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珍重地擦去文安的眼淚。“所以我會做到的,”他說,“我會拚盡全力讓自己幸福。你一定要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好嗎?你要一直陪在我身邊,看我怎麽幸福地活下去。”文安拚命地點頭,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還止不住往下淌。葉庭抱著他,肩膀一會兒被打濕了一大片。太陽西沉,光線隱沒,兩人的影子模糊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情緒逐漸緩和,眼淚也慢慢止住。文安把頭從葉庭的肩上移開,想著剛才說過的那些話,有一句一直堵在他心裏:“一直陪在你身邊?”“嗯。”“一直嗎?”葉庭揉了揉他的頭發:“一直。”文安愣住了:“可是,你不是還要搬出去,還要成家嗎?”一周之前,山頂上,葉庭明明是這麽說的。葉庭搖了搖頭。“我現在不這麽想了,”他捧著文安的臉,鄭重地說,“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文安眨著眼,眼淚已經流盡了,隻有眼眶還紅著,頭發亂亂的,看上去像在荒野凍了很久、被人救起的小貓。永遠?“跟我在一起,”葉庭說,“好不好?”過了一會兒,文安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呆呆地望著葉庭,好像被魘住了。他有點不敢相信。是他想的那樣嗎?難道他又記錯了詞語的意思?“你……”文安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在表白嗎?”葉庭抽出一張紙,幫文安擦掉臉上的淚痕。文安乖乖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是啊,”葉庭揉了揉他的臉,“我在表白。”文安還是愣愣的,表情無辜又茫然,看著讓人心軟。葉庭抬起下巴,親了親文安的額頭。這一下好像把文安驚醒了。藍眼睛瞅著他,眨了眨,忽然亮起來。文安伸手圈住葉庭的脖子:“你是我男朋友了。”葉庭揉了揉他的頭發:“嗯。”文安打量著葉庭,目光好像在尋找什麽。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湊上來,小心地,輕輕地,在葉庭唇上親了一下。他滿意地點點頭:“男朋友要這樣親。”第64章 北京 17歲(23)確認文安沒有大礙後,鄭墨陽啟程赴美。因為工作原因,馮諾一沒有同去終於有公司看中了他的小說,願意改編成影視作品,不過不是動漫,也不是電影,是廣播劇。對方希望他參與改編劇本,於是他暫時留在了國內。葉庭理所當然地攬下了陪護任務,讓馮諾一去工作。馮諾一覺得讓高二學生照顧病人不太好,但文安渴望的眼神讓他沒有反對。文安在病房裏迎來了冬天。他看著窗外的綠葉慢慢褪去光澤,樹皮的褐色一點點加深,然後,經過某個暴雨的夜晚,枝條上忽然空無一物,隻剩一層薄薄的水霧,在太陽下閃著寒光。醫院的庭院也蕭條起來。清潔工每天會掃去地上的落葉,露出結著寒霜的磚塊,海棠也隻剩光禿禿的花莖和枝杈。一切都是冷色調的。文安的腿還痛,隻能從病床上遠眺窗外,生活屬實無聊,但他很快樂。因為葉庭在這裏。他的男朋友在這裏。想到這三個字,他往後倒在床上,如果不是病床太窄,還有傷口,他真想裹起被子打個滾。不管上學還是放假,葉庭每天都會過來,每次帶不同的東西給他解悶。新出的繪本,古怪的玩具,甚至還有可愛的小程序。隻要給跳板施加力道,貓貓就可以跳到下一個板子上,過河找自己的朋友。每次通關成功,就可以擁有一隻新貓。文安攢了很多貓,它們在屏幕上伸懶腰,吐毛球,露出軟綿綿的肚子。生活太美好了,像是一場夢境。初雪那天,文安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他和大部分孩子一樣喜歡雪,甚至認為冬天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雪。他能勉強下地了,但活動範圍僅限於病床和衛生間。北京很少在11月就下這麽大的雪,良辰美景,他竟然被困在方寸之大的病房裏。文安移開目光,逼迫自己不去看窗外的漫天飛雪,用更便捷的方式消磨時間打開手機,刷視頻。葉庭進門時,他正專心致誌地看一個時事博主的更新。這個博主用詞簡單、口齒清晰、配圖精準,能讓他大致理解新聞的內容,是他和外界保持同步的寶貴資源。葉庭坐在他身旁,問他在看什麽,他訕訕地退出了視頻。視頻是個新聞最近轟動全國的“12歲男童殺人案”。嫌疑人小楊,生活在昌都,從小被祖父母溺愛,性格暴戾。因為父母外出經商,他借住在姑姑家裏。上了初中後,他沉迷遊戲,成績下降,老師多次請他的姑姑來校。姑姑當著眾人的麵打了他一巴掌,沒收了他的手機,勒令他不許再打遊戲。悲劇發生在一個普通的周末。姑姑出門,他偷偷玩家裏的電腦,表妹發現了,揚言要告訴媽媽,他一怒之下殺死了表妹,然後殺死了迴家的姑姑。這個案子在互聯網上迅速發酵,一夜之間盡人皆知。《未成年人保護法》的修訂再度成為話題中心,評論區吵得天翻地覆。雖然葉庭案件的性質完全不一樣,文安怕他想起自己的過去,把手機屏幕朝下放在了桌上。葉庭沒說什麽,上次有人叫他“殺人犯”是五年之前的事了,年代久遠,他已經淡忘了。他坐到床邊,放下書包。文安湊過來,伸手抱住他的腰,睜大眼睛看著他。葉庭偏過臉,揉了揉文安的頭發:“怎麽了?”文安等了一會兒,看葉庭沒有反應,抬起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有男朋友真好,可以親親抱抱。葉庭笑了笑,從書包裏拿出一個保溫飯盒,鑒於他糟糕的廚藝,大概是馮諾一做的。“打開看看。”葉庭把飯盒放在桌板上。文安打開盒蓋,手在半空中頓住了。飯盒裏不是白蝦、蒸魚、骨頭湯,是雪。頂部的冰晶已經融化了一些,但下麵還鬆軟、潔白,文安把手伸進去,搓出一個小雪球。他望向窗外,無邊無際的雪還在灰蒙蒙的城市裏飄蕩,窗棱上已經覆蓋了一層白色。今年北京的初雪來得很早,早到他能在病床上迎接冬天。文安笑了。趁雪還沒有融化,他飛速用手捏起了雪人,可以放在蛋糕頂部的迷你雪人。葉庭看著他把雪球堆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保鮮袋,裏麵是黑芝麻和牙簽。文安把芝麻按在雪人的臉上,把牙簽插在身子上,擺成張開雙臂的姿勢。然後他開始捏第二個。在他做手工活的時候,葉庭問他最近在畫什麽。文安搓雪球的手指頓了頓。“兩個關係很好的小朋友的故事。”他說。“給我看看?”文安搖搖頭,神神秘秘地說:“畫完了給你看。”這麽扭捏,葉庭覺得這個繪本八成跟自己有關係。堆好雪人,文安讓葉庭趕緊把它們轉移到窗棱上,接受戶外零下的冷空氣。葉庭打開窗戶,把雪人小心地放在窗外。雪人一共四個,兩個大的,兩個小的,全都雙手高舉,笑意盈盈,像是熱鬧的一家。葉庭關上窗,兩人隔著玻璃欣賞著這幾個拙劣的工藝品。雪人有的歪了腦袋,顯得傻裏傻氣;有的比例不對,像個糖葫蘆。但在雪夜裏,沐浴著病房裏柔和的燈光,它們擠在一起,甜蜜又溫馨。文安歡歡喜喜地看著雪人,好像怎麽也看不夠。入夜,葉庭把熱水打迴來,倒在臉盆裏。文安還沒法洗澡,隻能用毛巾擦擦身子。葉庭把毛巾搓了搓,擰幹,看著文安。文安盯著毛巾,胃打成了一個結。“把衣服脫掉,”葉庭說,“我幫你擦擦背。”文安應了一聲,慢吞吞地解扣子。解到第二顆,臉到脖子已經紅成一片。他用餘光看到葉庭翹起了嘴角,頓時火冒三丈:“你笑什麽?”“你磨蹭什麽,”葉庭說,“你什麽地方我沒看過?”文安氣惱地把上衣脫下來,扔到一邊。醫院的冷光燈下,雪白的皮膚像剛上釉的新瓷。葉庭看著單薄的脊背,歎了口氣:“還是這麽瘦。”他用毛巾細細擦拭,織物拂過皮膚,仿佛過了電似的,文安輕微地抖了抖。“冷嗎?”葉庭問。文安猛搖頭。葉庭繼續擦下去,明明沒用力,卻擦一片紅一片。擦完背,葉庭把毛巾遞給文安:“剩下的自己來?”文安看了看他,接過來。在文安擦身的空檔,葉庭低頭把行軍床挪過來,支好。聽到響動,文安抬起頭,臉上有點失落。“你要睡那啊。”葉庭直起身子:“那我睡哪裏?”文安看了看病床。“太窄了,”葉庭說,“兩個人睡不舒服的。”文安“哦”了一聲,顯然心有不甘:“我側著睡,不占多少地方的。”“護士晚上會來查房。”“查完了,你睡過來嘛,”文安眼巴巴地看著他,“好不好?”葉庭看了眼房門,猶豫一會兒,點了點頭。文安露出很深的酒窩,如果不是腿傷,他此刻已經雀躍地跳起來了。護士進來量過體溫後,葉庭果然從行軍床上起身,走到病床邊。文安往旁邊挪了挪,看著葉庭坐過來,麵朝他躺下。文安的眼睛在夜色裏閃著光。過了一會兒,他湊過來,又在葉庭唇上親了一下。他時時刻刻想靠近他,和他親密相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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