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司亭先盛了一碗遞過來。湯體清而白,飄著枸杞,顏色也很漂亮。“謝謝。”初澄還沒動勺,院門外忽然又傳來響動。似乎有人倚著牆,扯著嗓子喊:“老趙!戒指找到了!馬上就要求婚了,你還來不來?”“哎!我來我來。”老板一聽便坐不住了,急急忙忙扯了圍裙,朝著客桌方向開口,“你們吃好了放著就行。飯錢留吧台上,沒帶的話下次再給。我先走了啊!要不然趕不上熱鬧了。”他說完,又一路小跑著出了院門,沒了影子。喻司亭放下湯碗,略有動作。初澄猜他是要先結賬,搶先一步摸了摸自己的運動服。雖然知道兩人間的經濟實力懸殊,但出來玩一趟已經讓喻司亭貼了不少油費,總不能再讓他付飯錢。“別掏了,這裏基本沒信號,喝你的。”喻司亭說著,從口袋裏摸出兩張提前準備好的現金,放在了吧台抽屜裏。“那我迴去再轉給你。”初澄嘟囔著,“就算我一個月賺不了幾千,也應該有人權啊。”喻司亭見他堅持,沒再拒絕,點頭應了個“好”字。初澄心滿意足,低頭繼續喝起了魚湯。“看來你的胃也不是非快餐和咖啡不可。”喻司亭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片刻,忽然開口。初澄沒抬頭,隻用餘光瞥去一眼:“半天了,毒舌終於憋不住了?”“我的意思是,你多少要注意些,別太信任自己身強體健。”之前在學校陪讀晚自習時,喻司亭可沒少見初老師隨便點外賣,糊弄著應付晚餐。“我不用長命百歲。”初澄慢慢攪動著碗裏的魚湯,“人生得意須盡歡,免不了要用健康去換點快樂。”喻司亭聞言的眼神一變,語氣沉而緩:“大概是你舅舅脾氣好吧。換成鹿言當麵說這種話,我大概率是要動手的。”“老實說,如果被他聽到,我也要挨揍。”初澄彎眸笑笑,眼底似乎揉著波動的星辰。“是不是從小,別人家的父母就都會讓自己的孩子離你遠點?免得被帶壞了。”喻司亭想起了之前看過老爺子寫的書,以及初澄兒時就樹立的誌向。“我倒也沒有那麽毒瘤。”初澄愜意後仰,依舊笑著,“再頂端的景色都會有人見過。但像這樣偏僻小院落裏的魚湯,也該有人來喝。”初澄說完,朝著四周質樸悠閑的環境看了看,想到隨性而為的竹院老板,忽然理解了什麽。“喻老師,那天我說完自己的理想後,你邀請我來騎行,其實也不算是心血來潮吧。”“恩。就當是來看看,你沒完成的那另一半生活。”喻司亭捏著長柄杓,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魚湯,就著輕撈慢起的動作,不疾不徐地說,“人生本來就沒有固定的框架,隻要樂意而為,可做千千萬萬。”而你恰好隻是…誌不在山河,在人間煙火。第18章 與喻司亭的聊天,遠比初澄想象中愉快。大概是因為他的思維同樣年輕新潮,又懂得求同存異,所以說起話來格外投機。從今日相處的所有,初澄不難發現,生活中的喻老師其實並不是個古板的人。他豁達、自由,甚至懷有未泯的野性。如果不是相遇於職場,他們也許會更加合契。直到這一小鍋魚湯被喝完,出去看熱鬧的老板也沒有再迴來。期間還有其他騎行愛好者進門。後到的小哥大約也是常客,直接輕車熟路地開冰箱拿了罐啤酒喝,路過桌邊時好奇地瞟了一眼。“這老趙又鼓搗什麽新菜品了?聞著還挺香。”初澄友好地迴話:“他燉的湯,味道不錯。”“魚湯吧?”“哦,對。”得到肯定迴答後,驢友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掰著手指,一副了解至深的樣子:“害,這人總共就這倆愛好。騎車,和釣魚。別看他開餐館,其實菜不會做幾個。”初澄有些好奇:“那他的店……”“他不指著這個生活。”對方也許是騎累了不急著走,又有些自來熟,隨手扯了把椅子坐在一邊,說起了老板的八卦。“聽人說老趙早年好像是個汽車動力方麵的工程師,工作十年沒買車沒買房,攢到一筆錢就辭職了,弄了這麽個小院提前養老。他也是個騎行愛好者,會天南海北的出去玩,閑的時候就在這裏給驢友們提供個歇腳的地方。”還真是種自得其樂的生活。初澄聽完,若有所思:“工程師,工資應該挺高的吧。”換成自己這樣的底層教師,還不得攢一輩子?驢友一咂嘴:“可是累啊,熬心血。老趙就是因為突然一次身體吃不消,進了醫院。要不然他也下不定決心的。”坐在對麵的喻司亭卻參透了初老師“由人到己”的想法,冷不丁一句:“努努力提職稱,退休待遇會更好。”“恩~”初澄深以為然,間隔幾秒後突然反應過來,詫異地看向喻司亭,“恩?”怎麽好像還真說到我身上了?對方笑笑,眉目舒展開,不曾揪著這個話題不放。兩人便都沒再說話,繼續聽著另外的小哥絮絮叨叨地講。騎行路上的相遇大多隻是片刻。屋外的雨聲已漸漸停下,三人又閑談休息了片刻,便出門分道,繼續各自的旅途。一場空山清雨為萬物拓深了幾分顏色。濕潤的空氣極致純淨,帶著特有的泥土芳香,與山間香樟以及其他不知名樹種的味道混合,沁人心脾。初澄站在院中深唿吸著,閉眼感受爽冽的秋風入懷,不禁輕歎:“太舒服了,感覺身體都年輕了幾歲。”“偶爾出來走一走是不錯,但也沒有那種返老還童的功效。”喻司亭擦幹淨車座上的雨水,沉沉道,“是你本來就年輕。”“我這不是用了誇張的修辭手法嘛。數學老師果然嚴謹。”初澄跟上步伐,粲然一笑。剛下過雨的地麵還很濕滑。為了安全起見,兩人在略為崎嶇的路上都推著車慢慢走。這樣並肩而行,也有了更多的交談機會。看著麵前熟於穀地的筆挺身姿,初澄開口問:“喻老師是不是經常出門旅行?”喻司亭答得簡單:“有時間才會。”“那就對了,畢竟你長的就是一副飽覽過名山大川的樣子。”與大哥在一起相處久了,初澄把他能噎人的言語功力也學了個七七八八,“可我的生活比較單一枯燥嘛。因為見識短淺才會發自內心讚歎這種尋常風景,也不奇怪。”喻司亭聽出其中隱含調笑的意味,並未較真,隻道:“你不像是自己說的那種性格。”初澄說:“你不知道上學的時候,我那群室友都有多宅。平常大把的時間不是在寫文學研究,就是在打網遊。無論玩什麽,他們的段位永遠是被遊戲機製給限製的。隻有沒更新出來的,沒有打不上去的。”喻司亭聞言稍偏眸看來:“所以,你是被拐帶的那個?”“恩,老實說也算是興趣相投……”初澄笑意明朗,誠實地交了底,“不過跟你細說這些,你應該也不感興趣。”話雖如此,身旁的喻司亭卻一直聽得很有耐心。梧桐和紅楓都被雨打落了些,鋪蓋在地麵上,為山穀披上絕豔新衣。兩人走了一段,路麵趨於平坦,便騎上車沿原路折返。迴到停車的穀口後,喻司亭摘下自己的騎行手套,重新拆放車輪,整理後備箱。他怕老趙的湯飯不能讓初澄長久飽腹,還從車上拿了點幹糧放去前麵座椅上。“喻老師,你如果覺得累的話,迴去的路上可以換我來開一段。”初澄坐上副駕駛,係安全帶的動作頓了頓,偏頭看向一邊,“雖然買不起車,但我有駕照的。”“不用。”喻司亭低頭調試電子屏幕上的設備,隨口迴複,“如果你實在擔心我有疲勞駕駛的隱患,可以在路上跟我說說話以示監督。”初澄見他臉上的確看不出倦色,揚著嘴角道:“好,那我隨時抽查。”“坐好,走了。”喻司亭打著方向盤退出山穀路,把車開得與來時一樣平穩。這條公路本就少有人來,到了傍晚後更是寂靜,幾乎看不到其他車輛,可以隨心所欲地刷著遠光。喻司亭一直盯著前方路麵上被映出的一片雪白,專心駕駛,開出一段距離後,忽然覺得耳畔過於安靜,側目看過去。那個剛剛還揚言要全程監督的人,已經像來時一樣把自己裹在了外套下,正睡得安穩,清絕俊朗的下頜隨著車輛行駛輕輕晃動也渾然不覺。喻司亭當真是無話可說,隻好隨手關上右側的車窗,以免他被冷硬的夜風吹感冒了。*初澄的確是累了,這一覺睡得不僅沉,而且久。他睜開眼時,車子早已經進了亭州。“又醒了?”喻司亭的語氣與早上時相差無幾,偏偏後麵又跟了句,“檢查我的結果還滿意嗎?”初澄還未完全清醒,就忍不住笑起來。“別睡了,收拾收拾,快到了。”喻司亭說話間就已經行駛到了運城家園附近。“感謝喻老師的邀請,迴去別忘了算花銷。”初澄穿好外套,拿上背包,在園區門前下車。滴初澄剛走開幾步,背後忽然響起一聲車笛。初澄疑惑地迴頭。喻司亭降下車窗,把白天的那管藥膏遞給他:“藥效好像不錯,路上沒再見你抓過。剩下的也拿迴去吧。”“謝謝。”初澄笑著接過,彎身從窗邊朝他擺擺手,“假期愉快。”喻司亭點頭:“恩。”初澄這才轉身進去。迴到家裏時,周瑾的房門關著,應該已經休息了。初澄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迴自己的臥室。他從背包裏摸出一天都沒碰過的手機,發現有徐川打來的語音電話,邊收拾床鋪,邊點擊迴撥。“喔,失蹤人口迴歸了。我還等著24小時後報案呢。”手機另一端傳來熟悉的聲音。“不就是漏接了你幾個電話嗎?哪有那麽誇張。”初澄開了揚聲器,自顧自忙自己的事情。徐川開著玩笑:“大哥,一整天了。從早到晚,打電話全是網絡狀況差,然後自動掛斷。我都以為你被綁架到哪個山溝溝裏去了。”初澄輕哼:“是到了山溝了,還是我自願去的。”“喲,假期不在家裏享受人生,到處亂跑。這是交到新朋友了。”同窗7年,徐川對初澄的了解程度還是相當高的。這小子平日裏雖然懶怠怠的,但卻是個很能融入氛圍的隨性角色。隻要能與人一拍即合,做事情的路子便會四通八達。“新朋友,不算吧。”川哥的話讓初澄陷於思考,“就是突然發現一個之前就認識的同事,相處起來性格並沒那麽糟糕。”“人和人相識本來不就是這樣嗎?”徐川不以為意,“就像我第一次見宿舍長和你的時候,還以為是兩個陽光開朗大男孩呢。”“什麽話?”初澄當即反駁並且自我誇獎道,“宿舍長是什麽深井冰我不知道,但川哥你永遠可以相信你的對床我,溫和積極向上,而且充滿力量。”如果是相識不久的人,很可能會被他那張純情男高的外表欺騙,但電話另一端的徐川連眉毛都沒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