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煩我。”杜一平沒有遵從指示:“提前五天正裝出席,isef要被你感動死了。”“這跟比賽沒關係。”杜一平扶了扶眼鏡:“那你穿的人模狗樣的幹什麽?老師說了,現在要以學習為重,不修邊幅是宏圖班的基本操守。”“我要參加葬禮。”杜一平嚇了一跳:“誰?誰死了?”葉庭神色凝重:“我們家的重要成員。”午飯時間,文安和程啟元從食堂吃完迴來,班主任嚴肅地走進來,敲了敲文安的桌子。文安抬起頭,老師告訴他,他哥哥過來了,還幫他請了假。文安的第一反應是馮諾一沒忍住,漏了口風。他忐忑不安地問老師:“為什麽?”“他說你要參加葬禮。”文安看著門外的葉庭,瞪大了眼睛。十分鍾之內,文安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室,茫然無措。葉庭把他的包接過來,背在另一邊,說:“走吧。”“你不是在上課嗎?”“我也請假了,”葉庭說,“跟你一樣的理由,參加葬禮。”“誰的葬禮?”“玫瑰的。”文安難以置信:“你們老師居然準你假?”“我可能謊報了死者的身份。”文安想,幸好他們家管教育的是馮諾一,要換別人家,已經一個鞋底唿上來了。“為什麽要請假?”“玫瑰死了,你很難過。”葉庭說。文安看著他:“沒有別的理由?”“你很難過,這個理由還不夠嗎?”葉庭說,“心愛的寵物死了,這是很重要的事。”文安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悄悄把重心轉到不痛的那條腿上去。他甚至沒有告訴他,他就已經來到身邊了。“所以?”葉庭望著他,“想去哪裏?”文安的目光越過操場,飄向校園另一側的楓樹:“香山。”葉庭躊躇不定:“你的腿爬不了山,換一個吧。”文安搖搖頭:“他們說,香山的紅葉很漂亮。”頓了頓,又說,“長這麽大,我還沒有爬過山。”葉庭想據理力爭,文安露出了那種大雨裏蜷成一團的小貓的神情睫毛濕漉漉的,藍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嘴角略微向下撇,可憐又委屈。於是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葉庭叫了車,沒有直接去香山,而是先繞道迴了小區。文安剛要問,葉庭讓他坐車裏等,就下去了。不到一刻鍾,葉庭抱著一個木盒跑過來,文安認出,那是他裝玫瑰的盒子。“既然要去背山靠水的好地方,就真的舉行一場葬禮吧。”葉庭說。“大哥看到你,沒說什麽?”葉庭搖了搖頭。文安想,馮諾一知道他的病情,就算他們要去爬珠峰,馮諾一也不會攔的。“去香山,”葉庭對司機說,轉頭看著文安,“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出去旅遊。”是啊,文安意識到。腿不方便,他很少出來玩。為了陪他,葉庭也很少出去。午陽高照,出租車緩緩駛向都市的遠方。從醫院出來後,文安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這是一個金色的秋日下午,陽光透過輕薄的雲層,灑在楓樹林上,溫暖柔和。深紅、橙黃、暗金,一片楓葉就是一塊秋天的碎片。風輕輕吹過,一兩片葉子打著旋,落在的林間地毯上。楓樹林的一隅,小溪悠然流過,水麵倒映著秋天的顏色這短暫而美麗的季節。文安捧著盒子,看葉庭用樹枝挖出一個小土坑。等葉庭站起來,他就蹲下,把盒子放在土裏。風一吹,落葉蓋上了這個小小的墳墓。葉庭在上麵覆上一層土,拿出一張折起來的紙。文安驚訝地看著他:“這是什麽?”“大哥寫的悼詞,”葉庭說,“剛才給我的。”文安甚至沒有問馮諾一為什麽給蜘蛛寫悼詞。葉庭展開紙,深吸了一口氣,開始高聲朗誦:不用再怕驕陽曬蒸,不用再怕寒風凜冽;這詞對於他們兩個太過佶屈聱牙,頓了頓,他又往下念:野鬼遊魂,遠離墳塚,狐兔不來,侵你骸骨;瞑目安眠,歸於寂滅;墓草長新,永留追憶。念完,他合上紙,兩人對著墳墓,默哀了三分鍾。然後文安說:“我們去爬山吧。”他沒有不自量力,要徒步上山,在葉庭的勸阻下,還是選了纜車。坐到終點後,離山頂隻有最後一段陡坡。他拉著葉庭的手,慢慢地爬上台階,走到山頂的觀景台。香山隻是城市裏的土丘,高度不足以令人屏息,四周也沒有壯闊的山川湖海,但能將附近的街景一覽無餘。寫字樓像玻璃積木一樣排列著,陽光倒映在窗戶上,仿佛白日裏城市的星星。車輛穿梭在交織的公路上,傳來輕微的嗡嗡聲。文安深吸了一口氣,小聲說:“好幸福。”這句話裹挾在風聲中,葉庭卻聽清了:“心情好點了嗎?”怎麽能不好呢?有關心、愛護自己的家人,有即使不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麽,也願意無條件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所愛之人。“如果現在,”文安說,“能持續一輩子,就好了。”一切都不要變。他們每天上學,放學,迴同一個家,在同一個桌子上吃晚飯。放假時窩在同一個沙發裏,下雨時坐在窗台邊,看窗外的天堂鳥隨風搖擺。就這麽過一輩子。“為什麽不行?”葉庭問。文安看著他:“將來,我們就不一樣了。你會出去上學、工作,會戀愛、結婚……”他逐漸說不下去了。他有點希望葉庭告訴他,不會變的,他不會成家,不會搬到其他地方,他們會一如既往這麽生活下去,所隔的距離不過是一扇壁櫥門。然而葉庭隻是說:“別想那麽遠。”想了想,他又說:“就算將來我們各自成家了,也可以住在很近的地方,我們可以經常出來聚一聚,也可以像現在這樣,一起爬山,散心。”文安不看他了。文安把目光轉向山下,護城河像一條銀色飄帶,連接了曆史與現在。在悠久的時間長河裏,隻有它永恆不變。“我們迴家吧。”他說。坐纜車下山時,葉庭看著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麵露疑色。天氣這麽涼爽,又不是劇烈運動,怎麽會出這麽多汗?“你腿疼嗎?”葉庭問。文安一驚:“沒有。”“就算坐纜車,從公園入口走過來,再加上山頂那一段,也有很長距離了,而且爬山比平地腿更費力,”葉庭歎了口氣,“所以我說別來爬山。”文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來都來了。”下了纜車,葉庭在他麵前蹲下:“上來。”文安震驚地左顧右盼,要人背的都是四五歲的小孩子:“我自己能走。”“趕緊上來。”葉庭看上去要生氣了,而且腿確實很疼。文安隻好俯身趴在他背上,伸手攬住他的脖子。葉庭還沒站起來,他的耳根就紅透了。文安盡量不去注意周圍的目光,在葉庭耳邊小聲問:“我重嗎?”“一點也不重。”看起來是這樣,葉庭的腳步很平穩,跟孤兒院的時候一樣。文安把頭埋在寬闊的肩上,葉庭的短發紮在他臉頰上,有點刺撓。五年前,他們也是這樣,從荒蕪庭院的一頭,跑到另一頭。文安小心地、輕輕地,在葉庭的脖子上親了一下。親完之後,他馬上觀察葉庭的臉色。很輕的一下,應該不會被發現的。果然沒有,葉庭就隻會問他渴不渴。文安說不渴,然後說:“我們說會話吧。”“說什麽?”“上次的繪本,你隻讀了一半,”文安說,“剩下的一半,我讀給你聽吧。”葉庭把他往上抬了抬:“好啊。”文安笑了笑,把臉貼在葉庭肩膀上,他的語速一直很慢。小個子還是有些擔心。“那……愛會耗盡嗎?”他問,“它會不會被打破、折斷?如果我不小心打破、折斷了它,你能不能修好它,粘迴它,讓它完好如初?”大個子思考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