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看了眼已經到港的貨輪,又迴頭瞪著應筵:“你怎麽會在這裏?”明明來見岑諳才是重點,應筵卻隻能找理由遮掩:“刮台風了,我來看看貨物安不安全。”“對……”岑諳點點頭,指著那艘載滿集裝箱的貨輪,“我說了,盯好這批貨的質量,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知道,我承諾過你了,不會有任何閃失。”應筵麵目惻然,“所有葡萄酒我用的恆溫酒櫃裝箱,不會被外界氣溫影響口感。上船那天我親自去南澳盯著,數量上不會出錯。收到物流通知今天淩晨到港,我就來了,岑諳,你說的我有上心。”燈光晃進應筵眼底,岑諳覺得應筵有點奇怪,又說不出哪裏奇怪,他抿緊嘴不想再跟應筵對視,擰過臉又盯著那艘船。“海關人員說,這種天氣沒法卸貨提箱,得過兩三天台風減弱。”應筵慢行上前,“我答應過的,物流費用都由我來承擔,所以貨車過來提貨那天我也會盯著,你別擔心。”濃雲夾縫泄出一線微弱天光,海陸依然暗淡,岑諳得了保證,沒再迴話,悶頭繞過應筵身側往來時路折返。可無論他步伐或快或慢,他總能感覺得出應筵就在身後半米開外跟著,正如他多年前也是這樣不遠不近地跟隨在對方身後,他完全清楚存在這種行為而伴有的心境意味著什麽。岑諳怕極了麵對這個狀況,他忍無可忍地迴頭喊停:“你能不能別再跟著我?”應筵頓在安全距離外,背光讓他的雙眼看起來很低落:“岑諳,我很想你。”風帶起鹹澀的氣息送入岑諳的鼻腔,他心理意義上地想吐,強忍著那種對騙局的反感,口吻凜冽道:“我討厭你身上的味道,很惡心。”如同提防著應筵再靠近,岑諳麵對著他退後一步:“應筵,你讓我感到惡心。”他就這樣一步一步緩慢後退,直退到一杆路燈下,像是下一秒就要被融化,應筵恍如迴到他們分別前的樓梯對望,邁開腳想要奔過去接住他,可他才一動作,岑諳扭過頭飛快地跑遠了。獨留於空曠的碼頭上,絨密的雨絲打濕了應筵的衣領,他遲緩地抬手捂住濕涼的後頸,沒摸到質感熟悉的抑製貼。他遽然抬頭,像是尋到了關係突破的豁口。第44章 兩天之後,氣象台解除台風預警信號,以免積壓貨物的港區出入口被爭先進港的貨車擠得水泄不通,岑諳一早聯係貨運司機前去,結果對方說應先生已經提前聯係過了。公事上抬頭不見低頭見,岑諳無法,盡管兩天前對應筵那樣避猶不及,今天還是得硬著頭皮親自過去一趟。沒成想到了碼頭,懷揣萬分不願來到c18岸橋前,他見到的不是應筵,而是從海運那天開始就沒再互通過消息的鄒助。鄒助依舊線上線下兩個人似的,見了麵非必要話少說:“應先生今天臨時有事纏身,托我過來監工。”岑諳過來的路上做了那麽多心理建設,此時莫須有的焦慮被夷為平地,可不知怎的,那攤廢墟還是硌得心裏不好受,他瞧一眼那晚應筵抱他時所站過的位置,說:“還要你從南澳飛過來一趟,多麻煩。”鄒助心道自己不一直在這邊麽,什麽時候跑南澳去了,但麵上仍笑容和煦,不漏半點破洞:“這有什麽,應先生平時使喚我的地方並不多,他不給我派點活兒我都不好意思拿這份工資。”說話間貨車趕來了,船邊直提免去很多手續,後續補上相關費用就行。清點完畢,貨車拉著齊整的一批新品酒前去耀企業的倉庫,岑諳開小車跟在後頭,半途層雲撥開,躲了兩天的豔陽終於露了麵。這次合作無論是費用方麵或是推廣方案,耀都承了應筵太大的人情,以往和別的工廠哪次合作不是表麵互利互惠背後數字算盡的,沒試過這樣被倒貼上門的。嚴若對此門兒清,哪怕看透應筵不惜廣種薄收全是為了岑諳,他也得以耀的名義去請應筵吃頓飯以表感謝。這事要看岑諳的意願,嚴若靠在辦公桌沿兒等岑諳的迴答,岑諳正垂著眼給他的十幾份資料貼標簽,說:“可以啊,嚴總出錢,我負責吃,有需要的話再擋個酒。”嚴若樂了:“誰要你擋酒,我酒量比你還好。”“別自吹自擂,咱倆不相上下。”岑諳撕下一張標簽摁夾子上,提筆寫下工整的字兒。辦公室裏一時被筆尖觸紙的輕響所填滿,嚴若默了一會,再開口時收斂了調笑的語氣:“你是不是還放不下他呢。”岑諳指頭一頓,筆鋒飄了,隻能撕掉這個標簽另起一張:“別胡說八道。”“那你抬頭看我。”於是岑諳抬頭看他:“嚴哥,類似的問題你問了好多遍了。”“行吧,我就是覺得,如果你還放不下又不想再續前緣,坐一桌吃飯難免會心裏不舒服,那我不成罪魁禍首了麽。”嚴若走過來跟他一起整理,“你不介意就行。”由嚴若親自電聯邀請,飯局定在一家環境清幽的私房菜館,應筵那邊應承下來周三晚上必會空出時間赴約。家裏岑愉有他小叔照看,周三當日下班後岑諳沒迴家,徑直去了菜館,參與飯局的人不多,耀這邊就嚴若和他,再加一個市場總監,應筵那邊估摸著是跟鄒助過來。菜點好了,單子擱在上菜位,桌上的開胃小菜沒人碰過,但茶水已斟過兩輪。將近半小時後,應筵和鄒助姍姍而來,圓桌自有座次禮儀,應筵在嚴若右側落座,鄒助便坐到了市場總監旁邊,人少位疏,岑諳雖不挨著應筵,但撩眼就能撞上對方的視線。但不等他低下眼睫去拎茶壺,應筵就從他臉上收迴目光,傾身先一步提壺倒茶:“路上擁堵耽擱了點時間,讓各位久等。”岑諳剛抬起的屁股沾迴座椅,收在桌下的手指蜷曲著抓了抓褲腿。嚴若笑著舉杯喝了一口,說:“要不是今晚這頓是為了感謝應先生的,我高低得借機會摸索下酒莊大老板的酒量。”應筵聽出來了,轉了轉杯子,氣定神閑道:“嚴總想讓我自罰三杯呢?小事兒,不過得先記賬上等下次補迴來,最近身子有點小毛病,碰不了酒。”嚴若關心道:“什麽事,不要緊吧?我還提前點了些菜,也不知合不合應先生胃口。”“不礙事,正常飲食上不影響。”應筵的眼波遊過岑諳的臉,須臾就扯迴,動箸沾了片涼拌雞絲放碗裏,示意結束這場沒意義的飯前寒暄,“嚴總有沒有檢查過那批酒過不過關?上周的台風過境太猛了,據說海上最高十一級風力,所幸沒有損失。”“多得應先生吩咐用的恆溫酒櫃,我開了一瓶,口感那叫一個豐潤,分毫沒影響。”嚴若拍拍岑諳手臂,“貨物檢查是岑特助負責的,他說沒問題,那就是沒問題。”岑諳剛要開口,坐他左側的孫總監就接了話:“真的,我也在新聞裏看到那場風暴潮的報道了,好像在那附近就有一艘遊艇沉船了,出動了兩架直升機去救援,要不是救得及時,船上二十多人就得喪生海底了。”應筵笑了笑:“也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孫總監道:“不幸中的萬幸吧,起碼撿迴一條小命了。”房門敲響,服務生進來上菜,這間隙話題便拐了個彎繞到了別處。席間氛圍融洽,桌上的話題從美食聊到家常,又從家常扯到工作,最後又對市場推廣展開了討論。嚴若在這裏有存酒,應筵不能喝,他就沒勉強對方,讓服務生開了瓶給自己斟上和孫總監斟上:“鄒助喝不?”鄒助恭敬不如從命,答道:“我代應先生喝吧,多謝嚴總好酒款待。”瓶身微傾,幹紅流進杯中,岑諳說:“給我也來一杯吧。”嚴若偏頭衝他笑:“意思意思沾兩口得了,喝多了迴家小愉又嚷嚷著推你進浴室。”“他那是裝腔作勢,門一開不還得先討要個抱抱。”岑諳撐著下巴彎嘴角,用自己的酒杯輕碰了下嚴若的酒杯,眼波流轉朝鄒助飛去一個眼神,“我也向鄒助學舌吧,多謝嚴總好酒款待。”應筵捏著失溫的茶杯,怎料到他會有一天不敢看岑諳的笑,滿桌佳肴人人可取,茶酒複添人人盡歡,岑諳眼眸唇角的笑意或濃或淡卻不會再賞他一分。目光下落遊過岑諳咽下酒液時滾動的喉結,應筵眼睫一垂,伸手想碰邊上鄒助還沒動過的紅酒,鄒助手快按住他的小臂,挪走了那杯酒,小聲道:“應先生。”應筵便以茶代酒,偶爾跟嚴若碰個杯,意興闌珊地聽他講著垂直領域的標杆打造。他數著岑諳喝了三杯,看見他就這麽不快嗎?第三杯空了,趁岑諳還沒伸手,應筵想要轉動玻璃圓盤將酒移到岑諳的可觸碰範圍外,然而剛摸上轉盤,岑諳擺在手邊的手機就響了。他看著岑諳掩嘴在嚴若耳邊說了什麽,隨後握著手機起身繞過圓桌,拉開門走出了包廂。也就不到一分鍾,岑諳麵色匆忙迴來,搭著椅背沒再落座:“各位慢用,我家裏有點急事先走一步,失陪。”嚴若拿起椅子上的包遞過去:“要緊嗎?”這是嚴若今晚第二次問這句話,岑諳接過包,不確定事情嚴重性,他沒法像應筵一樣迴答“不礙事”,隻沉思兩秒,輕聲說:“要緊的話明天跟嚴總請假。”岑諳前腳剛離開,應筵後腳就站了起來,他甚至沒特意找理由:“我也先失陪,嚴總,改天我請你。”不待對方反應,他撈起外套走出包廂,下了門廊台階,在門外停車位看見背對他掏車鑰匙的岑諳。轎車解鎖閃了兩下,應筵抓住岑諳的手腕:“我送你。”岑諳像是早預料到他會追出來,剛被觸碰到就抽迴手冷冽地掃了他一眼:“應先生,請你自重。”說著就要拉車門,應筵按著不讓他開:“岑諳,你喝酒了,我來開。”岑諳隱忍的急色漫上眼眶,像是這時候才對著應筵有了些除冷漠和嘲諷之外的情緒:“你現在跑來假惺惺有什麽意思?鬆手應筵你給我鬆手!”他以為對抗應筵要用多大的力氣,結果才剛使出所有力道,車門便被輕易拉開,他愣了下,快速鑽進車裏,還沒拉上車門,應筵就探進手握住了方向盤。“你暫時不想麵對我,可以,我走就是了。”應筵彎著身子,左手掌著方向盤,右手摁亮手機撥號盤,“我幫你喊代駕,很快,你別自己開車,我不能放任你去做危險的事。”從海難中脫險之後,應筵對任何有可能會發生的事都抱有警惕,以至於撥號的手都有些抖,好歹冷靜地撥出一串號碼,結完賬趕出來的嚴若就追來車旁,叩了下主駕的車窗:“岑諳,你下車,讓我的司機送你。”這無疑是目前最優的選擇,岑諳當機立斷下了車:“謝謝嚴總。”他繞到後排坐穩,換嚴若的司機坐進主駕,引擎聲逼得應筵舉步後退。轎車開足馬力衝出菜館所坐落的巷口,嚴若像是有點醉了,半眯著眼瞥過應筵的悵然若失的臉龐:“怎麽了應先生,我看鄒助挺不錯啊,還想從我手裏挖走我的特助?”第45章 巷口幽靜,已然看不見岑諳的車尾,應筵拉迴目光,手揣入兜碰到煙盒:“你的?”撤離飯桌,立在夜空之下,兩人都褪掉文質彬彬的偽裝,嚴若半闔著眼看應筵的動作:“他跟了我七年,怎麽就不是我的了。”應筵捏緊煙盒,麵上卻雲淡風輕,語氣隨和得像在隨口說笑:“如果我確實想從你手裏把人挖走呢?”“你搶不走。”嚴若換了個更著重的字眼,說得無比肯定,“耀經銷葡萄酒這條路是岑諳和我從起步之初一起打拚出來的,親手將無名之璞雕琢成琳不容易,他不會輕易放棄如今這一切。”這一點應筵認同,岑諳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當年他對他那麽過分,岑諳都能忍氣吞聲伴在他身側兩年之久,更別說一份有豐厚報酬的事業。應筵問:“他會願意當一輩子的特助嗎,一個隻能時時跟隨在老板身旁的角色?”“當然不。”嚴若說,“所以我可以支持他參股,讓他坐上更高的位置,比如副總,隻要他願意。”應筵笑了聲:“所以說來說去,你給的都是工作上的名分。”嚴若頭一偏:“有煙嗎,給我一根吧。”應筵終於把手從兜裏伸出來,連同那盒捏得癟下一角的煙盒。拇指挑開盒蓋,他遞過去:“不是愛玩盲品嗎,別抽太多,影響味覺。”“盲品隻是愛好,不是職業,這話你得對自己說,應先生。”嚴若叼上煙,從他掌心抽走火機,“謝了啊。”待嚴若點完煙把火機還迴來,應筵也點了一根,不抽,像以前思考問題那樣把煙夾在指間:“連煙都抽上了,看來嚴總暫時不打算走人。”“吹吹風,醒醒酒嘛。”嚴若說,“順便思考一下除了工作之外還能在哪裏給我的岑特助一些別的名分。”應筵指尖一顫,抬眸望向對方。“怎麽,不讓啊?”嚴若失笑,“我開玩笑而已。”“別開這種玩笑。”應筵走遠幾步,停在菜館門外的錦鯉池邊,迴頭看著嚴若,“不要拿岑諳的感情開玩笑。”嚴若雙肘往池邊的護欄上一搭:“幹嘛,你很在意?”應筵就這麽看著金紅色的池魚掃著尾巴躥來躥去,像指間明滅煙頭,像剛失去岑諳那一年他凝望著思考的夕陽將落,像他說出接下來那句話時心頭的火花:“在意啊。”嚴若問:“憑什麽?”應筵說:“我想追他。”“不對,”應筵又立馬改口,轉頭瞧向嚴若,“我要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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