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緊玉簡, 掌心冰冷的肌膚被慢慢捂熱,脈搏突突跳動。


    早在得到此物的那天,傅偏樓就曾想過, 白承修究竟給他留下了什麽。


    玉簡影像裏,對方曾交代青蟒, 若是他想追尋身世真相,就等元嬰期時,帶著這個前來獸穀。足可見得, 在人妖開戰前, 白承修就知曉自己會葬身獸穀。


    《摘花禮道》中,明英道人分明說白承修尚有一線生機;可數百年後的今日,那人卻已早早死去。


    傅偏樓不覺得是明英算錯了。


    當年雖受道門討伐, 但他既為天底下最後一條白龍, 以龍族護短的性子,又怎會對他不聞不問?


    仔細想想就明白, 若是願意,白承修完全可以躲迴族中。


    要知道, 龍族與式微的鳳凰、滅絕的麒麟皆不同。


    他們歸隱得最早, 後代也留存得最多, 鮮少插手世間,可無人不曉其威名。盡管為妖, 連道門也要敬讓三分。


    這麽一來,普天之下,誰能殺他?


    然而生路擺明, 白承修卻沒有選。


    他宛如自投羅網般,隨妖族一道展開了攻勢,最終身死道消。


    死後, 龍息點燃萬千怨念,在獸穀之外造就毒瘴,將原本的妖族棲息之地化作一片死域。


    簡直就像是刻意所為,用以掩藏幽冥石的下落。


    但毒瘴形成乃陰差陽錯、得天獨厚,白承修怎會料到?


    若當真一切盡在他的算計之中,那麽,自己的到來,是否也為裏頭的一環?


    像在解一個埋伏許久的謎題,傅偏樓隱約覺得,就快見到謎底了。


    他凝望著鬼蛟藤裹纏成球狀的根莖,心口跳得飛快,下意識擰住槍柄。


    “我要砍了它,”傅偏樓喃喃念道,“我得拿到那個東西。”


    聞言,謝征眉心微蹙:“你一個人,先莫要著急。”


    鬼蛟藤拔根而出,威勢大不如在沼澤地時,要好對付得多。


    他清楚傅偏樓在想什麽,無非是想趁這個機會搏上一搏。


    可再怎麽好對付,那也是活了大幾百年的靈植,元嬰期的修士,三百年前獸穀未封時,鬼蛟藤就不知吞吃了多少個,更遑論如今。


    “可是……”


    爭辯的話還未說完,傅偏樓眼神忽而一凜,“它想跑!”


    槍尖掃出,不再收斂,淩厲無比地斬下數根藤蔓。


    淺綠黏液和斷掉的部分簌簌往下,像下了一場怪雨;鬼蛟藤發出宛如慘叫的破空之聲,縮得則愈發迅捷,半點沒有先前的咄咄逼人之態。


    看似笨重的根莖蠕動起來,並不比禦器慢,隻猶豫片刻,就退走數裏之遠。


    “若是叫它迴到沼澤紮下根,又占盡地利,就算我們七人皆在,恐怕也奈何不得!”


    傅偏樓一咬牙,匆匆道,“我追上去試一試,有何不對,跑還是跑得了的。”


    “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說罷,他不等迴話,將通訊木雕揣迴袖裏,提槍就跟了上去。


    “……”


    靈力石沉大海,那端的聲音分毫不剩。


    謝征沒忍住斥了一聲:“簡直胡來。”


    可惜胡來的人不在眼前,否則,他定要好生教訓一頓。


    011擔憂地問:【宿主,這下要怎麽辦啊?】


    “如這三百年間,鬼蛟藤不曾變動過位置。”謝征閉了閉眼,複又睜開,“他應當在獸穀的最南麵。”


    “……先不去中域了,”他喚出化業,持劍轉身,“我去尋他。”


    順便也想想,該怎麽虎口奪食,把東西拿到手。


    *


    叢林掩映,天光熹微,一行人走在林地裏,鞋履與飄零的樹葉摩挲出沙沙的響動。


    “咳咳!”


    爾,最正中一人停下腳步,掩唇嗆咳不已。其餘人也不得不跟著停下,側目望來。


    “宣道友!”


    走在他身旁的少女趕忙伸手扶住,清麗的容顏上浮現出一抹憂色,“你怎麽樣?”


    那人說不出話,隻一味嗆咳著。


    後邊一個模樣瘦小的修士臉上浮現出不屑之色,哼道:“嬌弱。”


    好一會兒,咳嗽才止住,那人垂下手,唇瓣現出淡淡的青紫色,臉頰蒼白。


    盡管模樣虛弱,他的神色仍然鎮靜,抬起眼,稍淺的瞳孔猶如透著光,掃了說閑話的修士一眼,並未反駁。


    那瘦小修士見狀,態度更加囂張,出言諷刺:“一路上走走停停多少迴?照這麽下去,猴年馬月才能走出這片九陰林?什麽仙境七傑,不過如此!”


    “好了,駱師兄。”


    阻止爭端的,是最前邊眉眼含笑、瞧著十分有風度的一名男子。


    “宣道友也是因撞見九陰芝身童子,不慎中了毒,這才身體抱恙。雖有返生花護體,可眼下還未走出九陰林,會受到影響在所難免。同為道門之人,便有同道之誼,駱師兄莫要著急。”


    他走到兩人身前,施施然取出一瓶丹藥遞過去,笑道:“此乃隱毒丸,服下或許會好些。”


    少女瞥他一眼,接過丹藥,低聲道:“……多謝成道友。”


    男子臉上的笑意越發燦爛:“能幫到阿裴,還有宣道友就好。”


    裴君靈倒出丹藥,喂給宣明聆吃下。


    頓了頓,她低下眉,狀似為難:“成道友,走了這般久,可否休息一會兒?”


    “休息?”


    “宣道友需要緩一緩,”裴君靈的臉伏得更低,不著痕跡地示弱道,“我也有些累了。”


    先前從來客客氣氣,對他不假辭色的養心宮小吉女,如今卻不得不在麵前低頭懇求,這副態度大大取悅了成玄。


    “有何不可?”


    他一挑眉,“既然如此,就在那邊的樹下靜坐調息好了。”


    迴眸望了眼另外兩人同屬清雲宗的駱姓師兄,以及一名散修,客氣地問:“幾位以為如何?”


    他開了口,對麵自然沒有異議。


    成玄上前扶住宣明聆的肩,手指似是不經意地蹭過裴君靈:“交給我來吧,阿裴先去歇息。”


    裴君靈也不欲和他爭,點點頭,轉身向樹下走去。


    被碰到的手指背著人,偷偷在裙擺上擦拭了通,眸中閃過一絲冷意。


    惺惺作態,令人作嘔。


    若不是成玄作祟,她與宣明聆何至於淪落到如斯境地?


    走出毒瘴以後,他們二人同在一處,隻是恰好落在一隻九陰芝身童子的地盤上,與那化作嬰孩的靈藥纏鬥起來。


    眼看占據上風,就快要解決時,成玄不知從何處殺出,手中持著一柄長槍似的布裹。


    那布裹裏的東西古怪至極,沒有露出麵貌,卻散發出難言的威壓,令人丹田躁動、靈流難以控製,甚至心生匍匐之意。


    經此一打岔,童子沒受什麽影響,倒是令他倆氣血翻湧、神思恍惚。


    童子趁機在背後吐出毒錐,宣明聆為救她,以身擋下冷箭,遭受重創。


    而成玄口中喚著“我來助爾等一臂之力”,動作卻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踱步過來,殺死童子,將那株九陰靈芝收入囊中,任由宣明聆毒性發作。


    那本該是最佳的解毒之物。


    倘若如此便也算了,有返生花在身,以靈力逼毒,不多時就可恢複如初。


    但不知成玄又做了什麽,那方布裹散發出的威壓越發沉重。


    靈力沉重似鐵,流轉滯澀,元嬰巔峰的修為,能使出的卻不足一成。


    如今除了傳音,竟連動手也做不到。


    成玄鐵了心沒想放過他們,宣明聆又有傷在身,裴君靈不得不虛與委蛇,與他們同行,和軟禁也無何差異。


    她坐到樹下,閉目調息。不一會兒,一道逼音成線落入耳畔。


    是宣明聆的聲音。


    “裴道友,方才委屈你了。”


    裴君靈道:“也未叫他占去多少便宜,不打緊。當務之急,得想辦法把那布裹奪走,才不會這般受製於人。”


    宣明聆頓了頓,問道:“裴道友覺得,那是何物?”


    “放眼修真界,能做到這般程度的,想必也隻有當年奪了天的那半截奪天鎖了。”


    裴君靈沉聲,“柳長英這是想做什麽?居然會把這個交給成玄……他莫非……”


    她的臉色忽而一變,好在背朝這邊,僅有宣明聆瞧得清楚。


    “怎麽?”


    “他莫非,想對儀景下手了?”


    裴君靈越想越覺得可能,嘴唇抿緊,斷然道,“不行,不能叫他們如我們一般,毫無防備地撞上來。”


    “必須先找機會,用通訊木雕告知他們這個消息才行……”


    第200章 逢春(三)


    獸穀南域地勢平坦, 多叢林。


    謝征禦劍朝南,一路穿過不少道鬼氣森森的密林。


    不同於外麵鳥雀走獸的熱鬧,被毒瘴圍攏三百年後,這些看似尋常的草木多多少少沾染了陰毒之氣, 沉寂得令人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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