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文安說,“那邊是晚上吧,晚安。”葉庭看著屏幕上的通話記錄,覺得五髒六腑終於歸位了。他握著手機,靠在枕頭上,看著窗外昏黃的路燈。他也很想他。文安在他世界裏的位置,比他想象的更重。直到睡前,他才意識到,他完全沒跟文安提起mit的教授。一周時間很快過去,閉幕式上,主持人報出了各個組別的獲獎者,學生們激動地跳起來,一邊歡唿一邊跑上台,親吻手裏的獎杯。葉庭拿到了foundation young scientist awards,獎金50000美元。杜一平一直在他旁邊念叨“發財了發財了”,勒令葉庭迴去請全班同學吃飯。葉庭把獎杯塞進他懷裏,騰出手來打字。他在家庭群裏發了一張獎杯的照片,下麵立馬跳出了一片祝賀。各種煙花爆竹鼓掌的表情包層出不窮,四個人的群歡唿出四百人的架勢。迴國前,大家都在張羅著給家人帶紀念品。杜一平買了一堆護膚品,說要送給家裏的長輩,大包小包弄得焦頭爛額。葉庭對送禮一無所知,隻在target給某位家長買了塊巧克力。至於文安……“買個冰箱貼怎麽樣?”杜一平指著對麵的一家紀念品店,外麵掛著“我愛達拉斯”字樣的t恤。葉庭皺著眉頭,對這種簡單粗暴的紀念品很不滿意。“我表哥喜歡旅遊,他到每個地方都會買冰箱貼,”杜一平拾起一塊方形的冰箱貼,上麵是白岩湖的夕陽,“冰箱貼上都是當地最有名的景點,買迴去之後,搞一塊黑板,把冰箱貼貼在上麵。一個一個攢起來,就是一副旅遊地圖了。”葉庭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把冰箱貼拿了起來,到收銀台結賬去了。要見到文安了,他感到心情愉悅。直到飛機在大興機場降落,他看到了前來接機的鄭墨陽。第62章 北京 17歲(21)葉庭拎著行李箱,看著兩位家長。他們眼下掛著一圈烏青,像是幾天沒休息好。現在不在假期,鄭墨陽這樣的工作狂,居然不遠萬裏迴到國內。他為什麽迴來?馮諾一本來想朝他揮手,發現他臉色不善,把手放下了。“發生什麽事了?”葉庭問。馮諾一摸了摸鼻子,求救似的看向鄭墨陽。“文安呢?”葉庭又問。按往常,文安不可能不來接他。“你先別急,文安沒事,”馮諾一說,然後又糾正了措辭,“基本沒事。”“先上車,”鄭墨陽說,“路上跟你細說。”葉庭坐在副駕駛座上,聽馮諾一講完了這兩個星期的故事。他去美國當天,文安就住院了。手術時間比預計長了一個多小時,大人們在手術室外麵差點崩潰。幸而醫生出來說活檢的結果是陰性,手術很成功,文安的腿沒有什麽問題。葉庭沉默下來。他在腦中搜索過去的記憶碎片,那些小小的、不起眼的,現在看來卻連貫而顯眼的征兆。晴天的腿痛,壁櫥夜晚的聲響,爬山時的汗珠。如此明顯,他竟然沒有發現。這兩個星期,文安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的,又為什麽沒有告訴他?他想起文安在懷裏絕望的哭泣,在山頂的眼神,在背上念的故事。那個死亡與愛的故事。霎那間,一個荒唐的念頭擊中了他。初時難以置信,再想卻有跡可循。“大哥。”他緩緩開口。“嗯?”“他是不是喜歡我?”馮諾一抬起頭,從他的角度,看不清葉庭的表情。他歎了口氣:“是啊。”副駕駛座的人往後靠在椅背上,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幹了。馮諾一苦惱地把腦袋埋進手裏。他一向很擅長開導感情,但兩個孩子的過往太深遠,他也不知道如何紓解。他們是家人,朋友,彼此的依靠,又像是某種羈絆更深的關係兩株莖脈相連的藤蔓,日久天長,甚至分不清哪一部分是自己。馮諾一等了很久,車子駛入市區,副駕駛座的人還是毫無反應,大概還在思考,應該怎麽麵對這段感情自己養大的弟弟的感情。終於,快到小區時,葉庭開口了:“他在哪裏?”“綠城醫院502號房,”鄭墨陽說,“我們先迴家,然後帶你去看他。”“先去醫院吧。”葉庭說。“放心,醫生說他沒問題了,他現在最害怕的其實是見你,”馮諾一說,“也不急這幾分鍾,先迴家放個行李吧。我還有東西想讓你看。”葉庭思考一會兒,點了點頭。他不能跟家長們爭執。車子裏又沉默下來,一路沉默到家門口。他跟著馮諾一走到三樓,馮諾一拉開書桌抽屜,取出了一遝裝訂好的畫紙。每一頁上麵都有很多插圖,圖上是一個小人,有藍色眼睛和深棕色頭發,看上去很像文安。每一頁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葉庭很熟悉這是繪本。他接過這些畫紙:“他又畫了一本繪本?”“不,”馮諾一搖了搖頭,“這是他的遺書。”葉庭看了看馮諾一,又看了看手裏的紙頁。“他進手術室之前給我的,說如果有什麽意外,就打開來看,”馮諾一說,“雖然一切都好,但我想你還是應該看看。”葉庭低頭看著插圖,伸手慢慢撫摸上麵的小人。真有他的風格。葉庭坐下來,慢慢把本子翻開。人生應該是這樣,活了很久,滿臉皺紋,一天比一天無力。最後,躺在床上,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死了。應該是這樣。但是,其實,人在每個年紀都可能死掉。有時候是九十多歲,有時候像我這麽小。不過,死沒有那麽可怕。一下子就過去了,閉眼,再睜開,就踏上了一場旅行。去彼岸的旅行。我隻需要拿上畫畫的紙,很多顏料,一張全家福,21克的靈魂,從彩虹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彼岸是個美麗的地方。因為死了,疼痛消失了,走很久的路,也不會腿痛,因為靈魂很輕,可以飛起來低下頭,就能看到山川湖海。因為生命有限,死亡永恆,掛念的人,深愛的人,被死亡分開的人,都能在這裏相見。哦,對了,這裏沒有名聲、財富、地位名人不會擺架子,很容易要到簽名。我要到了李奧尼的。彼岸的人都很友善,沒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