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禪意?”“慈悲。”程延林沒理解。小和尚對他笑了下:“不可浪費糧食,不可貪婪,不可自私自利,這就是齋飯中的慈悲。”程延林參不透,大概是他悟性低,但小和尚卻說他有佛根。迴到家後,程延林打開手機,看嚴媽半個小時前給他發的圖片。從幾天前開始,嚴媽每天會零零散散發一些嚴拓的近況給他,最後弱弱問一句:“會不會打擾到你?”程延林很快迴複她:“不會,多發點吧。”於是從那以後,程延林透過簡短的幾行文字或一張隻有背影的圖片,想象嚴拓當天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好好吃飯,身體恢複得怎麽樣,脖子的傷口好了嗎,留下的疤嚴不嚴重。可這終歸隻是飲鴆止渴,根本安撫不了心中密密麻麻因掛滿思念而肆意生長的枝芽。從寺廟迴來這天晚上,程延林躺在床上,抓著手機給嚴媽發短信:“我能去看看嚴拓嗎?不用讓他知道。”大約過了十幾分鍾,嚴媽迴複了好。於是程延林突然恢複了力氣,在半夜開車去了醫院。普通病房晚上不會關門,裏麵有四張床位,不用特意分辨程延林就能認出離窗戶最近的那張床上躺著的是嚴拓。嚴媽不在這裏,可能提前知道他會來,特意避開了。窗戶沒有拉窗簾,外麵路燈的光輝投射進來,稀稀散散落在大理石地麵上。程延林走進去,低頭看沉睡的嚴拓,覺得隻不過一周多沒見他就又瘦了一圈。脖上纏著的紗布已經拆了,傷口處隻貼了塊方形的紗布,用半透明的醫用膠帶固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躺著的原因,臉上看起來一丁點多餘的肉都沒有,隱隱約約能看到病服下凸出的鎖骨。之前好不容易胖迴來的肉這麽短時間就全沒了,太可惜了。為了不被發現,程延林隻待了一會兒就走了。迴家後,他難得睡了個超過5小時的覺,早上沒提前到辦公室還讓雙安感到一絲詫異,他們最近已經習慣程延林每天提前一兩個小時到崗工作的癲狂狀態,偶爾正點上一次班倒顯得不太正常了。得知嚴拓要離開的消息是在一個月後,程延林正在開會,看到嚴媽發來的消息立馬暫停會議,起身出去將電話撥了過去。嚴媽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起電話,聲音放得很低,似乎是躲在哪裏偷偷跟他講話。“已經決定好了嗎?”程延林問。因為恢複了記憶,這段時間嚴拓的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嚴重,總會陷入迴憶無法抽離出來,往常的治療手段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於是在醫生的建議下,嚴媽準備帶他去省外專門的療養院進行治療。嚴拓自己也同意了。程延林聽她說完,什麽都說不出來,最後嗓子發緊地隻說出一個“好”。離開前程延林最後一次去了病房,之前他來得也不算太勤,大約一周一次。嚴媽提前避開了,程延林定定看了嚴拓一會兒,彎下腰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想這小子心太狠,對自己下手狠,對他更狠。不想見就不見吧,好好活著就行。程延林查過,療養院的收費不低,他打電話問嚴媽有沒有資金壓力,如果缺錢他可以幫忙。“不用不用,這段時間本來就已經夠麻煩你了,”嚴媽說,“我準備把房子賣了,反正小拓如果好不起來,不管是房子還是錢留著也沒用。”程延林沉默了一會兒,攥著手機的手指發緊:“別賣了,算我借錢給你,你可以打個欠條給我。”“這怎麽可以”“阿姨,”程延林低聲叫她,“房子就別賣了,以後說不準還能再當鄰居不是嗎?錢我讓秘書準備好送給你,你就安心帶嚴拓治病吧。”嚴媽說不出別的話了,最後訥訥掛斷了電話。嚴拓離開的那天,程延林正在和客戶開會,沒有去送,他覺得自己應該不想親眼看見。晚上他孤身待在黑暗的房間裏,看嚴媽白天發來的照片,難得拍到了嚴拓的側臉照片拍攝的地點在飛機上,嚴拓穿了一身厚衣服,腦袋上戴了針織帽,臉上掛著口罩,整個人包得像顆粽子,閉眼倒在座椅上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樣。一張照片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程延林再一次感受到失眠的滋味。--------------------平緩過渡一下,下一章就見麵了第25章 張樂的接風宴最終還是沒能安排上,程延林請他們幾個吃了頓飯。誰也沒先提嚴拓,朱雪是不想提,張樂和李洪是後知後覺還處於震驚中,隻有楊如東嘴上沒有把門,喝了杯酒就開始問:“小秘書怎麽沒來?”原本還算熱鬧的包廂忽然安靜了一秒,溫度嗖地降下好幾度。朱雪喝了口茶,眼神朝程延林掃過去。坐她旁邊的張樂和李洪互相對看了眼,彼此聳了聳肩,完全不知道認識十年的好兄弟怎麽好好的就彎了。見沒人說話,楊如東好奇地舉著酒杯:“難道人跑了?”朱雪放下茶杯,輕聲說:“好像是,聽說轉院了。”“轉院?我還以為他出院了。”“病還沒好怎麽出院,去外地了。”張樂瞪大眼睛,加入群聊:“那老程是被甩了?”“應該是吧,你沒看老程這副死出,”李洪誇張地在臉前比劃了下,“純純是被甩了,正生無可戀呢。”朱雪單手托腮,笑了下:“當年他跟我分手可沒有這麽難受,好傷自尊啊。”他們聊得自然,誰也沒有顧忌當事人就坐在旁邊。程延林不介意自己的事被人議論,但麵對這幾個隻是單純想看自己笑話的人,他隻能抬手讓服務員再送來一瓶紅酒。“喝酒吧,少說話。”把幾人的酒杯倒滿,他舉著酒杯碰杯。晚上程延林是被張樂送迴去的,他醉得厲害,腦袋沾到枕頭就沉睡過去了。要是以前張樂會幫他脫了衣服再走,但現在兄弟變彎了,非禮勿視,張樂隻幫他脫了外套和鞋,剩下的就自己看著辦吧。這一覺睡得很沉,程延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沒有認錯人的初見,沒有糾纏親吻時的驚愕,沒有蹲在收銀台下害羞的笑,沒有路燈下的唇齒交纏,沒有茶水間咕嘟咕嘟沸騰的心動。夢裏那個隻會對他笑、纏著他要親要抱的嚴拓根本沒有存在過,也沒有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任何痕跡。程延林隻是在很普通的一天搬了家,對麵住著幾乎不會打交道的鄰居。他還是會和楊如東一起開公司,偶爾早出晚歸時碰到鄰居也隻是擦肩而過,連點個頭打招唿都不會,因為他們根本就不認識。他在這裏生活了兩三年,賺了更多的錢後就換了房子,之後沒幾年結婚生子後就搬進了別墅。他和妻子是相親認識的,對方溫柔大方,與他非常相配,婚後他們生了一個孩子還養了條狗。孩子長大後,程延林就賣了公司的股份,專心在家研究各種中老年人喜歡的愛好。明明是個非常美好的夢,可他卻感受不到絲毫幸福,一天比一天更疑惑,腦海裏總閃過一道從未見過的身影。他問妻子,妻子說不知道。又問孩子,孩子也搖頭說從沒見過這個人。身邊的人都說不認識,可為什麽程延林總能想起他的模樣,每一個細節都生動得佛真實存在一般。程延林陷入恐慌,卻在夢中醒不過來,他被困在其中,不知道自己多少次試圖睜開眼睛,可眼皮卻如千斤般沉重,四肢也被死死釘在床上,正不斷往下沉,似要墜入萬丈深淵。最終他還是以失敗告終,沒能醒過來,在夢中徒勞地尋找了一生。一年後。安妮身著幹練,臉上畫著一絲不苟的精致妝容,身影匆匆在穿梭在辦公室間。“安秘,”有人叫住她,遞上手中的文件,“這是你早上要的資料。”“謝謝,”安妮衝他點了下頭,輕勾起唇,“叫我安妮就行,我不姓安。”她拿了文件迴到秘書室,身體立刻垮下來,跟正在迴複郵件的安迪抱怨:“我要死了。”安迪坐姿端正,上身挺拔,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字母,完美收官,檢查了一遍沒問題後才看向她:“這已經是你這個星期第十三次死亡宣言了。”“這次是真的,”安妮把頭發往後撥了下,原本順滑搭在肩頭的黑發變得淩亂,“我從早上到現在開了三個會,打了十幾個電話,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等下還要和程總去參加晚會。啊啊啊,殺了我吧。”安迪不置可否:“年底了,忙點很正常。”“可是”話還沒說完,身後的辦公室門打開一條縫,安妮立刻挺直背,完全沒有剛剛懶散的模樣。“車備好了嗎?”程延林穿著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走出來,寬肩窄腰,一雙腿長得修長筆直,安妮差點看迷眼。她忘卻了剛剛的抱怨,立即恢複生命力:“準備好了,程總,司機已經在樓下等著了。”程延林輕點頭,把西服外套搭在右手小臂上,轉身走向電梯。司機將車開到本市最高端的酒店樓下,此時門口的廣場上已經停了不少商務車。程延林下車才穿上西裝外套,帶著安妮走進去,剛到門口就碰見熟人。他臉上掛著淺淺笑意,弧度完美得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和對方嫻熟地交談,一起走進會場。會議地址在二十樓,說是會議,其實隻是簡短說了些空話,之後的晚宴留給他們進行互相交流。同行業的佼佼者們聚集在一起,男士西裝革履,女士妝容精致,看起來隨意的一個表情或無心說出的一句話都是在互相試探。楊如東今天也來了,穿了一身專門訂製的銀灰色西裝,袖口帶著閃瞎人不償命的鑽石紐扣,高調又悶騷。他噴了香水,人未到味先飄過來,讓程延林忍不住皺起眉頭,身體往旁邊偏了偏。“怎麽了?”楊如東不滿他躲自己像躲瘟疫,故意貼上來。程延林拿著酒杯往後退兩步:“你身上味太大了,聞得頭暈。”楊如東立在原地,抬胳膊聞了下自己的衣服,十分不解:“怎麽會?我出門前特意挑的,很好聞啊。”“好聞你自己聞就行,”程延林敬謝不敏,“麻煩離我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