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應筵沒動。他問岑諳:“可以聊聊麽?”岑諳說:“你以前隻會生拉硬扯把我從俱樂部裏拐出去。”應筵就垂眼看著岑諳貼在腿外側的手,後者看出他的意圖,握拳朝身後一收:“到樓下吧。”還是半小時前岑諳牽岑愉走過的那條曲徑,沿路有雙人靠椅,岑諳不願跟應筵並肩齊坐看起來像融洽無間將情仇前緣忘得一幹二淨的當年愛人今日好友,目不斜視地走過了那張空著的木椅,在小徑盡頭的樹下停住腳步迴過身。“小愉生病了,上唿吸道感染,要留醫觀察幾天,問題不算大。”岑諳說,“所以昨晚我走得急,你攔我,隻會徒增我的焦慮。”應筵的腦海裏晃出了那個小alpha的輪廓,再勾勒幾筆便足夠生動,說頑劣不是,說乖巧又不是,隻怪自己沒追逐過他的足跡,也錯過他最需要陪伴的年紀,於是多一筆不對,少一筆不全,皆是他的過失。他按了按自己後頸的抑製貼,說:“你喝過酒,我不可能明知有危險還不阻止。”“可嚴哥的做法往往比你的切實,也更有效率。”“你拿他擊退不了我,岑諳。”說這些話的時候,應筵不會再手癢摸煙盒了,他揣在兜裏的手握著的是自己的手機,裏麵藏著兩條在海上發送失敗的消息,“我說了,我僥幸活下來,隻會把沒做成的事兒給繼續做下去。”晌午的日頭在眼前方明晃晃地懸掛著,可應筵比之烈日要離岑諳更近,他認真的目光也更炙熱,讓岑諳迫不得已躲開對視。他好像看到了應筵愛一個人的樣子,卻不知道應筵讀書時愛季青森是不是更熱烈,更分不清應筵現在給出的是全部還是區區一點。幸好他早就學會放下較量,那些念頭隻在腦中一閃而過便歸於沉寂,岑諳低頭看看時間:“輪到你迴答了,你來醫院幹什麽?”應筵沒想到這一遭還沒躲過:“沒什麽事。”“你昨晚吃飯時說得了些小毛病。”岑諳說,“我主動告訴你小愉的情況不是想聽你一句‘沒什麽事’的。”應筵發現如今站在他麵前說話的岑諳比以前有底氣多了,一掃畏畏縮縮的性子,他不知岑諳是本來就這樣,還是離開他後才蛻變成這樣。斟詞酌句的人成了他:“我易感期不穩定,去腺體科看了看。”岑諳問:“醫生怎麽說?”應筵信口胡謅:“說我情緒波動太大,導致信息素分泌紊亂。”岑諳覺得醫生說得極其有道理,在嚴若身上他就沒見過這種情況,他忍不住又拿嚴若刺撓應筵:“有空多跟嚴哥學學情緒管理。”“那我挑工作日去學可以麽,”應筵說,“順便見見你,岑特助。”岑諳不給應筵有機可乘的機會,他再次看了看時間:“就這樣吧,我迴去了。”他說完便走,麵上毫無留戀,應筵還佇立在那棵樹下,喊他的名字:“我能不能去看看小愉?”在感情上岑諳能暫且放下戒備,可對於孩子怎麽絕不鬆口,他側首迴望,眼尾眸色冷了點:“管理好你自己的情緒再說吧。”“行,”應筵握著公文包的手緊了緊,裝在裏麵的報告單瞬間變得沉重,“那等你上班,我能不能去耀給你還領帶?”若不是應筵提起,岑諳都把那條領帶忘了。他拾步離開,扔下一句“別再挑我午休時候”。在花園待得太久,岑諳順便去二樓取了拍片結果,拿給主治醫生諮詢完才迴了病房。岑愉一見他就皺鼻子,放下手裏的圖冊,說:“原來你真的去取結果了呀。”“騙你做什麽。”岑諳托起岑愉的手看了看,就在他走開的工夫,護士已經給岑愉紮上了針。原本計劃岑頌下午過來替班,午飯時間對方一通電話砸來,說導師臨時安排了實驗,得晚些時候才能放人,岑諳幹脆改變想法,恭候完嚴若再迴家。在醫院住了一晚,岑愉徹底攪亂了作息,下午五點多嚴若過來時還蜷在病床上酣睡,嚴若往床頭櫃擱下一箱豆奶,順了順小孩兒的頭發:“真不巧。”“他要是沒睡著,瞧見你來看他準得鬧得整個病房都不安生。”岑諳合上剛充滿電的手提,“嚴總,委屈一下。”蜷起來側臥的岑愉隻占病床丁點兒位置,嚴若挑床尾的空位坐下了,手肘搭著床尾欄,握拳抵著額角,斜睨著眼漫不經心地衝岑諳笑。岑諳想起昨晚那通電話:“要不你有話直說吧嚴哥,這麽瞧著很人知道嗎。”嚴若語調輕緩,像是害怕吵醒岑愉,也怕嚇得岑諳措手不及:“你今兒跟他見過麵吧。”饒是這樣岑諳也險些錯手把膝上的電腦掃到地上,他手快穩住,側首看了看床上的岑愉,強裝鎮定:“你說誰。”嚴若:“你說呢,一股酒味兒。”第47章 短短一天之內h先後三次被不同的人指出身上的酒味兒,飯局上那幾口葡萄酒不至於釀成這種現象,何況岑諳自己壓根沒感覺到,現在被嚴若這麽一提醒,才意識過來那是應筵不知何時沾到他身上的苦艾酒信息素,難怪被他的嗅覺自動屏蔽。“那麽明顯嗎,”岑諳將袖口舉到自己鼻子底下,隻覺出了清淡的洗衣液味兒,“很難聞?”“還行,就是苦艾酒的氣味,跟喝酒後人體散發的那種酒氣還是有區別的。”嚴若將撐著額角的手放了下來,“他都找上醫院來了,總不能是談工作吧。”岑諳起身,將電腦擱到陪護椅上,從床頭繞至床尾時碰了下嚴若的膝蓋,衝外麵走廊指了指:“嚴哥,我有事兒想問你。”今天從療養花園迴去二樓取完拍片結果,岑諳多了個心眼,順便繞去門診部三樓看了看,應筵進出過的那個診室確實屬於腺體科。後背挨上牆麵的公告板,岑諳問出心中疑惑時雙眼寫盡迷茫:“嚴哥,你說情緒波動會導致信息素分泌紊亂嗎?”嚴若搭著扶手杆,道:“沒什麽直接關聯,信息素分泌受人體本身控製的,紊亂隻能證明人體機能出現問題。”“那……”岑諳揣摩應筵會不會因為那場風暴潮而受傷,“這種情況會導致alpha易感期不穩定嗎?”“這說法更扯了。”嚴若笑了起來,“易感期是alpha固有的一種生理周期,隻有易感期影響信息素釋放量,沒聽說過本體信息素反作用於易感期的,易感期不穩定大概跟alpha本身對omega撫慰的渴望程度有關。”前麵的岑諳都聽得一頭霧水,最後這句倒是聽明白了,就像應筵以前說的,這是alpha的本能需求,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生理本質。“那我怎麽沒見你出現過這種情況啊。”岑諳道。嚴若微怔:“哪種?”岑諳:“易感期不定。”嚴若理所當然:“我無欲無求啊,omega的撫慰不如工作賺來的錢對我吸引力大,當然穩定。”岑諳透過緊閉的窗戶朝病床上還在沉睡的人看了眼,刨根問底道:“可我這麽多年來好像也沒見你出現過易感期。”“你踩進alpha的隱私禁地了,岑特助。”嚴若嘴上這麽說,倒是知無不言,“我隻是沒表露於人前而已,每個alpha都很難避免這種生理現象,隻能通過注射抑製劑穩定下來,看本身耐力強弱罷了。”岑諳見好就收,不問了。但從這次詢問他大致推斷出一二,應筵要麽在那次風暴潮中受到了身體上的損傷,要麽……應筵編造了借口,在對他撒謊。岑諳統共請了兩天假,周日上午醫生根據岑愉的身體狀況下了出院許可,岑諳到樓下辦完出院手續時又繞路跑去腺體科轉了兩圈。他確定自己不會再像二十歲那年盲目追隨,隻是不想當一個被蒙在鼓裏的人。周一上班積攢了一堆工作,岑諳從開完早會迴辦公室開始就沒休息過,甚至沒人上門造訪也自主用公事消耗掉寶貴的午休時間。直忙活到傍晚,他給岑頌去了個電話說要加班,晚餐不迴家吃了,這才仰靠在人體工學椅上歇了口氣。精神被損耗到一定程度便提不起勁兒填肚子,岑諳攥著手機,掠過外賣軟件,點開瀏覽器輸入上兩周台風相關的新聞報道。有關遊艇失事所報道的影像資料不多,就算鉤深索隱也隻有隻言片語的敘述和不甚清晰的遠景錄像,未詳盡到派對上每位脫險人員的信息及救援後的身體狀況。正要熄屏動身到樓下餐廳看看能否趕上蹭個晚飯,屏幕頂端突然彈出來條消息,鄒助發來的,幫應筵傳話:岑特助你好,應先生現在在耀大廈樓下,請問你方便跟他見一麵嗎?不出幾秒鍾,對麵發來個“好的”,應筵放下手機,咂摸出這種對話方式的好處,起碼岑諳對待他的請求沒那麽多拒絕的餘地。過了下班高峰點,進出大廈的人寥寥可數,應筵透過大堂的玻璃門一眼望盡內部,電梯門開了,岑諳又是那副著裝正式的形貌出現,連胸前的工作證都不曾摘下。近了,岑諳彎身叩開副駕車窗:“什麽事?”應筵從外套兜裏掏出一卷領帶托在掌心:“來給你還東西。”光影在應筵臉上塗抹出一層不規則的輪廓,使得眼神有一種很強的迷惑性,岑諳還沉浸在幾分鍾前查找到的影像資料裏,很難想象這雙眼在麵對鯨波鱷浪時會如何失去從容浮現恐慌的神色。而這種無法揮散的想象總讓岑諳產生“原來放下和忘卻也避免不了失去”的無力感,他抓著降下的玻璃窗沿,自認為鐵石心腸地警告:“你能不能別拿這麽小的事情勞煩鄒助,害我顏麵盡失。”“我沒有你的聯係方式,通過你們客戶部的負責人幫忙傳話會害你在公司遭人背後議論,拿工作幌子找你們嚴總再順便見你又顯得欲蓋彌彰,或許你教我一種讓你最舒服的方式?”應筵攥著那卷領帶垂手在扶手箱上,偏頭專注地看著岑諳,“你離我太遠了。”岑諳說:“那你可以下車。”像是種無形的批準,應筵不太確定地琢磨片刻,直到岑諳直起身繞去車頭蹭了蹭車前蓋,背對他坐了上去,應筵才反應過來,摸上門把推開,快走至岑諳跟前。岑諳原是想近距離看看應筵的腺體,但此時麵對麵,他反而無法無法窺探了。他接過領帶,指腹撫過光滑的麵料,不用湊近就能嗅到洗衣液遺留的清香:“是洗過嗎?”“對,沒有沾上你討厭的味道。”岑諳一時沒轉過腦子:“什麽我討厭的味道?”“我的信息素,”應筵說,“你上次說過的。”岑諳沒印象自己什麽時候評價過應筵的信息素,更何況“我又聞不到。”前些日子去腺體科諮詢時應筵就一並問了,醫生說beta在某些情況下是能微弱感應到alpha信息素的,但僅限於將其體內生/殖腔打開的固有對象,並建立在alpha對beta強製釋放高濃度信息素的前提下。應筵猜測那天在碼頭被岑諳感知出信息素,大概是因為他當時情緒起伏大而沒控製住信息素的釋放,不過今天他貼了抑製貼,加上下午又注射了阻滯劑,岑諳現在聞不到也正常。信息素抑製的第一個療程隔四天注射一次阻滯劑,下一階段的療程隔周注射,第三療程隔半月注射,此後視情況而定,每療程加大針劑濃度,直至腺體內的信息素分泌囊完全壞死,期間必須戒煙戒酒。這種做法並非無副作用,但相比直接摘取腺體要輕很多,在應筵的可接受範圍內。“小愉身體怎樣了?”應筵問。岑諳還是不太能接受他們之間的對話內容出現岑愉,這是一堵厚重的隔牆,上麵砌的每一塊磚石都是那個時期應筵給予他的傷害,這些年來岑諳不斷地將它修補又加固。所以他的迴答很平淡:“出院了。”“沒事就好。”應筵見風使舵,察覺岑諳態度突然冷淡,他便生硬地轉了話題,“這個點還不下班,吃飯沒有?”岑諳搭著腿,低頭看時間,餐廳應該還沒關門:“跟你聊完就去吃了。”“叫了外賣?”“員工餐廳。”岑諳受不了這毫無意義的問答了,他撐著車前蓋起身,“我餓了,上去吃飯了。”“等一下,”應筵幾步走到副駕外側,手探進去拎出兩袋東西,“用這個應付一下吧。”其中一個袋子印著門店logo,另一個純色無圖案,岑諳道:“這什麽?”“自己做的,按著你喜歡的口味。”說這句的時候應筵不太有把握,他對岑諳口味的了解僅止步於他們以前去高檔餐廳吃飯時岑諳點的菜品,學做出來就像複製名廚手法,而普通家常菜卻一概不通。但舉起另一隻袋子時他有了些底氣:“這個是紅豆涼粉,上次鄒助推薦了我東口市的一家店,我覺得不錯,在這邊找到了味道差不多的。”岑諳問:“你怎麽就肯定我今晚會加班?”“不肯定,過來碰一下運氣,上周你在醫院看護小愉,我猜你落下一堆活兒。”應筵指了下大廈頂層,“果然燈還亮著。”兩隻袋子提在手中沉甸甸的,岑諳卻感覺缺一份實感。成年人應該說有過覆車之鑒的成年人,接受所有事物之前都需要一個恰當的理由,而不是輕易為平白無故的真心而歡喜。岑諳抬起眼,夜色晦暗,而他問得直白:“你在追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