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給予弟子的一切,弟子願悉數歸還。”


    說罷,沒有任何猶豫,他一掌拍向丹田,毀了這一身元嬰修為。


    “不!雲光!住手!”


    “師寅,你做什麽?”


    師寅吐出一大口血來,身體向後軟去,容貌一下子從風華正茂的青年,衰老十歲有餘。


    然而,他卻沒有哪一天,這般暢快、無所顧忌地看著走意真人。


    “日後,沒有走意長老的弟子師雲光,隻有問劍穀的外門弟子師寅。”


    “我不欠你。”他喃喃道,“我不欠你了……”


    第196章 風雨


    子夜之時, 門外響起咚咚的敲擊聲。


    謝征從入定中醒來,按了按眉心,掐滅桌上的安神香,前去打開了門。


    夜色深沉, 黯淡的月光沐浴在兩個身量矮小的少年肩頭, 四隻眼眸齊齊望向他。


    他並不意外, 將門壓開些, 朝後退去一步:“進來吧。”


    周啟與周霖相視一眼, 沒有動,前者低聲問:“霖霖,怎樣?”


    “……沒有。”周霖朝裏環視一圈,又閉眸感知片刻,搖搖頭。


    謝征蹙起眉:“這間屋子, 何處不妥?”


    周啟搖搖頭, 下頜向外稍稍一點:“可否借一步說話?”


    沉默片刻, 謝征依言踏出屋子, 關好門, 隨他們一道走出段距離。


    直到出了弟子舍, 快下到竹林邊, 才堪堪停步。


    “好了,”謝征道,“勞你們來一趟。先前所言,是為何事?”


    沒有廢話, 周霖在懷裏摸索兩下, 遞給他一本書冊,和一遝紙:“喏。”


    謝征不解接過,借著月光打量一番。


    單薄的紙張, 層層疊疊也有一小摞,上麵字跡密密麻麻,還畫著看不懂的印記。


    邊緣有些殘缺不齊,像是從什麽地方撕扯下來的。


    他的目光落在書冊上,草草翻動,果然在裏邊發現了能夠對上的地方。


    周啟先是指著那摞紙張,在一旁解釋道:


    “這是上迴,我們前去奪天盟舊址時找到的東西。就筆跡來看,是秦知鄰留下的。”


    “秦知鄰?”


    眉梢微微一跳,意識到他們的來意,謝征眯起眼,靜候下文。


    “我與霖霖在那個地方醒來時,周圍的大多數東西早已腐朽、不成模樣。唯獨幾本以靈材記錄的咒術完好無損,裏頭便包括令麒麟複蘇的換血之法這一本,就是其中之一。”


    周啟一麵迴憶,一麵說:


    “當時,我們滿腦子都是逃離那裏,沒有多想,將能拿上的都帶走後就匆匆離開了……沒想到還另有乾坤。就在臨近門口的一個角落裏,有道暗格,裏邊放著這個。”


    顯然,這是被刻意藏起來的東西。


    “之前,你說的不錯。”周啟望著謝征,這個始終神情寡淡的人,攥著手心狠狠捏了把汗,“我與霖霖的確可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們也的確什麽都不知道。”


    “那麽,”謝征不置可否,隻問,“你認為,這些皆是秦知鄰的手筆?”


    “我們也是才發現,這些紙是從我們拿走的書中撕下來的。”


    周霖緊張地擋在哥哥身前,“你明白這代表什麽嗎?”


    不等謝征迴話,她便急急道:“代表秦知鄰並不想讓我們發覺這樣東西……換而言之,這幾頁紙上記載的咒術,或許與他後來的安排息息相關!”


    “代表那幾本咒術,是他特地留給我們的!”


    “甚至於,我們所作所為的一切皆在他的算計之內包括讓麒麟複生!”


    喊完,周霖喘著氣,自己後頸先一陣發涼。


    他們從前還是太小、太稚嫩了,以為萬事順遂,殊不知正中有心人下懷。


    仔細想想就明白,秦知鄰怎會好心地將他們留到三百年後,連換血複蘇之法都準備得亭亭當當?天下哪有這般好事?


    隻會是更大的陷阱罷了。


    她、還有哥哥,看似已經脫離囹圄,實則一舉一動,仍在秦知鄰的掌心之中。


    “霖霖,沒事的,你冷靜些。”


    周啟拍拍她的脊背和肩頭,抬眼對上謝征的雙眸,深吸口氣道:


    “此處還有一個疑點:秦知鄰既然並不想讓我們看到這些,又為何會將之藏在屋裏?就算此物是以靈材造就,但憑大乘期的修為,莫非還毀不掉嗎?若是不想毀壞,扔到別處也未嚐不可……偏偏,藏在了原地。”


    “再加上,你應當也能看出來,這遝紙上,記載的咒術皆是神魂所用……故而,我大膽做一個猜測。”


    謝征若有所悟,聽他一字字地說:“秦知鄰留下這些時,已是強弩之末,無比虛弱。虛弱到隻來得及撕掉這些,藏在那裏;虛弱到不得不舍棄肉身,以魂魄之姿存活世間。”


    “他並沒有死。”周啟慎重開口,“卻也無法在此數百年間再興風作浪,因而半點消息也無。”


    “我不知道何人能夠殺他,不過。”


    他目光幽深起來,“他如今,很可能就在你身邊。”


    “……”


    謝征微怔,識海裏011已忍不住驚叫出聲。


    頓了頓,他冷靜問道:“何出此言?”


    “你中咒了。”周霖低聲說,“近來可有覺得濁氣深沉,神思恍惚不受控,不時迴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


    謝征垂下眼,默認下來。


    見狀,周霖清楚他早就心裏有數,繼續道:“那是秦知鄰在攪亂你的心境,窺探你的神識。”


    “此乃窺心之法,是麒麟秘術延伸出的一種。”她絞了絞手指,“那幾張紙上都有寫,沒騙你,你可以仔細看看。”


    飛快地瞥了謝征一眼,她咬咬牙道:“雖說,那是麒麟方可施展的咒術,但並非我所下,否則我也沒有告訴你的必要。我們懷疑,秦知鄰侵吞了娘親的屍身,先我們一步,擁有了麒麟血脈……”


    她語氣猶疑,說得有些斷斷續續,似是下了好大一番決心。


    講完,雙眼睜大,定定地直視過來,仿佛要以此論證自己的誠摯。


    瞧出她的局促不安,謝征搖搖頭,道:“我知道。”


    周霖一愣,沒料到他這麽幹脆:“……你信我?”


    “你們沒必要騙我。”謝征細細看過那道咒術,將之疊放好,平靜地說,“更何況,如你所言,秦知鄰確然占據了麒麟血脈。”


    《摘花禮道》記錄下的景象中,便有對方使出麒麟真火的一幕。


    兄妹倆鬆下口氣,交握住手,彼此相視,紛紛看出了對麵神色的複雜。


    “多謝你們提點。”謝征將兩樣東西還迴去,道,“我欠你們一個人情。”


    “算不上。”周啟苦笑,“畢竟,我們先前也添了不少麻煩。”


    周霖則別過頭:“秦知鄰定然沒想放過我們,這也是為我們自己。”


    她用眼角瞄著人,“秦知鄰很可能就附在你的傍身之物上麵,不知有何目的,你自己小心。”


    傍身之物麽……


    謝征眸色微暗,頷首道:“我明白。”


    又問:“倘若將他附身之物找出毀去,會否有用?”


    “咒術已下,你的神魂與他有了牽扯。”周啟道,“在解開之前,毀去他所附身之物,他固然會受傷,可你也會遭到重創。神魂有失,輕則昏迷,重則……最好別那麽做。”


    周霖踟躕了一下,說道:“你把手伸出來。”


    謝征略有些困惑地探過手,她在上邊畫了一道晦澀的符號。


    “解咒之法,我還未能琢磨出來,隻大致有這麽一點雛形。”


    周霖又描畫了一遍,好教他記住,“神魂有異時,可籍此封定。若事態實在緊迫,也算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我聽聞你與養心宮的小吉女交好,獸穀之行她也在列,應當有不少化解濁氣的辦法。若是心思沉靜,窺心之法影響不了太多。總歸,你警惕些便是。”


    “嗯。”謝征掀起眼睫,朝兩人微微一笑。


    這迴沒再道謝,隻是神色親近些許。周霖卻比先前更加不好意思,不自在地轉過身:“那我們走了。若是解咒之法有著落,會告訴你的。”


    說罷,也不等迴應,她低著頭快步離開。


    “哎,霖霖!”


    周啟叫不住她,趕忙衝謝征點點頭,追了過去。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謝征麵上淺淺的笑意這才散去。


    他麵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邁開步伐,迴到弟子舍中。


    茫茫夜色裏,返生花依舊靜靜開在毒水裏,晶瑩剔透、皎潔無暇。


    宣雲平、內門大比、浣劍池、秦知鄰的神魂……


    難怪他覺得不對勁,原來如此。


    真是好一出計,叫他無知無覺中著了道。


    秦知鄰找上他,隻是打算窺探他的內心?謝征不信。


    大乘期的神識……除了穀主,恐怕就連無律也拿人沒辦法。


    可秦知鄰所仰仗的,偏偏就是宣雲平。


    【宿主……】011憂心地問,【這下可怎麽辦啊?秦知鄰是不是就在這朵花裏?】


    【要不,我們把它扔掉,再另尋辦法吧!】


    “不能扔。”謝征搖搖頭。


    不說是否還來得及去找另外的返生花,事已至此,他的神魂與秦知鄰相互牽連,暫且奈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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