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劍來去的身影到處都是,許多在外曆練的師兄師姐們全都在這最後幾日的期限內趕了迴來, 同門相會, 可謂熱鬧非凡。


    謝征一行人恰在此時迴到了穀中。


    闊別數月,弟子峰依舊與走時並無差別。


    無律帶著老貝殼先一步迴去住所,謝征與傅偏樓便先去見了蔚鳳幾人。


    將裴君靈給的東西分去幾樣, 淺淺寒暄一番後,謝征看向欲言又止的宣明聆, 徑直問道:


    “宣師叔可去見過穀主了?”


    “求見了一次。”宣明聆頷首,“父親他和以往無異,仍然是那個樣子。”


    “我詢問了有關內門大比的事宜, 畢竟, 他已許久不過問這些穀中事務,全部交給五師兄、也就是成化長老操持。這迴心血來潮,也不知是什麽意思……”


    “聽說他要親自旁觀, 選出這迴前去參加宗門大比的十名內門弟子。”


    一旁的蔚鳳冷冷說道, 咬重了“內門”二字。


    “內門弟子?”


    傅偏樓眉心一蹙, 餘光瞥向謝征和瓊光,“不是內門,便不行嗎?”


    “儀景有所不知。”宣明聆苦笑,“其實, 內門大比之所以叫這個名字, 正因它是內門盛事。外門弟子參加的,另有一樣外門大比。”


    “隻不過每一迴問劍穀的內門大比, 都逢上宗門大比舉辦,變相是為之挑選弟子,故而更有名氣些。慢慢地, 大家便統稱為內門大比了。”


    瓊光補充道:“實在點說,就是往日裏的宗門大比,跟問劍穀的外門弟子們也沒什麽關係。宗門大比不是兒戲,前去的人代表著宗門的臉麵,自然是同輩裏精英中的精英。這份責任,也隻有內門的師兄師姐們負擔得起。”


    誰能想到,這一代裏偏生出了他跟謝征這兩個一騎絕塵的奇葩。


    別說同輩,就是往上再數幾十年,也罕有修為能企及他們的。


    “所以,”謝征大抵明白了,“我與瓊光師兄無法拿到宗門大比的名額?”


    “倒也不是。”瓊光搖搖頭,“謝師弟,不知你是否記得,來問劍穀的第一天,我與你所說有關‘登天橋’的故事?”


    他笑了笑,唇角弧度有幾分複雜:“外門弟子想要擠進內門,便得先於外門大比上大放異彩。隨後請走登天橋,當眾擊敗一位內門弟子,方可一步登天。”


    從前,這種事他連做夢都不敢想。登天橋一步登天,卻也難如登天。


    可如今迴過頭來,竟發覺曾不可企及的存在,已變得易如反掌。


    以他如今的修為,別說一位,就是十位一起上,也不在話下。實在令瓊光有些唏噓。


    宣明聆耐心解釋:“換而言之,你們需先於外門大比上奪得名次,向師長提出請登天橋。等過了橋,入了內門,才有資格參加內門大比,參與選拔。”


    “說來說去,就是得打。”傅偏樓撇撇嘴,“這流程到底有什麽意義?憑謝征跟瓊光師弟的修為,揮揮手就能結束了吧?”


    宣明聆道:“是很麻煩,故而,我與父親提了。我等於養心宮畫中獲得機緣之事並非秘密,於情於理,都是最合適前去宗門大比的人選。”


    然而很遺憾,結果並不如意。


    “父親為人固執,輕易不聽勸,並不打算更改意圖。”


    說到此處,宣明聆眼中流露出一分遲疑之色,謝征瞧出來,稍帶困惑地望著他。


    “……父親還說,”他歎息一聲,“修士乘天地造化,氣運也是極其要緊的一環。塵埃尚未落地,叫我別將話講得那麽滿。你們會否成為內門弟子,還要看你們的表現。”


    這句話實在蹊蹺,令人摸不著頭腦。


    要知道,就算是內門弟子,與他們同輩之人,差不多還在築基結丹徘徊。


    元嬰巔峰的修士和他們比試,會出什麽意外?


    這種擔心說出去,簡直殆笑大方!


    偏偏,是出自宣雲平、世間屈指可數的大乘修士之口,實在讓他們無法不多想。


    “小師叔,說句不好聽的。”蔚鳳不屑道,“依我看,穀主這態度,不像想讓事態順利,估計要在中途動什麽手腳。”


    瓊光怎麽也想不通:“為何?我與謝師弟皆為問劍穀弟子,去參與比試,百利而無一害啊?”


    “是我們哪裏招惹到穀主了麽……”


    謝征與傅偏樓相視一眼,紛紛想起先前陳不追告知的那道卜問。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莫非,穀主有貓膩?


    “可,真有問題,何必一反常態地跳出來?”


    將此話轉述後,傅偏樓百思不得其解,“倘若穀主與秦知鄰有關係,埋伏在暗處不是更好?再者,大乘修士,動動手指殺了我們,也不算難事吧?”


    疑竇太多,眼下還沒法落實判斷。


    桌上一陣靜寂,忽然,宣明聆撐住額角低聲喃喃。


    “秦知鄰失蹤於三百年前,彼時,我娘仍還活著。”他閉了閉眼,“奪天盟殺死大師姐與三師兄,雖無定論,但誰都清楚脫不了幹係,卻又不能多提。娘親恨極了那群人,再怎麽說,他也不該……”


    盡管,對這位父親,他從無幻想,並不奢望什麽父慈子孝。


    可那人對他的恨意來源於對道侶的深情,倘若早在百年前就與秦知鄰有所聯係,如何對得起他娘親!他從小所遭受的這一切,又算什麽?


    “小師叔……”


    蔚鳳緊緊捉住他的手,神情萬分複雜。


    他從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那個男人,可宣明聆並無前幾輩子的記憶,不知道曾發生過那些殘忍的事情,對穀主還留有情麵也難免。


    他雖樂意見得宣明聆放棄對方,卻不想他的小師叔這般難受。


    一時間,也是滋味複雜,說不出話來。


    “宣師叔,此事還未有定論。”見狀,謝征冷靜道,“隻是懷疑,或許有別的緣故。卜問也說明不了什麽。”


    “比起穀主,那對麒麟更有可能出問題。”


    他問瓊光道,“瓊光師兄有覺察不對嗎?”


    瓊光搖搖頭:“先前宣師叔與我說了事,我問過周啟跟周霖,這麽一說,他們也覺得有些古怪。”


    “過去他們被秦知鄰關了很久,對時間有些沒概念,連過去幾百年都摸不清。醒來後,所呆的地方是奪天盟的一處據點,裏頭留了許多那群人琢磨出來的秘術古方,融合麒麟血脈的法子就是從中而得。”


    他道:“我打算等內門大比結束後去那邊瞧瞧。”


    “麻煩瓊光師兄了。”


    “沒什麽麻煩的。”瓊光擺手,“事到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謝征略略點頭:“總之,不論穀主有何打算,我們先入內門就是。”


    動手腳嗎……他倒是想看看,眾目睽睽之下,宣雲平能做些什麽?


    *


    外門大比舉辦得沒什麽聲勢,落幕得也無何懸念。


    除了奪魁時那一場精彩至極的對劍,根本沒有濺起半寸水花。


    外門大比結束後,本該終於迎來眾修士籌備許久的重頭戲,內門大比才是。


    在那之前,卻有兩人一前一後,緩緩走上數百年無人問津過的登天橋。


    送川流水潺潺,山前竹林環繞,兩座雙生的弟子峰以一道青石橋梁一劃兩半。


    盡管僅有短短幾步路,在一眾外門弟子眼中,無異於天塹。


    擊敗一名內門弟子,就能跨過登天橋。


    聽上去輕飄飄的一句話,可唯有真正身在其中之人,才明白他們之間鴻溝一般的差距。


    天資出眾、靈根上乘,從踏入問劍穀的那一日,便能拜入長老門下,得精心指點。


    而在外門,築基往後,才有機會討到師長注意,百般打點,方能拜入座下。在那之前,隻有靠晨練時偶爾撞見的師兄師姐教導、自己埋頭琢磨。


    光是起步,就不在一條線上。


    更不用說,內門弟子月例豐厚,時不時還有師尊賞賜,靈石靈器、天材地寶、神丹妙藥,樣樣不缺,就是每日吃喝玩樂,光靠這些堆積溫養,也能早早築基。


    不用做雜事來賺取生計所需,不用為了一點靈石摳搜算計、汲汲營營,不用背負風險出生入死,隻為在秘境中奪得一株煉製聚靈丹用的聚靈草。


    久而久之,此消彼長,本就不可企及,如今更是連影子都摸不到。


    隻有仰望,駐足,歎息人各有命。


    無論如何勤奮刻苦、練劍行道,也比不過別人天生的順遂。


    所謂登天橋一步登天的傳說,隻是傳說。


    像一枚吊在驢子麵前的胡蘿卜,激勵外門成千上萬的弟子不斷朝前罷了。


    而今日則不同。


    外門有兩名雜靈根弟子,先是在煉器大會上憑借劍術一舉成名,得到拈花會的請柬;接著又在養心宮中奪得機緣,一舉化嬰。


    這樣近乎天方夜譚的事跡,早已在外峰傳得紛紛揚揚,許多去看過外門大比的弟子心中,早就隱隱結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是這兩人,或許能行。


    倘若是這兩人,定能使登天橋的傳說,不再是傳說!


    他們勤耕不輟、一手劍術練到出神入化,這才逢來了奇遇和機緣,扶搖而上。


    那是不是說明,天資不高者,沒有從出生就被釘死,也還存在翻身揚眉吐氣的餘地?


    風聲唿嘯。


    登天橋前,矗立著一塊問劍碑。


    問劍碑上,以淩厲劍痕,刻著一眾弟子耳熟能詳的幾行字


    登天橋上問劍碑,


    問劍碑前試劍意。


    今日劍鳴問劍穀,


    何人與我論劍心?


    東方既白之際,問劍碑的悠遠劍鳴響徹了問劍穀的每一寸角落。


    即便早有意料,所有人也不由一個個地興奮起來,從外峰一擁而上,將登天橋周圍裏裏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橋上二人白衣黑帶,懷中抱劍,是再標準不過的外門弟子裝束。


    身姿筆直,神態從容,受萬眾矚目,依舊麵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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