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在徹底死去之前見一個人,去見納蘭白涇。


    於是她昏昏沉沉的被蘭白溪帶出了庭山門,一路走來竟然已不知是何年月。


    有一天晚上,她醒了過來,是這一路以來難得的清醒。她走出房門,靠在迴廊邊,冷風一陣陣的吹在臉上,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他突然出現,眼中帶著滄桑,一來就問道:“你覺得這樣活著,有意思嗎?”


    錦瑟被他問得腦子有些發懵,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還算不算得上是活著,心裏空落落的,什麽也想不起來,什麽也不想去想。


    錦瑟搖搖頭,語氣有些遲疑:“我不知道。”


    那人絲毫不在意的替錦瑟迴答:“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我覺得是沒有意思的。禁術雖然能延長你的生命,卻隻是在禁錮你的魂魄將你強行留下,而實際上你已經死了,這一生已經結束,萬般念想也該化為雲煙。”


    聽著他的話,錦瑟沒有多大的反應,反而是有些失神的應聲道:“是啊,我已經死了,所以為什麽還活著呢?這個禁術,不是隻能維持一霎,所以才叫霎那芳華嗎?”


    清冷的細風將錦瑟的聲音襯托得飄渺虛無,霎那芳華是一朵花開的時間,花開短暫卻要付出巨大代價,還會影響逝者轉生,是以被列為禁術。


    小遙城城主已經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不計年歲日夜的守著這座被遺棄的城池,異鄉人踏入雍州內地之時,他最先感受到的便是禁術。


    濃烈又熾熱的氣息,莫名熟悉,就好像這個禁術跟自己有關,卻又被自己給忘了,現下仔細一想,關於禁術的條條框框全都想了起來,可就是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知道的。


    生而無奈,活著也是無奈,小遙城城主細心的解答錦瑟的疑惑。


    “霎那芳華沒有錯,有問題的是你,你的執念太重,重到霎那芳華異變,靠吸取他人生命無限延長你的生命,待到霎那芳華失效或是執念消失,你還是會死。霎那芳華不過是虛假的複生,依執念喚醒沉睡的人,如菟絲子般吸取他人生命,卻也終是會凋零。”


    就如同一朵花,沒有常開之日。


    “是這樣嗎?”錦瑟垂著眼,眉睫輕顫,“給人以希望,卻又將人拉下地獄,無論是遙神女的以命換命,還是霎那芳華的虛假,都是一樣的。”


    錦瑟隱匿在黑暗中的眼睛裏,眼神清明。


    小遙城城主一聽,不禁驚訝:“你還知道遙神女?”


    “我昏睡著一路走來的許多天,看到了我許多的前世記憶,她在那裏。”


    縱使不知為何會看到前世許多記憶,累計疊加卻仍舊是殘缺不全,稀稀寥寥總是看不全麵,有些人影卻也揮散不去。


    前世記憶還帶著前世感情,一股腦的衝過來,險些將她的識海撐爆,好在今生看得明白,生死離別都不太重要,她才把自己和前世隔開成了兩個世界。


    前世是前世,她是她。


    錦瑟的神情有一絲恍惚,隨後便聽到小遙城城主問:“可看到了紅蓮業火焚灼宿主三世而消?”


    正是自己舊病複發所看到的記憶世界,錦瑟撫上了自己微疼的腦袋,“仙帝對玄冰說的。”


    小遙城城主挑眉:“你怎麽看?”


    錦瑟閉著眼揉了揉額頭,“……不知道。”


    她的神情很是低沉,小遙城城主一看便了然於心,隨即說:“每一世的選擇都歸自己,我希望你能夠在所剩不多的日子裏,仔細想一想。”


    ……想一想。


    一陣冷風迎麵吹來,凍得錦瑟打了個寒顫。


    忽然,她臉上表情一凝,眼底神色晦暗不明的問:“怎樣才能讓人忘不了我?”


    小遙城城主想也不想的接話:“毀了他心裏最珍貴的東西。”


    那天晚上,小遙城城主與錦瑟的談話,蘭白溪全聽見了。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原來師姐喜歡的人是納蘭白涇。


    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麽?


    夜深了,蘭白溪失魂落魄的走進了錦瑟的房間,眼睛死死的盯著熟睡的錦瑟,眼底黑浪翻湧。


    沒想到自己以為的真,到頭來還是假,真是蠢,被騙了一次又一次,永遠都不長記性。


    手慢慢地移到熟睡之人的脖子上,她脖頸纖長,一隻手便能握住大半,隻要稍稍用力一點,她便再也離不開自己,更不會有機會對納蘭白涇說出超乎喜歡的話。


    蘭白溪沉著臉,表情越來越兇狠,指尖緩緩收緊泛起了白色。


    突然,不知為何他心中一驚,毫無預兆的直接清醒過來,視線移動一眼就看到了正掐著錦瑟脖子的手。


    觸電般的收迴手,蘭白溪嚇得後退了好幾步,最終落荒而逃。


    兩日後,上三派長老會的人找上門來,便是今日這個場景,顏白梨,納蘭白涇皆站在蘭白溪這邊,直接與長老會的人大打出手。


    在這個過程中,有一個人被忽視得很徹底,以至於後來同歸於盡的下場。


    那個人是錦瑟。


    她站在樓道上,冷眼看著底下你來我往仙法隨處亂扔亂成一團的人,這些人修為都不弱,交手間電光火石閃爍,威力巨大,可偏偏奈何不了這小小的園子。


    仙法逸散之處,無影無蹤。


    不知是何時,她旁邊出現了一個人,蘭白溪一眼便認出了,這個人是前天夜裏與錦瑟夜談的人,此刻他也熱情的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小遙城城主。


    “相逢便是有緣,你們與我的緣分,便是今日為甄選新城主之日,今日在座的各位隻能活一個,活下來的那個人將繼任小遙城城主之位,從此永生不死不老不滅。”


    “那接著呢?”萬百仙問道。


    永寂的時空內,萬百仙的意識蘇醒,與錦瑟打了個照麵。兩個人都心照不宣不提相逢之事,錦瑟請萬百仙看了一遍自己的過往。


    很奇怪的感覺,明明是自己的前世,同用一個靈魂,雖已轉生再度為人,理應該有牽扯不斷。可萬百仙看著錦瑟的過往,猶如看一個不相幹之人的一生,陌生又好奇。


    好像前世今生牽扯不斷之說都是莫須有,前世與今生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她們是兩個人。


    永寂的時空裏,萬百仙身上的心魔封印不複存在,她的眼睛便得以恢複光明。她看著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錦瑟,目光平靜。


    “接下來怎麽樣了?除了蘭白溪,其他人都死了嗎?”


    小遙城城主都那樣說了,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可蘭白溪卻還在,那蘭白溪可就是最後的城主?


    “接下來啊……”錦瑟聲音飄遠,好像朦朦朧朧的罩了一層輕紗。


    接下來,錦瑟抬起手點燃了血紅色的火圈,將一幹人等團團圍住,然後小遙城城主啟動陣法,將人全部推到了陣法裏。


    因為強行使用紅蓮業火之力,霎那芳華開始崩潰,錦瑟的身體與靈魂有了分離的趨勢,她神魂不穩的嘔了一口血,在小遙城城主的注視下跌跌撞撞的踩進了九死一生的陣內。


    她進去的時候,顏白梨,納蘭白涇和蘭白溪,這上三派裏白字輩最優秀的三個年輕人,在永寂的空間裏站成了一個三角,互相遙遙而望,不曾有半點動作。


    錦瑟是跌進這個隻有三個人的永寂空間的,一個沒站穩整個人都摔倒在地上,又嘔了一口血,強撐著身體氣息奄奄。


    這三個人裏最先變臉的是納蘭白涇,他也不管什麽陣法不陣法了,直接脫離自己的位子奔向躺倒在地的錦瑟。


    “你跑進來做什麽?不知道這裏很危險嗎?你不要命了?”


    將人抱在懷裏,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納蘭白涇是又擔憂又心急。


    錦瑟意識混沌的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永寂空間便開始震動起來,好像有什麽巨獸要破開囚牢現身於眼前。


    顏白梨道了聲不好,便沉著臉喚出自己的劍,讓其立於納蘭白涇原先的位置。


    劍站上去的那一刻,空間震動停止,可也就是一瞬,永寂空間繼續震動,震得人幾乎要站不穩。


    顏白梨臉色十分難看的大喊:“納蘭白涇快迴來,我們兩個人鎮不住這陣法多久,待到空間崩塌我們都會死在這裏的!”


    他們不是一起進來的,最先進來的是顏白梨,她一進永寂空間,永寂空間就開始像地震一樣震動搖晃,空間間壁也緩緩地出現了裂痕,看著裂痕,她絲毫不用懷疑這個空間會不會崩塌,然後把她壓死。


    在上三派裏,顏白梨天資出眾更是求知若渴什麽都學,幾年後更是各有成就,儼然成為一派大師。


    陣法是顏白梨最先學會的東西,學成後與人鬥法便從未輸過。所謂陣法,萬變不離其宗,大都有陣眼,身處陣中隻要找到陣眼便可控製整個陣法,但是陣眼卻沒那麽好找。


    顏白梨頭皮發麻的頂著永寂空間的震動,施展法術擴散神識,一寸一寸的尋找陣眼。


    不得不說,不愧是小遙城城主甄選接班人用的九死一生殺陣,這陣眼還真不是一般的難找。


    認真又仔細不肯放過一個地方的尋找,閉著眼感受著越來越劇烈的震動,還有空間間壁破碎的聲音,顏白梨身上冷汗淋淋。


    終於,在永寂空間徹底崩塌之前,她找到了陣眼,風一般竄出去,一腳踩在了陣眼上,空間突然停止了震動。


    果然有用,看來這個陣眼是控製陣法穩定的因素,了解到這一點,顏白梨隻好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腳邊便是永寂空間的碎片,此刻它正在陣眼被壓製的情況下,緩緩上升,與其他碎片一起飛向了破碎掉的間壁,然後對著間壁破碎後的裏空洞一頭撞了過去。


    刹那間,有光芒散射開來,迅速的籠罩住破碎的永寂空間,黑洞就這麽被一點一點的補好了,一絲痕跡都沒有。


    九死一生的殺陣雖然聽著恐怖,但並非無解,隻是非常不簡單,至今沒有人成功過,因為沒有人會隨便把九死一生的殺陣拿出來邀人跳進去,這是有違仙宗法典的,抓到了會被懲罰。


    看著永寂空間一點點的的自我修補,顏白梨想著該如何出去,殺陣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個很危險必須盡早出去。


    顏白梨麵色不該,腦子轉的地塊,一定要想辦法出去,隻是剛剛經曆了一場惡鬥,然後又突然跟別人一起被抓著甄選繼承人。


    是不是真的且不說,就單單這永寂空間的崩塌與與修複。心裏有些慌亂,如何都安靜不下來。


    突然一個人跌了進來,腳下一滑往前方踉蹌了好一段距離,是納蘭白涇。


    他來不要緊,朋友不需要自相殘殺,而是要共同幫助走出這個該死的陣法。


    可是他來的時候,帶著的不是始發於內心的希望,而是帶著空間的崩潰直奔自己。


    他每走一步,空間就會震動一次,整個空間搖搖欲墜。


    顏白梨冷著臉大喊:“快過來,站到我對麵去!”


    一聲喊,納蘭白涇才發現在不斷下墜的空間碎片,裏佇立在一旁的顏白梨,好像真神降臨。


    從納蘭白涇進來的那一刻開始,自己腳下的陣眼衍生出了一個相同的陣眼,就在自己對麵吸納著靈氣在不停地旋轉。


    納蘭白涇躲著下墜的空間碎片,一眨眼便站在了顏白梨不遠處,白著臉問:“這裏?”


    顏白梨盯著他的與真正陣眼一步之遙的腳,有些頭疼的扯了扯臉皮,揮了揮手道:“不是,後退一點。”


    在震動之中,顏白梨的周圍是一片平靜,陣眼在她腳下,被它踩得死死的,想遊移到別的地方都做不到。


    陣法的陣眼是活的,所以顏白梨指給納蘭白的陣眼也是活的,並且納蘭白涇自己看不到陣眼。


    看著納蘭白涇聽著自己的話後退一步,而陣法又在落腳時挪了出去,顏白梨突然感覺到頭疼。


    這都是什麽事啊?


    她自己踩陣眼也挺容易的,怎麽到了納蘭白涇就被陣眼跑了?


    陣眼沒有跑遠,就一直在錦瑟腳下的陣眼旁邊轉圈,速度緩慢悠閑自得,可就苦了納蘭白涇了,一直聽著顏白梨的指揮,卻硬是連陣眼的邊邊都沒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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