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討了沒趣,程延林等了好一會兒,確認嚴拓這迴是真的睡過去了,才轉身坐到沙發上。嚴媽用棉簽塗了兩遍嘴唇,把水杯放在旁邊,說去外麵打些熱水。程延林帶來了筆記本,打開處理積壓的工作,但剛看了半封郵件就停下。他不自主地側頭看向病床,看一會兒才迴過頭,繼續看沒看完的郵件。說不出心裏什麽感覺,思緒亂成一團理也理不清,那就不理了。醒了就行,比什麽都強。程延林想。之後幾天嚴拓開始頻繁清醒,一天當中時醒時睡,但每次都對周圍的刺激沒有反應。不論是嚴媽還是程延林跟他說話,他的眼神都隻空洞洞地看向其他地方,即便那裏什麽都沒有。一周後嚴拓身上的儀器卸了大半,嘴裏也不用再插管子,能靠在病床上半坐起來。醫生說要檢查他聲帶有沒有受損,讓他發出聲音,他“啊”了一聲。聲音很沙啞,但沒問題。嚴媽喜極而泣,不論怎樣,隻要人活著就還有希望。直到這一刻,病房裏持續已久的緊繃氣氛才終於鬆動,噩夢般的日子好像終於熬過去了。第22章 “這幾天可以吃些簡單的流食。”醫生交代。嚴媽把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記下來,然後就風一般地離開病房,迴家煮粥去了。程延林坐在沙發上,剛結束一場線上會議,結束的時候習慣性側過頭,發現嚴拓正在看他。他站起身,走過去微微彎下腰。“要喝水嗎?”嚴拓瘦了很多,皮膚白得幾近透明,能清晰看到裏麵青紫色的血管。他似乎在理解程延林說的話,過了幾秒才緩慢搖頭。程延林見嚴拓脖上紗布邊緣的膠布翹起來了,伸出手要重新貼上,但還沒碰到,嚴拓就皺眉偏頭躲了下。手停在半空,程延林怔住了,定定看著嚴拓。這時護士走了進來,手裏拿著藥瓶:“該換液了哦。”程延林讓到一旁,看護士嫻熟地拔掉空瓶子,再將新的藥瓶掛上去,撥動了幾下滾輪。“這瓶藥輸著會疼,不要自己調液速哈,慢一點會比較好。”護士叮囑完就出去了。程延林重新坐迴沙發,看安妮發給他的會議記錄,掃了幾行後發現一個字都沒看進去。病房中的低氣壓直到嚴媽迴來才被打破,她用保溫桶裝了粥,盛出來放在嚴拓床頭。“小程,我炒了幾個菜,你吃點吧。”她另外給程延林做了兩道菜。程延林食之無味,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看了眼病床上同樣沒胃口的嚴拓,對嚴媽說:“我去趟公司。”“哦,好好好,這幾天麻煩你了,耽誤你工作了。”嚴媽衝程延林不好意思地笑。“沒有。”程延林拿上外套離開醫院,關門時聽到嚴媽小聲勸嚴拓再喝點粥,嚴拓沒應聲。剛到辦公室,楊如東就聞著味來了,拿著一遝文件扔到程延林桌上,崩潰地說:“你可算迴來了,我看這些玩意看得眼睛都要花了。”程延林掃了一眼:“這些不本來就你負責嗎?”“我不管,”楊如東毫無形象地癱在座椅上,“這段時間我替你扛了多少工作,你得還迴來。”程延林理虧,不做聲。見狀楊如東變本加厲:“明天酒會你陪我去。”“不去。”“為什麽?”楊如東坐起來,“你那小秘書不都醒了嗎?”程延林語氣淡淡:“我得去醫院。”“程總,楊總,”安妮在外麵輕敲了下門,“會議十分鍾後開始。”程延林站起身,用手整理衣服下擺,垂著眼眸問了楊如東個不沾邊的問題:“你之前一般都怎麽還願?”屁股下的座椅轉了半圈,楊如東說:“吃素。”會議中程延林開了幾次小差,腦海裏總出現嚴拓躲他的畫麵。即便早就有心理準備,這種滋味也著實不太好受。不知道嚴拓還記得多少,以前的事想起來沒有。如果全都想起來了,現在對他是什麽態度?得不出答案,程延林在會議上發了火,把這段時間鬆懈了精神的員工通通罵了一遍,最後摔了筆迴到辦公室。秘書室氣氛緊張,安妮和安迪誰都不願意去惹裏麵的炸藥桶,互相推脫,都想讓對方進去匯報工作。推了半天,安妮渾身無力趴在桌上,小聲說:“好想念小拓拓,他怎麽這麽久都沒來上班了?”安迪戳戳她的胳膊:“坐起來,萬一等下程總出來看到你就完了。”安妮立即坐直身體,但還是止不住歎氣:“要是小拓拓在就好了。”嚴拓無暇顧及辦公室裏打工人的死活,此時他正在接受精神鑒定。醫生坐在桌子後麵,諄諄善誘試圖讓他多說幾句話,可嚴拓從開始就一言不發。“你還記得我嗎,之前我給你做過一年的治療。”醫生語氣溫和。嚴拓脖子上纏著厚厚紗布,頭發被嚴媽打理過,剪得很短,因為半個多月沒進過食,全靠輸液支撐,臉頰瘦得凹進去。他雙目無神,直愣愣看著醫生,點了下頭。“你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醫院嗎?”醫生問。嚴拓抬起胳膊,指了下自己的脖子。醫生鼓勵地點點頭,繼續問:“這個傷口是怎麽造成的,你還有印象嗎?”腦海裏快速閃過幾個畫麵,混亂又晃動,即便就身在其中也看不真切。嚴拓痛苦地閉了下眼睛,睫毛輕輕顫動。對話結束後,醫生單獨跟嚴媽談話,告訴她情況不太理想。嚴媽坐在椅子上,不自覺地摳著指甲蓋,過了半天才問:“那,拓拓之後會怎麽樣呢?”“最壞的情況可能會恢複成之前的精神狀態,也不用太擔心,隻要堅持治療是會改善的。”程延林很晚才到醫院,嚴拓已經入睡,嚴媽坐在旁邊的板凳上發呆。病房裏隻開了一盞昏暗的台燈,程延林推開門走進去,小聲勸嚴媽迴家休息,自己晚上待在這裏。嚴媽沒什麽精神的樣子,點了幾下頭後,說明天會帶雞湯過來。等她走了,程延林脫去外套,去衛生間簡單洗漱,出來後走到病床旁。他彎下腰,仔細端詳嚴拓的眉眼,輕聲問:“是裝睡還是真睡了?”其實沒有意義,真睡了不會有迴應,裝睡更不會迴應。看了一會兒,程延林直起腰,晚上湊活著在沙發上睡了一覺。早晨他喝完嚴媽帶來的雞湯才走的,病房外的走廊傳來富有生機的熱鬧聲,有家屬一邊嘴裏念叨著抱怨的話一邊拿暖壺去接熱水,也有家屬小心攙扶病人在走廊裏慢慢走路,還有主任醫師帶著實習生烏泱泱一群人在病房間來迴穿梭。相比這些吵鬧,嚴拓的病房顯得十分格格不入,仿若鬧市中靜悄悄獨立的破稻草屋子,空洞又寂寥。程延林迴家洗澡換了衣服,晚上還是被楊如東硬拖著去了酒會。在場熟人不少,程延林躲不開酒,隻能盡量少喝,別人喝一口他抿一下,別人喝半杯他小酌一口,別人全幹了他放下酒杯說自己要去衛生間。後來連楊如東都看不下去了,讓他趕緊迴醫院陪小秘書去吧,留在這裏也魂不守舍。程延林走出去,在微涼的夜風中等司機開車過來,低頭確認手機短信。半個小時前嚴媽給他發了消息,讓他晚上迴家好好休息,今天她陪夜。上車後,司機問程延林送他去哪裏,程延林沉默了幾秒,才淡淡說送他迴家。也許是酒精在作亂,迴了家也睡不著,程延林在床上躺了好幾個小時,最終還是起身去了醫院。深夜的病房很安靜,走廊亮著微弱的燈光,護士站的護士看到一晚上亮了三次的唿叫燈深深歎了口氣,無奈起身去病房看這迴老頭又因為什麽折騰她。程延林走到病房外,沒有推門進去,後背輕抵在走廊的牆上,頭微垂下來。上方老舊的燈泡映照下來慘白色的燈光,將他孤零零的身影折射在大理石地麵上,蔓延在無盡的寂靜中。周圍偶爾能聽到護士輕聲走動的聲音,夾雜著困倦的哈欠和小聲嘟囔抱怨。直到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程延林才在所有人醒來前離開了醫院。第23章 “拓拓,今天感覺怎麽樣?”又是新的一天,從嚴拓醒來後,嚴媽每天都會堅持跟他對話,被無視也沒關係。今天嚴拓的心情不太好,視線都不願抬起來,掃了一眼窗外的陽光後就虛閉上。“要不要喝點粥?”嚴媽端著小碗,聲音低微地說,“我帶你去院子裏曬曬陽光好嗎?今天天氣很好”病床上的嚴拓隻是皺了下眉頭,嚴媽就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把碗放在床頭的櫃子上,手不知該放在哪裏,最後起身去衛生間洗毛巾。洗到一半有圓小的東西砸在水麵上,她抬手粗糙擦拭了下眼睛,繼續低頭使勁揉搓毛巾。沒多久醫生來查房,檢查完傷口後說嚴拓恢複得不錯,這兩天可以考慮出院或者轉病房。醫生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嚴拓一直沒有什麽反應,好像他們在討論的是別人,與自己無關。等人走了,他才忽然拽了下嚴媽的袖子,用還沒完全恢複的嗓子說:“明天轉病房吧。”嚴媽還沒反應過來,維持著剛剛的動作,手懸在半空,看起來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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