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救命啊……”


    “我真的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年老的大臣膝行往前,向沈之嶼磕頭求饒道:“丞相大人,下官一把老骨頭無所謂,可下官孫兒剛滿六歲……他剛滿六歲啊!求求您了,求求您讓他停手吧!”


    “大人,求求您了……”


    元徹很滿意這些人的反應,攏了攏沈之嶼披散開些許的頭發,幽聲道:“他說得沒錯,就隻要你一句話。”


    這話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一脫口,就被這群人死死抓住,前仆後繼。


    “大人,下官家的兒媳也剛懷上孩子!我兒愚笨,尚未謀得一官半職維持生計,下官要是去了,他們得活活餓死啊!”


    “大人,下官爹娘苦苦供養下官長大成人,我還來得及好好孝順他們……”


    “大人……”


    沈之嶼被迫盯著這群人,密密麻麻的求饒聲無處不在,心髒像是要從胸口跳出來,他轉頭對元徹道:“他們沒有打算與你為敵,你又何必要他們的命!”


    “那你倒是鬆口啊!”元徹道,“要麽告訴我那皇子的藏身之處,要麽今後就老老實實地待在身邊!”


    沈之嶼咬著下唇,一字不發。


    “你真要看著他們去死?”見他還是如此,元徹盛怒道,“沈之嶼!我是低估了你的心狠,還是低估了你的癡情啊!?”


    字字句句比割心還要痛苦三分。


    “你可真是個大好人啊,為了你那所謂的陛下犧牲一切,天底下恐怕找不出來比你更加忠心的人了!”


    “就連狗都知道追隨良主!”


    兩人的僵持不相上下,一方攪盡腦汁想要對方服從自己,而另一個方則寧死也不肯鬆口。


    誰也不放過誰,誰也不肯退步。


    沈之嶼始終沒有睜眼看他,緊閉著雙眼,好似隻要這樣就能將這些事情推開在外,


    須臾,元徹冷笑一聲出口,放開了製約著沈之嶼的手,聲音恢複了平靜:“還是說,非得見了血你才知道聽話?”


    “不……”


    話音剛落,沈之嶼反剪在身後的雙腕在劇烈掙起來,他大口喘息著,本就沒有氣色的朱砂痣已經暗淡到近乎灰色:“住手!別殺他們!”


    元徹沒管他,接過鬼戎士兵遞來的刀,起身走下台階,在群臣中間玩味地挑選著,然後擰起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剛剛這個話最多,要不就拿他開刀?”


    沈之嶼見他來真的,不管不顧地衝了出來,奈何被身後的鐵鏈限製了範圍,讓他跌倒在地上,情緒的驟然劇烈波動,平日裏好聽的聲音也近乎嘶啞著尖叫起來,發出來經年來第一次的嘶吼:


    “別殺他!!!”


    “你憑什麽叫我不殺他!”元徹喝道,“現在的你有什麽資格求我!”


    沈之嶼雙眼通紅,渾身上下顫抖起來:“你有氣就衝我來!殺了我!”


    元徹卻道:“你想代替他們死也要死得了!看清現實吧沈之嶼!看看你自己現在這樣子,根本就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嗎。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直接紮進了沈之嶼內心深處,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或許是得罪了神佛,也或許是連地獄都嫌他的魂魄髒,上一世他苦苦掙紮了七年,好不容易得到解脫,卻連輪迴都入不了,要來再次受罪。


    他忽然覺得好累。


    “哈哈哈哈哈……”沈之嶼無法自己站起來,此等情景,也無人敢幫他,他跪匐在地上,渾身上下的新舊傷交織,骨瘦嶙峋的肩頸好似隨時都能碎掉,上一刻的大悲情緒忽然轉變,瘋一般地笑了起來。


    沈之嶼的反應讓元徹後怕,甚至有那麽一瞬間,聯想到上一世兩人最後的相處,但事已至此話已脫口,他不想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心一狠,擰起地上的老人,拖來沈之嶼麵前丟下:


    “說啊!”


    “你知道我想聽什麽!”元徹看著他,逼迫著他開口,“這老頭的命你到底想不想留著!”


    沈之嶼的笑聲戛然而止,眸子裏的光澤比死水還要沉。


    “我……答應你。”


    “我,臣服於您,從今往後,尊您為……為王。”


    最後一個字說完,沈之嶼像是終於支撐不住,身體一歪,悶聲倒在了地上,隻剩下微微起伏的胸膛還證明他活著。


    如願以償聽到這句話,元徹卻覺得自己內心也沒有多大的喜悅,甚至腦袋和心髒還有些鈍痛。


    這一次,他們兩敗俱傷,誰也沒有得到甜頭。


    元徹靜靜地盯著沈之嶼,漠然片刻,一字不發地轉身走了。


    沒過多久,鬼戎軍進來將殿內嚇破膽的大臣們拖走,染血的也地毯換了新,太醫們將沈之嶼攙扶去塌上重新躺好,用小刀割斷了綁住他的粗繩,再拿出元徹給的鑰匙,打開了鐵鏈。


    接下來的一整天,元徹都沒有出現。


    各類精致的吃食流水般送了進來,沈之嶼卻一口沒動,他胃裏不舒服,吃了也是吐,沒必要這樣折騰。


    當日夜裏,他便發起燒來。


    沈之嶼燒了一天,迷迷糊糊間,他好像出現了幻覺,聽見元徹在自己耳邊嗦道:“朕又要登基了。”


    “你啊你,本就身體不好,又總是愛糟蹋,快一點好起來吧。”


    “你不能怪朕,畢竟是你不聽話,你是逼我生氣的。”


    “……”


    後來,沈之嶼被殿外熱鬧的聲音吵醒,結束了混沌不清的夢境,他感到一陣饑餓,剛端起桌上一直為他溫熱著的粥,元徹就一身冕服裝束闖了進來,酒氣熏天。


    沈之嶼:“……”


    對了,今天他登基。


    沒有人敢在登基大典上灌皇帝的酒,除了他自己。


    元徹醉後才顯出些許少年氣性,目光在殿內環視半圈,鎖定在沈之嶼的位置,下一刻,他張開雙臂,一把抱住沈之嶼,唇舌打繞語無倫次道:“今後就好好待在朕的身邊,不要在乎其他人,朕就再也不生氣了,好不好?”


    沈之嶼的手倏然一頓。


    沈之嶼看著眼前毫無防備的人,眼裏的光驟然冷了下來。


    元徹酒醒瞪大眼睛的時候,看見沈之嶼手指尖纏繞著自己親手打造的銀弦,穿過自己的腹部,自己鮮紅色的血在他手指之間滴落。


    痛。


    很痛。


    卻不是因為這傷。


    “你覺得呢?”沈之嶼迴答道。


    “看來是不願的。”元徹苦笑,把他的手按在心口處,道,“這裏殺不死人,得這裏。”


    “我知道。”沈之嶼收迴手,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


    “你能知道什麽。”元徹嘀咕抱怨了一聲,可饒是再強大的身體也受不住失血的眩暈,他順著沈之嶼的力道坐在地上,背靠著桌子腿,看著沈之嶼走到門口,“還是想走?”


    沈之嶼“嗯”了一聲。


    然後便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卷一完-


    作者有話說:


    你一刀我一刀,禮尚往來=。=


    暗渡


    第7章 暗渡 第一


    玩夠了嗎?


    半個月後。


    “聽說新帝登基前還差點殺了一批想歸順的大臣。”京城茶館內,一位書生搖頭苦惱道,“哎,外族蠻夷,暴君啊……”


    “暴君怎麽了!”另外一位食客接話說,“陛下雖然是外族人,可比之前那窩囊廢皇帝能幹得多,況且這種情況下,誰拳頭硬誰就不挨打,陛下三天殺幹淨黃巾賊,跟著陛下混就有太平日子,我樂意!”


    “就是就是!陛下哪兒殺大臣了,還不是丞相愚忠死不點頭,嚇嚇他而已!”


    “沒錯!後來他報複捅了陛下一刀,陛下不僅沒追究,還把他放跑了,你瞅這像暴君?”


    “哼!暴君這般逼迫人,一刀沒死算是便宜他了!”書生反駁道,“滿朝文武隻有丞相大人忠貞不渝,任由外族坐上皇位之事史無前例,簡直是奇恥大辱!”


    “忠貞不渝?書呆子,你沒聽說過吧,沈之嶼十八歲就登上相位的原因是前皇帝看中了他的臉,哎喲他那張臉確實好看,我遠遠見過一次,比青館花魁都要魅上幾分,特別是眼睛上的紅痣,你這麽替他說話該不會也是……嘿嘿。”


    “你!粗鄙!”書生臉色瞬間漲紅,“我輩讀書人皆以丞相大人為楷模!”


    食客們逗他逗樂了,付了飯錢大笑離開,書生也憤憤而去,走到店外時,和一位身著淺藍外衫的人肩膀相撞。


    那人實在是太瘦了,肩頭的骨頭硌得書生一疼,書生連忙退後一步,拱手道:“抱歉抱歉,是在下魯莽了。”


    淺藍外衫沒有多說什麽,側身讓開了道,示意書生先行。


    書生漲紅的臉沒消下去,確實也不想久留,悻悻然地再一拱手便抬腿離開,可插肩而過的風帶起了此人帷帽邊半透明的白紗,食客的話登時在耳邊想起:


    “比那青館花魁都要魅上幾分,特別眼睛上那顆紅痣……”


    書生看得一愣,不知想到什麽,捂著臉跑了。


    沈之嶼:“……?”


    沈之嶼無奈地搖了搖頭,稍後,魏喜從一條小巷內揣著一個包裹跑上來:“大人,都備好了,今日城門管製鬆散,我們去找殿下吧。”


    魏喜帶著沈之嶼繞去背街,此地大多數是為生計奔波勞作的百姓,低頭苦幹就是一整天,誰也不會多看誰一眼,也方便了他們掩飾身份。


    魏喜將沈之嶼扶上備好的馬車,自己坐去前頭趕車。


    馬鞭一甩,車子便“哐哐哐”地跑起來。


    隨之而來還有沈之嶼一些刻意壓著聲音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魏喜擔憂道:“大人,是不是那些大夫開的藥不對啊,這半個月就沒好過,這樣下去……”


    沈之嶼:“不是什麽大毛病。”


    “可是……”


    “說些其他的吧。”沈之嶼打斷他的話,輕聲道,“天天都聽大夫念叨,你也不讓我消停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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