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澄有些詫異,敲了敲門玻璃,詢問:“怎麽還沒迴家?”鹿言抬起頭茫然地看過來,然後甩了甩手邊的數學卷子,朗秀的眉微蹙著,看起來心情煩躁。初澄推門走進去,朝桌上看。發現他已經寫完了不算薄的一摞題紙,但桌上仍有好幾張空白。“這麽多?”初澄一驚,“你該不會是從中午開始一直在這兒吧?”鹿言委屈地小聲嘟囔:“你不知道他的手有多黑。”“吃點?”初澄一時說不出來其他的話,看鹿言臉色疲憊,把手裏還滴著水珠的水果盒舉了舉。鹿言看了看,咂著有些幹澀的嘴唇,伸手拿了幾粒。初澄心一軟:“都給你了。”鹿言搖頭,囁唇答:“夠了,謝謝。”空了兩分鍾,辦公室裏沒人再說話。鹿言沉默地蹲在垃圾桶邊吃水果,扔葡萄皮的動作都好像扭著勁。初澄原本想和他聊聊天,但看著他情緒不高的樣子,隻輕歎了口氣。委屈的尖子生吃完葡萄,擦幹淨手,迴到桌邊還要繼續寫卷子。初澄實在看不過去,攔住他:“行了,你別做了。都這麽晚了,收拾收拾迴家吧。”“我不敢。”鹿言苦笑。初澄扭頭,看到桌上還放著喻司亭的手機,頓時了然:“我就在隔壁,如果他迴來,我會幫你解釋的。”鹿言看著初澄認真袒護的表情,終於勉強擠出笑容,撲哧一聲:“不用,初老師,我沒事。每個學期剛開始的時候我都會被他訓得emo一陣子,過幾天就好了,您不用管我。 ”聽著對方習以為常的語氣,初澄感到詫異。像鹿言成績這麽好的學生,應該不會被班主任單拎出來收拾才對。他原本多活潑的一個孩子,居然被訓成了委屈求全的樣子。難不成這就是喻司亭手下那麽多狀元誕生的方式嗎?初澄發怔片刻,見鹿言又在專心致誌地做題了,隻能無奈地離開了辦公室。一周收心課轉瞬即過。十中正式開學的第一天,初澄上班打卡比以往都早。因為今天高二7班的第一堂課就是語文。初老師的職場“處男秀”。按照慣例,新師的前幾節課都是要有師父旁聽的。但楊老師害怕給自己的徒弟太大壓力,一直沒有露麵。更何況在他看來,初澄的業務能力完全控得住場。上課鈴聲響起,初老師捧著教材踩點走進教室。7班的學生大多成績優異,學習自主性也不差,都已經提前坐在各自位置上,準備好了課堂用品。初澄聽沈老師提過,7班上課是不喊“起立”的。因為喻司亭覺得學生起身挪動桌椅太麻煩,又影響其他人。即便是他隨口提問時,學生也不一定要站起來。於是初澄直接邁上講台。居高而立,隻需稍稍抬頭,就能與一雙雙閃亮又滿含期待的眼睛對視在一起。他特地朝著鹿言的位置看一眼。果然,那孩子又恢複生龍活虎的樣子了。初澄深吸一口氣,抑製住站在眾目視線中心的緊張感,捏起一根粉筆頭,在黑板上寫出矯若遊龍的兩個字。初澄。“有些同學可能已經提前得到了消息,或者通過收心課視頻認識了我。但第一次麵對麵相見,還是應該隆重點打個招唿。我姓初,是大家本學期的語文老師。”他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後略微低頭,朝學生們頷首道:“很高興能參與你們的青春,來日方長,希望可以和各位相處愉快。”新老師看上去似乎意外得好相處。初澄的友好態度和平等姿態讓教室裏的氣氛輕鬆了不少。有些自來熟的學生們很快就七嘴八舌地問起了問題,比如年紀、學校、愛好等等,甚至還有人讓他表演個才藝。“還要上才藝?”初澄在眾多道聲音中捕捉到了這種類似於砸場子的發言。學生自然而然地跟著起哄:“否則你以後可能很難混的。”“是嗎?”初澄的笑淡定又燦爛,原本就清俊的臉孔更加耐看,“那班主任上崗的時候表演的又是什麽才藝?說出來聽聽,我參考一下。”起哄的學生紛紛開玩笑做出心上中箭的動作。“呃~難搞。”“你不要向下比。”“他表演要命的好吧?”“……”初澄維持住課堂秩序:“好啦,安靜。才藝的事情好說,不過要先上完這節課。”“好!”“準備好啦,講吧~”“選擇性必修上冊,教材翻開102頁。本學期我們要學的第一課內容,李白的《將進酒》。”“首先來看一下寫作背景。這首詩大約寫在天寶十一年,李白與好友登高暢飲……”初澄打開自己修改過多次、早已爛熟於心的課件,用翻頁筆控製著,然後自己從學生座位間的過道慢慢踱步下去。有了紮實的知識基礎和充足的課前準備,他漸入佳境,不僅講授得詳盡得當,還兼顧了生動活潑的課堂風格。一堂課的時間過得飛快。還剩幾分鍾的時候,初澄帶學生練習背誦。“我背會了,是不是真的有才藝?”等到初澄走到身邊時,鹿言拄著下巴問。一旁還有其他學生附和:“我們也會了。”初澄笑言:“那麽優秀啊?那,我再教你們唱首歌?”學生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直到初澄走迴最前麵,用電腦挑了段伴奏,倚在講桌邊開嗓:“答應你們上的才藝。這首歌,演唱者初澄,作詞李白。”台下學生們聞聲瞬時歡騰起來。隨著樂音流淌,初澄把講課的擴音麥湊在頜邊,信手捏來一般演唱起《將進酒》。以勸酒詩而改的歌曲,用琴樂伴奏,相比吉他和交響樂而言沒有那種慷慨激昂,但添了幾分慵懶瀟灑。初澄年輕的聲線唱出了李白看透盛世蒼涼後的不羈,雖人生失意但仍滿身傲氣。“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韻味延綿的尾音與情景無比相宜,如同有魔力一般,成功抓取到了全部同學的注意力。喻司亭查課時聽到班級裏的騷動,從後門探半身進來,目光落在講台邊片刻。根據演唱者的氣質,很難讓人相信他私下裏不是個煙酒都來的角色。歌曲不長,初澄伴著鈴聲唱完最後一句,揮手示意大家可以下課了。學生們仍然意興不減,甚至有人因為一首詩歌,而愛上了一段曲調。“對了,以前有語文課代表吧?”初澄整理好自己的東西,忽然抬頭問。前排學生迴身一指:“有,韓芮。”初澄循著看過去,見一個皮膚很白的小姑娘坐在靠窗排,便嗓音溫和地重複一遍:“韓芮是吧?記住了。那以後就還是你來擔任,放學前到語文組找我一趟。”原本安靜看書的女孩子大方地站起身,微笑著應答:“好的,初老師。”終於上完了第一節。初澄捧著書迴到辦公室,靠在自己的椅子上長舒一口氣。這短短45分鍾,鬼知道他在心中演練過多少遍。同組的同事湊上來,熱情關切:“初老師的首秀怎麽樣?”初澄認真地迴味了一番:“為人師表的感覺,還不錯。”沒等緩解過來,下一節的預備鈴響起。初澄用餘光瞧見楊老師要去上課,連忙拎著板凳追上去:“師父,等我。”坐在門邊的老師看著他們的身影,打趣道:“新老師果然是滿身能量,優秀又努力的樣子真讓人有危機感呐。”*除了7班偶有的雙課時,初澄每天都隻上一節課,所以有大把空閑到處去聽課。課代表有時抓不到他的人,索性就約了每天的最後一節來問作業。這天下午,不知道是哪班的老師抓了一堆學生來默寫,把整個辦公室都塞得滿滿的。“哇,這麽多人,不愧是新學期初。”韓芮在門口張望了會兒,避著人群細聲喊,“初老師,那我先去一趟大哥辦公室,一會兒再迴來找您!”“好。”初澄應了聲,低頭繼續寫教案。不知不覺,外麵的天色又暗了下去。初澄察覺身邊的吵鬧聲都已經消失,抬腕看了看時間。已經快放學了,這孩子怎麽還沒進來?初澄的課代表向來準時守約。他感到有些奇怪,趁著去水房涮洗杯子的時間,到附近辦公室溜一圈,最後還真在數學組拐角找到了韓芮的身影。小姑娘正背對著窗口偷偷抹眼淚,即便極力壓抑,肩膀還是不受控製,抽得一抖一抖的。見她哭得傷心,初澄沒敢上前,轉身看向喻司亭的辦公室。很明顯,這是某個家夥男女生都照兇不誤的結果。先不管他到底帶出過多少市狀元,剛開學就挨個禍害尖子生的行為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就算奉行精英教育,也不該是這麽個摧殘法。大概是初出茅廬的新老師都逃不過“護犢子”這一說。初澄作為科任,本不想招惹喻司亭,可看著平常溫溫柔柔的課代表哭成那樣,實在很難置之不理。最終他還是蹙了蹙眉,心中打定主意,徑直走向數學組。作者有話要說:*此後文中出現的所有課標與考綱皆參考北方3+1+2地區,各校教學安排與進度有差異,無關緊要處不必考究。第5章 不用初澄走進辦公室,喻司亭剛好從裏麵推門出來。他單手舉著手機接電話,抬眸瞥了一眼迎麵而來的初澄,微挑起的眼瞼似乎是在詢問:有什麽事?初澄原本是有見解想要表達,但在對方筆直的目光注視下,一時沒能如願開口。於是喻司亭沒做停留,忙著自己的事情,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初澄輕嘖一聲,懊惱自己還是會在喻司亭漆冷的眼神下敗陣。但他並不打算就此作罷,迅速掉頭往迴走。晚飯時間,語文組已經空無一人。初澄坐在自己的工位前,撕下一張草稿紙,提筆沙沙地寫起字來。剛開始他帶著極強的個人情感,筆走龍蛇,字裏行間甚至有些指責意味,但寫了兩段後又很快冷靜下來,把之前的紙張揉成了一團。也許喻司亭在執行屬於自己的教育方式,又或者自己初來乍到有一些尚不明晰的特殊情況。靜思片刻,初澄重新落筆。這一次,他換了較為懇切的言辭去表明揠苗助長並不可取。但不久後,這些深思熟慮的產物又被他揉成了紙團。初澄苦惱地仰向座椅靠背,放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