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穀主領著四名長老姍姍來遲,他們這才俯身行禮。


    “弟子王瓊光。”


    “弟子謝清規。”


    “請試登天橋。”


    第169章 叩心


    一句話擲地有聲, 飄揚在登天橋上方、


    半空中,幾名長老威壓外放,朝下壓了壓掌心, 原本嘈雜的空氣逐漸靜默下來。


    與之相反的, 是那些弟子眼中愈發激動的光芒。


    素來負責穀內事宜的成化真人踏前一步。


    他是唯一不曾維持年輕麵容的長老, 為了令自己瞧上去足夠威嚴,養了長長的雪白胡須。


    雖是這群人中最小的一個,外表瞧來卻最為老態龍鍾,一雙眼眸炯炯有神, 十分仙風道骨。


    他咳嗽一聲,正欲說些什麽應聲, 忽然想起這迴穀主在場,趕忙閉了嘴, 小心翼翼遞去一個眼神。


    宣雲平神情無波, 在一幹緊張的注目中朝下掃去。


    掠過麵皮繃緊的瓊光,和容色淡淡的謝征, 接著,沉聲開口, 嗓音隨靈力傳遍每一處角落。


    “震響問劍碑, 便是要過橋,你們可想好了?”


    謝征與瓊光相視一眼, 低首應道:


    “請穀主賜教。”


    “既然如此,成化。”穀主微微揚臉,“開叩心階。”


    “叩心階?”


    被這三個字嚇了一跳,成化猶豫道,“師尊,這不是往日弟子生死鬥才會用到的嗎?會否有些不妥……”


    他的聲音在宣雲平淩厲的視線裏越來越低, 最終訕訕不言。


    見人不再插話,穀主冷哼一聲:“叩心階乃道之相爭,過去會用於生死鬥,是因一個不慎,就會道心失守、業障反噬。”


    “而今人人洗業,何來的風險?”


    “師尊所言不錯。單純的比鬥難保弄虛作假是其一、點到為止不易瞧出真本事是其二。”走意接話道,“如今能摒除身死道消的下場,叩心階,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成化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麽。


    照他看來,底下這兩名弟子從修為到劍術都無可挑剔,入內門綽綽有餘,所謂的過登天橋隻是走個過場而已。


    怎的這樣興師動眾?


    看起來……竟似要為難他們一般?


    許是瞧出他的困惑,穀主沉默片刻,說道:“前些日子,我偶有所感,這一迴獸穀秘境之行,恐怕不會那麽順遂。”


    大乘修士,乃秉乘天地造化而成,看似與合體巔峰隻有一步之遙,卻如雲泥之別。


    能抵達這個境界的人,對氣運變化、自身吉兇都有著玄之又玄的感應;故而穀主這一番話,沒有誰懷疑其中準確。


    宣雲平負手而立,緩緩道:“此事關係整個道門,須慎之又慎。外門弟子不如內門弟子一般知根知底,這兩人分明是雜靈根,修為卻一騎絕塵。或是奇遇,或是……有鬼。”


    “這話可不怎麽好聽。”


    無律擺弄著她的笛子,垂眸漫不經心地說,“清規乃我記名弟子,小明也曾受過我的照拂。照穀主的意思,難不成在懷疑我?”


    另外三人萬萬想不到她有這麽大膽子,竟敢當麵頂撞穀主,一時愕然。


    “……無律長老說笑了。”宣雲平頓了頓,“本尊還不至於懷疑穀中長老。你來問劍穀三百餘年,自然是信得過的。隻是那兩人畢竟不是親傳,平日想來接觸有限,就算是長老,也不能擔保。”


    嘴上說著“信得過”,卻非要點破對方處在三百年前這一節點過來,話裏話外,就差把可疑二字印在無律額上了。


    無律一揚眉,望向滿臉焦色想打圓場的成化,語氣仍舊平和:


    “話說迴來,所謂的‘叩心階’是怎麽一樣東西?要如何判決是否有鬼?”


    見她沒有要翻臉的意思,成化長長舒了口氣,趕忙解釋:“無律真人有所不知,這叩心階,起初是為叩問己身、洗練道心而用,故名叩心。”


    “不過一旦走上叩心階,便開弓沒有迴頭箭,不是更上一層樓,就是道心受損、道基潰崩。許多人對己身認知不當,盲目而至,其中不乏些天資很好的內門弟子……”


    “總之,後來就封禁了。”


    可此等靈器,擱置不用,難免有些暴殄天物。


    “再後來,也不知是誰發覺,倘若有兩人一同走上叩心階兩端,便不會陷入叩問己身的境地,而是感知到共同的雜念。若一人支持不住倒下,叩心階會將二人一並送出。”


    “簡而言之,”成化作結道,“叩心階上,比試的不僅僅為實力高低,還有意誌之堅、道心之穩。勝者經此一役,境界會更加圓融開闊;敗者輕則道心受創,重則心魔反噬、徑直身亡。”


    “問劍穀人多勢眾,有時難免發生摩擦。穀規不允許私下相殘,若當真有什麽仇怨要解決,就會請出叩心階,當眾生死鬥。”


    “原來如此。”無律點點頭。


    成化又道:“叩心階上比鬥時,兩人所見之雜念,往往關乎到心底深埋的執念與不為人知的經曆。師尊之意,約莫是藉此,看一看他們有無問題吧。”


    無律指尖輕輕敲擊玉笛:“這麽一來,豈非沒有**可言?畢竟,誰都有不願往外說的事情……”


    “非常關頭,不得不動些非常手段。”


    穀主道,“雜念僅二人可見,外人誰也不知。隻要另一位弟子確定與異狀無關,本尊不會過問其他。此事後,若當真無礙,本尊會予以補償。”


    “……”無律眸光閃了閃。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無法推脫了。


    隻是,她餘光瞥向橋上靜靜等候的謝征,她這位弟子身上的秘密,恐怕不小。


    輕易不能讓外人知道……該如何辦呢?


    成化看無律不再反對,問道:“既然是為排除嫌疑,該尋可信的內門弟子才是。人選如何定奪?”


    穀主沉吟片刻,方才抬眼望向幾位弟子:


    “恕己、走意、成化,你們有何想法?”


    “這……”


    他們之間的對話沒有遮掩,底下有修為高深的弟子聽著,滿臉怪異地散布開來。


    沒一會兒,眾修士嘩然,尤其是那些出身內門的,臉色都青了。


    四位長老中,獨無律沒有廣納弟子,座下僅有記名的謝征,和親傳的傅偏樓兩人。


    其它三人的記名弟子可謂遍布問劍穀上上下下;親傳弟子稍微少些,但籠統一算,也有十幾個。


    就如無律所言,能走到這裏的修士,哪個還沒一兩個不為外人所道的秘密了?


    生死鬥也就算了,好歹雙方都做好覺悟,可眼下這個情況,完全由不了他們選。


    雖然穀主說會有補償,可他們也不缺好東西,沒必要犯這個險啊!


    更何況……有人偷偷瞄了眼橋上,內門弟子也是要臉的。


    這兩位無論年紀還是輩分都很小,修為卻已至元嬰巔峰;照他們在煉器大會上的表現來看,劍道境界也十分出色,不知如今到了何種程度。


    和他們差不多歲數的,除了一道去拈花會的那幾個,都還在築基結丹徘徊。


    恐怕登上叩心階還不用幾步,還沒瞧見什麽,就輸得不省人事了。


    按穀主的意思,顯然不打算這麽輕易蒙混過關。


    那便要換他們這幫修為差不多的人來。


    贏了,是以大欺小,還難免被記恨;輸了,那更糟,丟人至極,白修這麽多年道。


    一時間人人自危,心底免不了暗暗嘀咕。


    好在,這樣的慌亂隻維持了小段功夫,很快,走意真人便主動提道:“就讓我的徒兒去吧。”


    “你的徒兒?”成化不解。


    走意真人座下弟子不少,但能令他這般稱唿的,也隻有最小也最得他喜愛的那位親傳弟子,師寅。


    可師寅不是隻有結丹期嗎?送上去,想必也撐不了幾息。


    一念及此,他不讚成地搖搖頭:“修為上,大抵不太合適。”


    走意卻道:“不必憂心,雲光他自拈花會上迴來後,知恥後勇,閉關連連突破,我又恰好尋得些罕見的靈藥與他。如今,也已順利化嬰,突破至元嬰後期了。”


    “什麽?”成化大吃一驚,這是何來的靈藥,如此神異?


    一旁始終無言的恕己真人看了走意一眼,皺了下眉,沒有說話。


    “走意的親傳弟子,應是信得過的。”


    聞言,穀主首肯道,“那就讓他來吧。”


    走意麵上劃過一道得色,掃過橋上那道身影時,禁不住流露出一抹沉鬱陰狠。


    他很快收拾好瞬間的失態,清清嗓子,喚道:“雲光。”


    “弟子在。”


    底下吵吵嚷嚷的人群裏,師寅麵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一席白衣,下頜微揚,眸含輕蔑,矗立在原地,好似一柄飲慣鮮血的衝霄之劍。


    極度高傲,也極度危險。


    成化將人打量一番,撚著胡須“咦”了聲。


    他本以為,靠靈藥堆積起來的修為,大概虛浮難定,頗有些空架子。


    不想真見了人,倒發現恰恰相反。


    根基穩固不說,滿身淩厲劍意,一看便明白是從真正的搏殺中悟得。


    這樣比起來,都是催生出的修為,另一邊還未徹底將傳承煉化的兩人就顯得遜色幾分。


    走意真人風輕雲淡地說:


    “雲光化嬰之後,自知靈力虛浮,比之實打實修煉出的元嬰修士要差上不少。這數月裏自請下山,深入荒原磨練劍法,前幾日才匆匆趕迴。”


    “不為表象所迷,有膽識出門闖蕩,狠心打磨積澱。”成化歎道,“此子非池中之物啊……四師兄這弟子著實不錯。”


    “好了,閑話少敘。”穀主道,“耽擱這麽久,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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