經奪眶而出了:“小琛,不要走,不要丟下媽。”


    蕭沐一聽這話,眉頭跟站了兩小人似的,止不住的亂跳。


    真他媽的絕了,陳雪芹真他媽的絕了。


    這一幕,再一次在眼前重演。秦霜雪說不出心中什麽滋味,但絕對不太好受,可目光觸及蕭沐,見他一幅要跳起來掀桌子罵娘的姿態,秦霜雪嘴角勾了勾,藏在桌子椅子的手探了過去握住他的手掌,用眼神示意她沒事。


    蕭沐鼻子唿唿出氣,兩邊鼻翼隨著劇烈的動作翕動,撇開視線落在一桌的美味佳肴上,拿起筷子:“這個魚香焗龍蝦看起來還不錯,你試一試。”滿麵笑容將小龍蝦夾進秦霜雪的碗中。


    秦霜雪感覺視線齊刷刷的落在她身上,有些不自在,將蝦重新夾給蕭沐,幹笑到:“我不餓,你自己吃。”


    “不餓,怎麽可能不餓,知道今天中午聚餐,你不是特意讓我留肚子,準備好好的大吃一頓麽。”蕭沐撒謊臉不紅心不跳:“哦,我知道了,你嫌燙,我給你吹吹。”蕭沐吹了兩下,夾起來直接送到秦霜雪的嘴邊了。


    秦霜雪……


    別說得我過來好像就是為了蹭人家一頓飯,而且你沒發現有些人的眼神已經帶了殺氣了麽。


    蕭沐不管:“吃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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