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消幾秒鍾,岑諳先抽迴神思,悶聲不響將衣襟一攏,重新背過身去。應筵獨自靜坐也無法平息的那股火在碰見岑諳後像是愈燃愈烈,他捋起袖子衝洗熾熱的雙手,又彎身往臉上潑了幾捧涼水,說服自己盡量忽略邊上布料摩擦的作響。水珠沾著眼睫難受,應筵維持彎身的姿勢,閉目摸索擦手紙壁掛盒,薄薄的紙張沒摸到,先碰到一隻猝然縮迴的手,鞋底蹭著光滑地板猛退一步的聲音在寂靜的洗手間內無比分明。這一下觸碰像猝不及防關閉應筵的屏蔽鍵,他掛著滿臉水直身,於是他忍住不看的、腦中揮散不開的,又一次在他眼前麵麵清晰。蔥白五指攥緊被澆成淡紅的白襯衫,應筵想起的卻是岑諳當年臥在自己身下情動時抓皺了床單的一幕,他喉結輕滾,問:“衣服怎麽濕了?”“跟你沒關係。”岑諳又抽了張紙,側身避過應筵的視線,往洗手間緊閉的門投去焦心的一眼。這幅樣子岑諳沒法出去,應筵又問:“你的alpha不管你麽。”挺平和的語氣,也不知道哪又招惹到了岑諳,岑諳眼尾睨過去,不濃不淡地一剜,抓起搭在洗手台上的領帶就要走。“岑諳!”應筵情急抓住對方的手腕,隻那麽分秒便鬆開了,“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很快迴來。”他疾步朝門那邊走去,抓起門後靠牆的那隻“正在維修”的黃色警示牌閃身出去,“哐”一下,是警示牌被隨手撂在門外地麵的聲響,走廊的厚絨地毯吸食了急切遠去的腳步聲。岑諳壓根沒看清應筵剛剛抓他手時那隻裸/露的小臂上有多少枚泛紅的針眼,隻捕捉到對方忘記貼抑製貼的後頸處一道道通紅的撓痕。應筵往停車場去了。掀開後備廂時應筵的動作可以稱得上是粗魯,也是在四下無人的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上不知沾了會場中哪個擦身而過的omega的信息素,這絲兒不引人注意的信息素對於易感期中神經敏銳的alpha來說可謂是難以抵抗的誘惑,應筵既反感又無力,撐著車子喘了幾口氣,抓起平時備在車裏的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轉身又朝酒店側門奔去。樓層數字無聲跳動時,應筵走著神問自己,現在這狀況算是什麽。又要重蹈覆轍對已婚人士念念不忘嗎,可當初季青森嫁作他人,他是認清了事實的,從未想過要插足。怎麽到岑諳這裏,他就把心眼放得那麽窄了,他萌生太多不道德的卑劣念頭,想拿那濕透的領帶捆綁住岑諳的雙手讓他無法再逃脫,想剝去那件一股紅酒味兒的襯衫,想把人鎖在隔間逼得對方上上下下都咽入他喂過去的苦艾酒。管他媽什麽合作互惠,管他媽什麽高風亮節,他心思陰暗,就想把合作方的老婆奪過來!電梯頓住,轎廂門緩慢開啟,應筵那些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像退潮,岸上帶不走的砂石是他現實中不敢踏入的泥沼。應筵拾步朝洗手間的方向走,拐過彎,他邁出的下一步驟然收住。廊燈長明,於是一切都變得無所遁形。岑諳剛從洗手間處理完出來,肩上披著大一碼的鉛灰色西裝外套,而同樣穿白襯衫的嚴若伴在他身側,手裏拎著那根洇濕的領帶。若不是嚴若出聲向對麵幾步之遙的應筵打了個招唿,恐怕會被走廊上經過的服務生誤以為兩方在針鋒相對。“應先生,這麽巧。”嚴若像每一次見麵,自如、大方,步若流星走過去伸出手,“你也被邀請來這個品鑒會了?”應筵慶幸自己挽了件外套,他卷著袖口的左臂往迴收,小臂貼緊衣物擋住了皮膚上密密匝匝的一片針眼,右手伸出去迴握,撐著身子的不適展露得體的笑容:“來逛兩圈,這不覺出無趣來,借口方便先離場了。”“那可惜了。”嚴若握完手揣迴兜裏,露出惋惜的神情,“我這趟過來本來是想學習學習,到時候耀也照貓畫虎弄個酒展,重點宣傳一下018酒莊的新品,想著要是應先生能在旁邊點撥幾句就更好不過了。”明眼人都能聽出的場麵話,應筵看了看對方身旁垂著眼的beta,忍下快要衝破喉嚨的那聲痛吟,說:“也行,都是為既得利益著想,我再留點時間吧。”原有計劃打亂,三人結伴同行返迴品鑒會現場,路上嚴若注意到應筵後頸的紅腫和撓痕,語氣關切地問了句:“應先生脖子這裏怎麽了?”不提還好,應筵抬手撫了下,毫無作用,掌心是燙的,腺體也是燙的,這麽一碰能搓出火:“沒事,剛才在場子裏吃塊兒點心開胃,不知裏麵摻了什麽料,我吃了過敏。”“頂得住麽?”嚴若從岑諳身上那件西裝外套的口袋裏摸出個未開封的抑製貼,包裝上是眼花繚亂的法文,“用這個吧,帶新型舒緩藥物的,我們公司近來在合作的產品。”應筵將嚴若不加掩飾卻習若自然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他像被人將一整根喉管打上結,既不暢,也無法忽視,咽每一口氣都難受得不行,偏生隻有自己能體會。不接顯得擰巴,他道謝接過,撕開包裝擰手把抑製貼往後頸一粘:“耀真是涉獵廣泛。”“還好,隻不過我商人思維,”嚴若笑道,“這不,要是你用著感覺良好,我又成功招攬了個消費者。”空氣中的苦艾酒信息素消散了一些,等迴到大廳被各味醇香一覆蓋,便徹底聞不見味兒了。在嚴若麵前,應筵裝得像跟岑諳隻是泛泛之交,眼神兒不亂飄,言行也規矩,他遊刃有餘介紹品鑒會可以準備的內容“如果是典型的品鑒會,可以細分為單一品種、單一產區、某個酒莊的係列酒款、某一特色風格局等等,可玩性很多,譬如要推廣018的新品,可以就018酒莊產出過的酒款設立主題,但018本身還是新酒莊,小眾酒可能不足以提起愛好者的興致”說到這裏,應筵停了下來,看向托著個掌心記事本奮筆疾書的岑諳:“岑特助,我是不是說得太快了?”稠人廣眾,岑諳給他麵子,抬了抬目光,未觸及他的便又低下去:“沒事,應先生繼續吧。”應筵眸光有些渙散,要不是處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恐怕思維也因遊弋周身的痛癢而跑偏了:“所以推廣小眾酒,可以選特色風格局,還是拿018新品來說,新品是混合葡萄品種,木桶烘烤和肉桂氣味明顯,那我們可以挑一些類似風格的名酒吸引注意,然後借名酒提高新品知名度。”他語速稍慢,似乎有意照顧著岑諳徒手記錄。岑諳一字不漏記下來,拋開應筵感情上對他的惡劣態度不談,應筵本身對葡萄酒文化領域的專業度確實無人能及在他心裏是這樣認為。他以為應筵已經說完了,剛要合上本子,應筵帶他們融入一張品鑒圓桌前的人群中,端起一杯白葡酒:“現場準備吐酒桶不是說非要把酒都吐出來,實際上品酒在入口這一環節後還有一點迴味。酒液經過口腔的溫熱,再從鼻腔唿出來,像感受香水後調,你能把葡萄酒的芳香咂摸得更深更透徹。”說話間,應筵已仰頸將杯中的白葡酒一滴不剩地飲盡,他舉了舉空杯,笑道:“平衡感不錯,迴味比較短,適合搭配火鍋。”而岑諳的筆尖始終停頓在紙上,直到應筵說完也沒再寫一字。“迴味”這一點,早在他們認識之初,應筵就教過他了,和現在說的分毫不差。周遭細語嘈嘈切切,宛如時空穿梭過去,他收迴筆尖,白紙上留了個筆墨洇開的黑點,像清空的內心又無端多了分雜念,難受。這桌恰好有人是西下俱樂部的會員,見機拉住應筵想再多諮詢幾條,應筵便順勢停在原地不動了,衝嚴若抱歉地笑了笑:“嚴總,我們得空再探討。”“沒問題,迴頭再約。”嚴若輕拍岑諳後心,“餓了,到那邊吃點。”應筵的五指幾乎嵌進臂彎間的黑西裝裏,目送著穿一身不合身外套的岑諳走遠,而他全程像個用完即棄的工具人雖然是他自己先提出的分別。人影綽綽,那兩人走遠被遮擋住了,身旁的人喊他:“應先生?”應筵迴頭,耐心指點了幾個問題,他壓著脖子,左臂依舊攬緊外套,右手撐著桌沿,恍惚間對方聽他指點寫在品鑒卡上的字扭曲得像亂文。他抬起頭望向遠處,亮堂的燈光下大廳內的動態像一幀幀慢放的電影,交錯觥籌形色靡麗,他在亂影之中捕捉到一雙投往這邊又淡漠移開的視線,眨眼又失去了蹤跡。“應先生,你覺得區分幹型和半幹”耳畔嗡鳴,應筵又低下頭去:“抱歉,我有點要緊事,得先走一步了,下次到俱樂部我再做款待。”他走得匆忙,高大的身影逆著人流離開會場,從後方看步履是穩重不亂的,守在門邊的服務生卻驚訝地看到這位初進門時氣場頗強的alpha竟紅了眼眶。應筵又迴到了那個隔間。他岔著腿坐在馬桶蓋上,肘部搭著雙膝,把滾燙的臉埋入展開的外套裏,好像臆想著岑諳在外間一張一張地抽著擦手紙,他混亂的意識就會清明一些。不知過去多久,等應筵感覺那股難受勁兒稍稍緩過去,他離開洗手間,打算去樓下前台辦理入住,眼下這狀態捱不了迴去那段路,隻能歇一晚再走。身後陸陸續續有人離開離開酒店大堂,大約是品鑒會結束後深夜歸家的人,應筵再次逆流走迴電梯間,垂眼看了看房卡上的號碼,1508。兩部電梯速度不一,右邊一台滯留在舉辦品鑒會的第六層,左邊一台正在下來,門開了,一大撥人魚貫而出,等轎廂內空了,應筵邁進去,按下第十五層的樓層按鈕。滯留第六層的電梯閉門後稍快幾秒同往十五層升去,門開,岑諳和嚴若在1521和1522的兩道門間互道晚安,岑諳把鉛灰色外套遞迴去:“嚴哥,今晚謝謝你。”“沒事,洗個澡早點睡,早上醒了再聯係我,不用特意調鬧鍾早起。”嚴若接過衣服,“今晚沒讓你難受吧?”岑諳搖搖頭,晃了晃手中的記事本:“工作需要。”兩人各自站在門前掏房卡,同時刷開門的一瞬,左側的電梯門開了,應筵從裏麵走出來,目睹兩道熟悉的背影進入兩扇不同的門。差三錯四的思維總算在此刻分出了清晰的一縷神識。不是結了婚嗎,在公司避嫌稍能理解,怎麽在外頭還要分房睡?第36章 狹長的走廊沉寂無聲,暖黃燈色不像宴會廳的繚亂燈影那般容易讓人產生錯覺。應筵站在長廊一端遲遲沒動彈,良晌過後,直到身後梯門開啟,又有旅客說笑著踏入這一層,應筵才挪動腳步,停在1508號房門前,揣在褲兜裏的右手摸出來自己的房卡。嘭,那邊的兩個旅客把行李拽入房間,門板碰合吞沒了說話的尾音。應筵收迴搭在門把上的手,往前又走了一截,在幾米開外的1521房門前站定。酒店客房的門厚重嚴實,他無法穿透任何一絲縫隙窺見岑諳是否已經把那件潑了酒的白襯衫褪下。候在洗手間那麽久不就是為了等嚴若解救嗎,裹上嚴若的衣服不就相當於昭告親密關係了嗎,磨肩蹭臂去吃東西不是挺濃情蜜意的嗎,怎麽不幹脆訂一個房、睡同一個床?難道岑諳對於曾經被他從家裏驅走仍有不滅的陰影,從那以後決心避免再與任何人同房,哪怕是至親的婚姻對象?有哪個alpha可以忍受這個事嗎,他現在就想破門而入,把岑諳箍進懷中,聲聲切切向岑諳保證再也不把他趕走不,他現在沒這個資格,他該擔心一下岑諳是否會以尋釁滋事的理由讓民警把他帶走。應筵迴到自己的房間,衝個冷水澡,按服務內線喚人送了管抑製劑和安眠藥上來,這次對著衛生間的鏡子注射在通紅的腺體處,兩三分鍾後體內那股燥熱才稍稍降了下去。剛燒過的水還很燙,應筵將服務生送來的兩片安眠藥與水杯一同擱在床頭櫃,和衣仰躺到床上。當折磨身子一晚上的痛癢逐漸減輕,思考仿佛就成了讓自己降溫的最優方式。應筵忽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岑諳似乎從未承認過與嚴若結了婚。重逢之後,每每撞見岑諳和別的alpha融洽相處的畫麵,他就如同被醋意蒙了眼、被急躁噬了心,若非剛才走廊撞見的分房一幕,恐怕他還要繼續堅信這個所謂事實。而當新的假設建立,為何岑諳和嚴若不同房,為何雙方指上都沒有婚戒的印記,為何岑諳說企業賺錢與他無關……一切一切,都迎刃而解了。那孩子怎麽迴事?孩子……應筵猛然坐了起來。他再迴憶那個小alpha的相貌,雙鳳眼,高鼻梁,一雙像岑諳的微笑唇。趿上拖鞋下了床,應筵未踩實地麵便踉蹌至窗前,唰地拉開印花窗簾,城市夜景朗燈斑駁,全部成了微縮影像映入他眼中。而窗玻璃同樣映出他的麵目,震驚、錯愕、難以置信,種種神情在他的雙鳳眼中輪番展現。更多細枝末節緊隨其後攀上每一根腦神經元,岑諳平坦小腹上那道淺淡的疤痕,附近幾根如蜿蜒支流的淺白妊娠紋,當年岑諳腹部隆起,他問岑諳是否得了什麽怪病,後來岑諳離去前孤注一擲,在絕望中竭力鎮定,跟他說我也可以給你生。重話擲地卻沒激起岑諳眼中波瀾,岑諳走了,他沒挽留,然後岑諳沒再迴來過。他亟待確認什麽,狠力掀開房門跑出去,快步奔到1521房門前,手剛抬起,又握成拳輕輕抵在冰涼堅硬的門板上。能問什麽,他還能問什麽,問孩子是不是他的嗎,當年尖酸刻薄道盡諷刺,缺席七年又步步相逼,除了徒增岑諳的恐慌還能有什麽好下場?孩子是他的然後呢,他有什麽資本坐享其成,岑諳不舉刀相逼就不錯了,他還奢望些什麽?就算岑諳並沒結婚,這些年再沒有過別的alpha,又輪得上他什麽?他充其量就是個失意的懦夫、失職的廢物!這扇門宛若成了他不敢施力的發泄對象,更像一麵他所懷念的單薄胸膛,他與它緊緊相抵,悔恨自責刺痛了眼眶,他無聲地喊岑諳,迴音在腦海中橫衝直撞般久久震蕩。這時側後方響起一聲巨響,應筵滯後地迴頭,1508被穿堂風帶上了門。那晚前台的服務生滿臉好奇地幫這個穿著睡袍的alpha刷開了門,alpha眼角潮濕情緒低落,她也不敢多問,畢竟不小心把自己鎖在門外確實有點丟臉,殊不知後來她迴看監控才發現事實更為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