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大片碧波草,不知葬送過多少人和妖的性命,才長得這般欣欣向榮、美輪美奐。


    謝征從袖中取出通訊木雕,裏頭已竄出好幾道不同靈流。


    秘境外的瘴氣在不斷流動,入內的修士會在何處落腳,全憑運氣。


    會被分開很尋常,他們一早就商量好,進來以後倘若木雕尚能使用,就先取得聯係,再尋地方匯合。


    向裏邊灌注靈力,很快,便聽見了蔚鳳等人的聲音。


    注意到多出一人,蔚鳳連忙問:“清規師弟,你在哪裏?情況如何?”


    “遇見了一湖碧波草,暫且無礙。蔚師兄那邊怎樣?”


    “碧波草麽……聽聞此草喜陰,應是在獸穀南麵。我這裏東南西北全是山岩,分不清方向,待我走出去再辨別。”


    蔚鳳說完,瓊光的聲音也跟著響起來:“我剛進來就碰著一朵瘴芝,似乎在西邊。”


    “我也在西邊。”陳不追道,“瓊光道友周圍景色如何?我去找你,結伴同行,多個照應。”


    “到處是樹,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瓊光猶豫一番,忽然發現什麽似的,聲音抬高,“正北方有一株巨木,不知你能否瞧見?”


    “嗯,在我的東南麵。”


    “那我們便至其南麵十裏處匯合!”


    這邊兩人達成一致,先行一步。謝征等候片刻,沒有再聽見第四個人的聲音,蹙了下眉。


    傅偏樓、宣明聆和裴君靈都未迴訊,或許是纏上了什麽麻煩,抽不出身來。


    偏偏獸穀因毒瘴所擾,天地之氣閉塞,追蹤符之類皆用不了,也不知該往何處尋人。


    蔚鳳想了想,說道:“當年白前輩給傅儀景留下的那枚玉簡,很有可能關乎到屍骨具體所在之地,先等等他的消息。”


    “清雲宗領道門圍剿白前輩時是在獸穀中域,總歸,往裏走出不了錯。獸穀險惡,謝師弟隻身一人,千萬小心。”


    謝征應了一聲:“蔚師兄也一樣。”


    蔚鳳苦笑:“先待我走出這繞繞彎彎的山道再說吧……”


    兩人簡單作別後,謝征收好木雕,微微沉吟,決定按蔚鳳所言,先到中域去。


    碧波草喜陰畏陽,往往會向日照斜方偏移,常被曬的那一麵,色澤也會有細微的不同。


    謝征想藉此辨明方向,便向湖泊靠近些許。


    或許是因數百年不曾嗅到新鮮血肉的氣息了,湖麵上漣漪泛泛,碧波草搖擺起伏。


    香氣沁入發膚,即便閉息,也恍如被包裹在濕黏的溫柔鄉中。


    他卻陡然嗅到一陣鹹腥。


    說嗅到並不恰當,更偏向於某種直覺,似有若無地蒙上感官,潛藏於香氣之下,找不出來源,又揮之不去。


    宛如異樣的示警,令人心底發毛,不自覺注意起來。


    有些奇怪。謝征不免想。


    碧波草雖難對付,可隻要不被香氣引誘、或者將其誤認為水源主動跳進去,就如真正的湖泊一般。


    這麽一來,過去這片碧波草是如何狩獵的?


    被封三百年也沒有枯萎,說明它們並不缺養料才對。


    他的目光往下蔓延,頓了頓,抽出化業劍,揮袖斬出一道劍氣。


    水波沿途破開,這會兒,便瞧得出與真正的湖水間的區別了。


    兩側是有如凝膠狀沾連在一塊的固體,細細密密,草葉很長,好在劍氣砍得足夠深,顯露出它緊緊咬合在一起的根莖。


    以及漂浮著根莖的、濃稠的血泊。


    謝征一愣,011則失聲道:【血?這片碧波草底下,莫非全都是血嗎?】


    【可獸穀這麽久沒有活物,哪裏來的血?不僅養得起碧波草,還一直沒有幹涸?】


    “……不是凡血。”


    謝征用劍尖沾了一點,湊到眼前。


    那血珠掛在雪白刃口搖搖欲墜,色澤鮮豔,半點沒有陳腐發黑的跡象。


    “一些妖獸的血能留存很長時間,但三百年,且還滋養出這片碧波草來……”


    他語氣發沉,“應是隻已臻化境的大妖。”


    獸穀人妖一戰,死傷無數,其中不乏修為高深的道修或者妖獸。


    可若是屍身倒在此處,被隨風飄來的碧波草籽寄宿,又為何見血不見骨?


    正思忖著,袖中忽然一震,謝征壓下不著邊際的揣測,取出木雕。


    方才接通,入耳一陣沙石碎裂的尖銳之音,隨即是道低低悶哼。


    嗓音輕啞,萬分熟稔。


    “傅偏樓?”謝征心中一緊,“你怎麽樣?”


    隔了一會兒,才聽到那邊傳來猶在喘息的迴話:“謝征?”


    “我沒什麽大礙,就是……”又是嘩啦啦的巨響,隨即風聲唿嘯,傅偏樓頗為鬱悶地說,“碰到個大家夥。”


    出發前,幾個宗門裏有關獸穀的記載快被翻了個遍,還有老貝殼這位曾在獸穀生活的妖獸,對裏頭的大致地貌、還有較為危險的地方,他們算是諳熟於胸。


    元嬰巔峰的修為,盡管稱不上能橫著走,但小心一些,別往早就成了禁地的那幾處跑,還是有一爭之力的。


    然而傅偏樓實在點背。


    從毒瘴中走出,甫一睜眼,迎麵就是張深淵巨口。


    強烈的腥臭撲麵而來,教人毛骨悚然。


    長槍不假思索地刺出,卻不見血花綻開,那道巨口倏然四散開來竟是由數不清的粗壯藤蔓交織而成,黏糊糊的黑液直往下淌。


    起身欲躲,足尖卻猛地傳來一股力道,令他動作一滯,眼疾手快地提槍一擋,才沒被抽到。


    往下一看,黑液滴落地麵,猶如泥潭沼澤,踩得越久越是深陷。


    黑藤、沼澤,特征太明顯,哪裏還瞧不出來?


    獸穀十大害裏,鬼蛟藤的名聲,三百年前就早早傳了開來。


    傅偏樓唇角抽搐,根本來不及管什麽通訊木雕,趕忙撤身後退。


    鬼蛟藤並不願放過這隻時隔良久的難得獵物,一擊不中,迅速抬起藤蔓。


    破空之音堪堪傳來,沼澤地已被它抽出第二道裂痕,緩慢地聚攏著。


    除四處閃躲以外,傅偏樓別無他法,好在他身法夠利落,反應也快,借著四周樹木石塊掩護,沒受什麽傷。


    好不容易溜得遠了些,這才找到空隙來聯係人。


    “那東西真是瘋了,我分明已走出沼澤地,還跟著。”


    傅偏樓一邊禦槍向外,一邊抱怨道,“就算餓了三百年,也不能連習性都改了吧?不是說鬼蛟藤生性狡詐,就連分出的藤蔓,輕易都不會伸出巢穴之外嗎?”


    他朝後瞥了一眼,無語凝噎,“它連本體都追出來了……”


    滴落著黑液的藤蔓鋪天蓋地地疾疾纏來,槍尖一抖,極有靈性地矮下身,躲過了頭頂的一擊。


    然而僅是這麽一個停頓的空隙,四麵八方已被黑雲籠罩。


    這下,可謂是天上沒法飛、地上不能走。


    傅偏樓皺起眉,足尖一挑,天問槍入手,順勢往身前一橫。


    劈開一道衝著門麵而來的藤蔓,他慎重地掃視周身,語氣自若,依舊帶著輕鬆隨意的調侃:


    “別說,都講鬼蛟藤根莖形似蛟龍,故如此得名。可我看著,也就是纏作一團。蛟龍?一顆球差不多。”


    “莫要貧嘴。”謝征在那端歎息一聲,“專心些對付。待無礙了再來說話。”


    “我知道,你那邊如何?”


    “正欲往中域去。”謝征道,“蔚師兄困在山岩中,還未辨明所處之處;瓊光師弟與不追皆在獸穀西域,算來快匯合了。至於宣師叔和阿裴,暫且還沒消息。”


    “還沒消息?”


    傅偏樓眉心一蹙,槍影隨之重重落下,在藤蔓上刺出一個窟窿,往外噴出灰綠的清液。


    他有些晃神,沒能完全避開,清液落在發冠和衣角,轉瞬腐蝕出一道豁口。


    傅偏樓眸光一冷,說道:“我也朝中域走,那邊匯合。”


    謝征卻沒被他鎮定的口吻騙到,不讚同地蹙起眉,“莫要亂來。”


    “……好吧。”


    察覺到他語氣刻意壓重,傅偏樓有些可惜地往鬼蛟藤根莖瞟了一眼:


    “倒也沒有亂來。聽聞鬼蛟藤根不點地時,會好解決許多,雖不知為何它對我這般執著,但也是難得。它的根裏貌似有什麽東西,我想取來看一看。”


    不知是不是前幾輩子出生入死囂張慣了,謝征發覺傅偏樓總喜歡不聲不響地冒個險。


    還不以為然、毫不悔改,自恃藝高,膽大包天。


    真是不管不行。


    他略覺無奈,搖搖頭問:“何物?”


    “我不清楚,但……”傅偏樓撚了下手指,“總覺得,氣息好熟悉。”


    “就好像,與我同脈同源”


    同脈同源?


    謝征一怔,傅偏樓也恍然驚醒:“對了!”


    改攻為守,避開藤蔓的同時,他捏出袖裏乾坤的法訣,在裏邊一通摸索。


    接著深吸口氣。


    “玉簡。”他克製著嗓音的顫抖,心口直跳,喚道,“謝征,白承修留給我的玉簡在發燙!”


    “鬼蛟藤根裏藏著的,是白承修的東西!”


    第199章 逢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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